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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御史八卦

  眾人一瞧是金子,都嚇著了,紛紛抬首看向二樓,就見二樓珠簾前站著一容貌秀美的女子,剛剛正是她衝下面喊話。


  「我家主人說了,你講好了,還有賞。」


  眾人聞言,驚訝之後一陣唏噓。大家都沒想到衣著這麼漂亮且打扮貴氣的姑娘竟然只是一名婢女。若非她剛剛張口說『我家主人』,還都以為剛剛丟錢的貴客就是她。


  婢女尚且如此,主人家可知多有錢了。這長樂縣出手闊綽能有此財力的人不多,眾人稍作思量就猜個七八。不過既然正主沒有現身,大家也省了拜見的麻煩,就彼此會意,心知肚明,誰也不提。


  李四高興地撿起地上的兩個金元寶,見錢眼開的他此刻還沒多想,掂了元寶的重量后又看成色,再用牙咬了咬,發現是正經的好金子,高興不已,曉得自己這回碰到有錢人了。李四樂呵得把錢收了,轉身剛要說在場的諸位運氣好可以借光聽,卻發現一眾人等都用嫌棄鄙夷的目光看他。李四恍惚了下,這才反應過來,能這麼大方丟出這麼多錢的人在長樂縣就只有首富縣令了。而自己剛剛那番舉動,在眾人眼裡肯定是小氣到家。人家是全國首富,哪用得著在給他的兩錠金子上面偷工減料,弄兩錠假元寶給他。


  李四用手擋著臉,尷尬地咳嗽兩聲,一想到縣令大人就在二樓的雅間內聽著,他就開始緊張了。其實他今天講這些是有些大膽,本以為是在市井裡瞎講講賺口飯吃也沒什麼,若在正經的縣令大人跟前,他哪敢非議另外一名朝廷命官,這是『魯班跟前耍大刀』了。


  「諸位對不住,我得去樓上見貴客了。」李四尷尬地對眾人拱手,轉即硬著頭上了二樓的二號雅間。


  夏綠見他上來,嗤笑道:「怎麼不講了,說好給足五兩銀子就講的,而今二十兩黃金下去,你還不知足?」


  「不敢不敢!草民這就是來還錢的,縣令大人的錢草民萬不敢收。」李四雖然貪財,可也知道有些錢他拿了跟沒命差不多。


  「還錢?啊,原來你剛剛在誆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大概也能定個『妖言惑眾』的罪了。」夏綠其實根本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罪,不過是見李四欠收拾,就隨口胡謅一句。


  李四真被夏綠的話嚇著了,忙跪地求饒,告知自己並非有意如此,而對於宋御史的事,他確實知道一點,但真的只有『一點』,並沒有很多,因怕消息說出來對不起縣令給的兩錠金子,所以才要還錢。


  「行,你要是知道一點也不算誆人,跟我進去。」夏綠說罷,帶著李四去見陸清清。


  李四見過陸清清之後,連忙坦白:「其實草民那朋友只說了一句話,說……說宋御史是前科貢生,好像是因為家中出了變故,要守孝,所以一直沒有當官。前段時間被聖上想起來,才忽然就點名做了監察御史。」


  「什麼家世?」陸清清問。


  李四搖頭,「草民也特意問了,那朋友他也不知。估計不是什麼富貴出身的,不然早就被人知曉了。」


  「你這朋友現在在哪兒?」


  「走了,著急趕路,前天晚上和我一起聊得,昨天早上就走了。」李四說道。


  陸清清擺擺手,打發李四。


  李四賠笑,不捨得捧著兩塊金元寶,「那這錢——」


  「拿著吧。」


  李四一喜,忙跪地磕頭,讚歎陸清清是青天大老爺,然後歡歡喜喜地就退下了。


  「什麼人啊這是。」夏綠忍不住嘆了句,轉而對陸清清道,「不過好歹知道這位御史是前科貢生,且沒什麼家世,這就好對付了。」


  陸清清搖頭,「聽他描述,宋御史在京城似乎沒什麼名氣。這就奇怪了,憑他那副長相在京城會不出名?你也不想想,就是官員們不關注他,那些世家貴女也不會放過。他是前科貢生,年紀才二十一,也就是參加三年前的科舉,而且是進了殿試的貢生,這麼年輕這等相貌,在當時必會是貴女們爭相談論的人物,如此怎麼也會有些名氣了。而且我那會兒也從沒聽說,有什麼姿容美的貢生的傳聞。」


