28.懲戒

  黃衛東今年已經五十八了, 如果不出意外, 到頂也就是個公社書記了,作為一個出生普通農家, 甚至沒有念過幾年書的人而言, 能做到這個位置,實際上已經十分不錯了。眼見著自己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紀了, 黃衛東為了兒女考慮, 想著趁自己還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 多要點好處。


  「老頭子,你不是說現在上頭風聲緊嗎, 李癩子給你的東西你還真收啊?」黃衛東的媳婦顧大梅坐在炕上,這年頭瘦子多,可這夫妻倆一個個肥頭大耳的, 比生產隊里精心餵養的肥豬還要胖一圈。


  她的手裡攥著一個金鐲子,眼裡是掩蓋不住的喜歡, 湊近煤油燈朝著那金鐲子哈了哈氣,又用柔軟的小手絹擦了擦。


  「怕什麼,我只是答應幫他去活動活動關係, 也沒保證一定能成功啊, 就算沒辦成諒他也沒那個膽子告上去。」


  黃衛東咕嚕咕嚕喝了一搪瓷杯的茶, 面帶不屑地對著自家媳婦說道:「還不是你生的幾個崽子每一個出息的,但凡有一個混出頭也不需要我一把骨頭了還為他們考慮。」


  「你這話啥意思, 荷花、蓮花還有正富這幾個孩子拿點不好了, 荷花嫁到了城裡, 蓮花當了小學老師,正富現在還小呢,將來肯定有出息,你是看不上孩子還是看不上我啊,早就聽說你和三隊的馬寡婦有一腿,怎麼了,不要自己的兒子想給那寡婦的兒子當便宜爹了,黃衛東,你能有今天可離不開我顧大梅,我告訴你,要是讓我知道你真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饒不了你。」


  顧大梅就和一座小山似的壓在黃衛東的身上,那重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黃衛東都快被壓得翻白眼了。


  「胡咧咧個啥,別跟那些三姑六婆聽了一嘴就在那亂想,我是那種人嗎。」黃衛東有些心虛,自家婆娘長得就和母豬一樣,自己對著她哪裡還有興緻,再說了,做到自己這個位子上,幾個生產隊多少女人想要到他的炕上躺一躺。


  剛剛顧大梅說的馬寡婦就是其中一個,因為胸脯大,屁股大,性子溫柔識趣,算是比較討黃衛東喜歡的那一個,只是他也是有分寸的,外頭的那些女人偶爾給點好處就行了,過日子還得是原來的婆娘,至於對方剛剛說的喜歡別人的兒子忽略自己的兒子,在黃衛東身上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顧大梅也沒真和他鬧的意思,她剛剛那一通話就是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不讓外頭的野花爬到自己和她的孩子頭上去。


  「日頭也不早了,你趕緊把東西收起來吧。」黃衛東喘了喘氣,對著媳婦擺了擺手。


  顧大梅輕哼一聲,晃著屁股爬下了炕:「這個鐲子的花樣好,我戴不了,不過蓮花的手腕細,戴上去一定好看,她前頭剛和我哭訴自己的日子過得不痛快,她大姐嫁到城裡享福了,就她留在村裡,做個小學老師又累有不討好,把這個鐲子給她,她也能開心開心。」


  顧大梅心裡盤算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她打開衣櫃,拿出最底下的一個紅木箱子,開箱的鑰匙被她隨身掛在脖子上,打開箱子,裡頭一疊疊的十元大團結,以及一些小件精細的金銀首飾,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匣子,裡頭裝著滿滿的袁大頭和一些玉器。


  如果有旁人站在這兒,他們就會發現這箱子里很多寶貝都是當初抄地主家的時候,被認定為封建腐朽,有資本主義傾向的罪證,原本應該是被銷毀的,沒想到全被這公社主任給中飽私囊了。


  尤其是其中一個羊脂玉佩,據說是當初八隊的一個地主家的傳家寶貝,當初為了搶這個東西老地主可是被活活打死了,看上去潔白溫潤,實際上沾了多少人血。


  「你都給了她多少東西了,也不知道給咱們正富攢一點。」黃衛東躺在炕上,也沒反對她的意思,就是嘟囔了一句。


  「正富的我都給他留著呢,只是蓮花可憐,再說了這鐲子就是女人戴的玩意兒,兒媳婦能有閨女親?蓮花的日子艱難,難道我們當爹媽的就眼睜睜看著。」


  顧大梅可不重男輕女,兒子閨女還不都是從她肚子里跑出來的,她偏愛的是日子過得最差的孩子,黃蓮花會訴苦,顧大梅就更偏她一些,有什麼好東西也愛私底下給她,實際上黃蓮花估計是幾姐弟里日子最滋潤的一個。


  「你就慣她吧,遲早有一天她非把天給捅破了。」黃衛東哼哼了兩聲,劉校長已經來知會過了,他那個好閨女第一天就把兩個教授給氣跑了,雖然瞞的好也不會是件什麼大事,可是黃衛東依舊不太高興,你說幾個孩子罷了,你老老實實當你的小學老師不好么,非要和人家孩子置氣。


  「你可別說,我都打聽過了,那幾個孩子和兩個教授根本就沒什麼關係,頂多要算,那就是住的近一些,我可不管,你聽聽蓮花說的,那幾個孩子嘴多壞啊,趕明兒我非叫來他們七隊的汪有貴,讓他好好教訓教訓那幾個有娘生沒爹教的小雜種不可。」