  陸清清一向十分關注科舉,她喜歡在一些比較有潛力的考生身上做點小投入,提前拉近一下關係,畢竟這些考生將來都很有可能朝廷的棟樑。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保不齊當初隨意播下一顆種轉眼就能發芽成了參天大樹,護佑他們陸家的以後。所以在這些考生身上,陸清清從不都吝嗇錢財。


  夏綠:「姑娘說的有理,必是那剛剛說書的李四在騙我們!」


  陸清清稍作琢磨后搖頭,「不像,他要是誠心騙,一開始就不會退錢了。瞧他看金子時兩眼冒光,分明很喜歡。一開始捨得放棄,是真膽小怕事。」


  夏綠糊塗了,「那是姑娘之前的猜測有誤?或許京城的貴女們早都見慣了美男,像宋御史那種的姿色的其實還不值當她們談論?」


  陸清清恍惚了下,不確定地嘆:「或許吧。」


  夏綠隨後在回府路上,越琢磨這件事越覺得有意思。


  傍晚夏綠伺候完陸清清后,就跟自己的小姐妹秋黃、冬白和春紅一起用飯。飯後夏綠想起今天的見聞,恍然笑起來,結果被秋黃等三人圍著盤問,要緊的事夏綠當然不敢亂言,就撿著沒用有趣的告知。只說京城的美男多,很多姿色都在宋御史之上。


  「也就是說,宋御史那樣長相的在京城其實也沒多受待見?」秋黃感嘆完,震驚了。


  冬白和春紅也震驚了。


  三日後。


  剛處理完密信的宋言致,坐在窗邊納涼喝茶。


  本來這盛夏窗邊太陽大,雖然陽光已經不會射進屋內,仍會更熱一些。但而今宋言致所在的屋子裡四處都撒著冰塊,量極多,而且補充及時,所以十分解暑。若忽然從外面進屋裡來,甚至會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冷,所以此刻這屋子裡不管坐在何處都不會覺得悶熱。


  「沒想到這長樂縣的縣令還真用心啊,每天送這麼多冰塊過來。之前屬下還擔心主人到這種小地方會住不習慣,而今瞧這除了屋子破點,其它物件跟京城也沒差多少。首富不愧是首富,隨便出手就不一般啊。」孫長遠笑著地感慨,暗暗誇了一把陸清清。


  孫長遠一直很喜歡陸清清的,覺得她人長得可親,特別是一笑起來那張臉讓人心情莫名的舒服。而且嘴兒也好,夠甜,聽得人心裡爽快。再有就是她的經歷了,父母雙亡之後竟能一個人帶著弟弟撐起家業,當真難得。可能因為自己的身世也不好的緣故,孫長遠和陸清清之間會有一種同命相連感,只不過人家活出了他當初想活的樣子,心裡就更多了一份敬佩。


  宋言致輕抬眸,斜睨了下孫長遠。


  孫長遠以為自己聒噪惹到了主人,趕忙閉嘴,緊張地縮住自己的脖子。


  他正要道歉,就忽然聽見自家主人的反問。


  「是么?」


  「是是是,當然是了。」孫長遠暗暗鬆口氣,感慨自己沒說錯,接著補充道,「瞧那陸縣令也是個有脾氣的人,之前還敢跟大人頂嘴呢,而今這番安排這麼用心,可見是誠意如此。這在民間盛夏的冰一塊就跟金子一樣貴,這一屋地的冰那得撒多少金子吶。就算是首富,那錢也是辛苦掙來的,再者我聽說他為了謀這個縣令,幾乎把一半家產都捐給朝廷做軍費了,有這份心也不容易。」


  「是有心了。」宋言致再看窗欞上那隻爬行的黑蟻,忽然覺得順眼很多。


  屋子裡隨即恢復安靜,但安靜沒多久,就被氣沖衝進門的高奇給打破了。


  「大人,屬下剛從外頭聽到一些關於您的傳言。」高奇聲音的怒氣幾乎可以衝到九霄上去。


  孫長遠詫異,「這才在長樂縣呆多久,怎麼就有傳言了?趕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他們說大人、大人的——」高奇嗑巴了,一向心直口快的他此刻卻有點說不出口。