  顧大梅將箱子鎖好放回原位,扭腰擺胯爬上炕,順道把煤油燈給熄了。


  「再說再說吧。」黃衛東應付了她幾句,在他看來這都是小事,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麼在自己退下來之前,把兒子給推上去。


  夫妻倆又說了些話,很快困意就上頭,呼嚕聲一個比一個大,就和比賽似得。


  「轟隆隆——」


  「怎麼了,地震了!」


  不知今夕何夕,黃衛東夫婦倆感受到一陣地動山搖,彷彿地震一般,從美夢中驚醒,衣服也來不及穿上,抱起一旁的被子就往外頭跑,開門的瞬間,他們一下子就驚呆了。


  黃家有錢有權,房子也是他們村裡數一數二的,規整的三合院,坐北朝南,正中為堂屋以及老兩口以及兒子的卧室,東廂房是灶房和糧倉,西廂房則是閨女們回娘家時住的房間,都是青磚牆,灰瓦頂,用料極好。


  因為是公社幹部,他們家的自留地大小遠遠超出了他們家人頭能分到的數,顧大梅尖酸刻薄了些,可是侍弄莊家確是不錯,她不用下地幹活也能拿全工分,乾脆專心的侍弄自家的自留地,中了許許多多蔬菜,養了十幾隻雞鴨,每個禮拜她都得進城一次,給大閨女家改善伙食。


  可現在,老兩口出來,發現東廂房西廂房全塌了,自留地里的所有植物一夜之間全枯萎了,雞鴨圈大開,裡頭的雞鴨一隻不剩,不知道都跑哪裡去了。


  「天、天啊!」顧大梅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房屋倒塌的動靜不少,住的近的人家聽到響動也趕緊起床提著燈過來了,別說黃衛東作為公社書記怎麼樣,人大小是個領導,聽到了動靜卻不聞不問,他們也怕被穿小鞋啊。


  除了黃衛東的擁躉,其他被欺壓過的百姓看著那坍塌的屋子和完好的黃家人,心裡都忍不住嘆息為啥倒得不是正堂,而是沒人住的東西廂房,要是乾脆把這一家子吸血鬼都砸死,那該是多痛快的一件事。


  可惜這也只能想想罷了,光是這倒下的兩間房以及被壓在底下的糧倉,就給黃家帶來不少損失了。


  只是那一夜之間全枯萎的莊稼讓村裡人私底下嘀咕了許久,尤其是第二天一早,在聽到黃家那個嫁出去的二閨女家裡的房子也塌了,自留地也全毀了之後,更是讓報應一說甚囂塵上。


  黃家人做人太絕,尤其是黃家那閨女,很多有孩子在公社小學念書的對她都有不小怨言,不少人都傳可能是當初被黃衛東逼死的老地主顯靈了,這話不敢大庭廣眾之下說,只敢自己偷偷摸摸和熟人說,黃家一家子蒙受了重大財產損失,又成了全公社茶餘飯後的笑談,估計都快氣死了。


  不過,這事可還沒完。


  「啪嗒——」


  「嘭——」


  黃家房子塌的晚上,不少人家也被自家院子里的敲門聲,窗戶撞擊的聲音驚醒,提著燈籠走出去,原本想著這麼晚了難道是哪家調皮的孩子還沒睡,沒想到出去在發出響動聲音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一大塊肉,有的人家是雞肉,有的人家是鴨肉,都還新鮮著呢。


  「爸爸,肉。」


  有懂事的孩子咽了咽口水,欣喜的看著這塊突如其來的肉,可是不敢表達自己的嚮往,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怕這塊肉給家裡惹來麻煩。


  「噓,趕緊回屋。」


  警醒的一家之主熄滅火燭,趕緊抱住肉帶著妻兒回了屋。


  「甭管是誰給的,明天剁碎了煮一鍋粥,不放紅薯和苞谷,就只加米,咱們一家子也好好吃一頓,尤其是孩子,這些日子連雞蛋都吃不著一個,都瘦了。」


  爸爸的話讓孩子們高興的歡呼,媽媽卻有點擔心。


  「別想那麼多,反正這也是別人給的,不然肉能跑到家裡來不成,早點吃完它,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任何人都不能說。」爸爸對著幾個孩子嚴肅地說道,那些孩子捂著嘴,連連點頭。


  這可是肉啊,說出去就有可能被別人搶走,他們才沒那麼傻呢。


  就這個晚上,不少人家都收到了這份意外的禮物,或許是成分不好的地主人家,或許是三代貧農日子過得揭不開鍋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曾經被黃家欺壓過。


  等到第二天,那些人知道了黃家的遭遇,聽說他們家的雞鴨全都不翼而飛后,對於自家肉的來歷,也有了一個簡單的猜測。


  誰也沒有往外說,只是加快了吃肉的速度,連骨肉都嚼碎了咽肚子里,即便是幾十年後想起今天的這頓雞肉/鴨肉,他們依舊覺得,這是他們這輩子吃到過最美味的食物,對於那個神秘的大俠,或許可能是神靈,他們也表示真心的感謝。


  萬金枝和凌國棟不知道自己即將被神化,兩人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做了一堆的事,趁著天亮趕回家,洗了個澡躺床上,想著昨晚上偷聽來的那些事,總覺得自己的懲戒似乎還是簡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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