  宋言致此時方抬眸,把目光投向了高奇。


  高奇立刻脫口而出:「他們說大人的姿色在京城就是一般,沒人看得上。」


  「啊!」孫長遠目瞪口呆。


  「市井之談,不必掛心。」宋言致未有動容。


  「可是大人,他們若是說什麼其它的事,當愚民不了解情況,我也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了。可大人的相貌英俊無比,這是有目共睹的啊,這些蠢材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呢。他們去過京城么,京城除了人多點,普通長相的到處都是,就是滿天下也沒一個人能比得上我們大人的樣貌!」高奇氣得吹起了鬍子。


  「退下。」宋言致語調森寒。


  「是。」高奇仿若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立刻乖乖退下。


  「等等。」宋言致把手裡的書合上,遞給了高奇,吩咐他辦一件事。高奇剛氣憤完,又很疑惑自家大人的吩咐,不過他依舊照辦不誤。


  半個時辰后,換了一身正經官袍的陸清清在衙門側堂見了高奇。


  陸清清態度良好的詢問高奇,「你們家大人有何吩咐呀?」


  高奇恍惚了下,拿稀奇的眼光打量陸清清。


  其實陸清清這麼態度好,也的確有緣故。她剛聽說外面關於謠傳『宋御史姿色一般』的事,高奇就來了,所以陸清清就誤以為高奇是為這事來找茬的。陸清清又有個習慣,很喜歡在一開始先給找茬的人『好臉色』。


  高奇咳嗽一聲,面對這麼好態度的陸清清忽然不知說什麼好了。他依舊板著臉,保持他侍衛冷酷的作風,隨即生硬地抬首,雙手將書朝陸清清的方向遞去。


  「我家大人讓我給你的。」


  夏綠忙接了過來,轉而呈送給陸清清。


  陸清清半疑惑半好奇地把書接了過來,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嘉德記事》。


  嘉德是大齊開國皇帝的年號,要說起這位皇帝可是一位傳奇人物,他的英雄事迹十天十夜都說不完。總歸是一位勤勤懇懇為國嘔心瀝血的開明君主,大齊能有今天四方朝賀的大國地位,與這位開國皇帝的打下的基礎牢不可分。而且這位皇帝為國為民一生,不曾開過後宮,自然也沒有親生子嗣留下。下一任皇帝還是從皇族宗親里選拔出的德才智高之者。這也是這位傳奇皇帝最為精彩的一部分,至少是被民間百姓們最願意津津樂道的一部分。


  當然在這方面也有一些別的小眾傳聞,其實在大齊,只要到了一定年紀還不沾女人的男人,都容易被人懷疑是兔兒爺。更何況是權力巨大魅力無窮的開國皇帝,有條件睡美人竟然不睡,難免會被納入質疑之列。


  《嘉德記事》記錄了開國皇帝親筆所書的畢生治國良策。此書在開國皇帝駕崩沒多久,就被新任皇帝欽點為科舉必考內容,隨後就被製版印刷發往全國各地。而今在大齊,只要是書生,必定是人手一本這樣的書,且幾乎個個倒背如流,若是碰見個才華高的書生,定會把此書中的每一句話都分析出近千字的深刻見解來。


  如果是讀書人之間送這本書,那一定是勉勵對方學習,希望對方能有朝一日登上朝堂,輔佐皇帝治理天下。


  陸清清覺得自己只是個縣令,而且滿天下人都知道她這縣令是用捐錢立功而換得恩賜,不是科舉而來。宋御史特意打發高奇給她送這本書,什麼意思?

  「是宋御史讓你送這本書給我?」陸清清有必要再確認一遍。


  「正是。」高奇堅決點頭,然後他猶豫了下,見陸清清態度不錯,就乾脆開口,「冒犯問陸縣令一句,我們大人送您這本書是何意?」


  「我還正想問你呢。」陸清清的兩根眉毛都快纏在一起。


  高奇嘆:「原來我們都一樣,都不知道,哈哈……不過,那既然是我們大人有心送給陸縣令的書,那就一定有其深意,還請陸縣令好生體會。在下告辭!」


  陸清清打發人送了高奇之後,就翻書看了看。書的封皮是《嘉德記事》,內容還真就是嘉德記事,紙張舊了點,但紙質還是不錯的,再沒有什麼其它特別之處。陸清清還很細緻的翻了每一頁,試圖從這本書里找到宋言致很可能諷刺自己的提示或批註之類,也沒有找到。


  或許他是用一整本書來諷刺自己?罵他不讀書就當官?


  可是這朝廷里被舉薦和恩賞做官的大有人在,不光是她,有不少別的士族子弟那也是被舉薦為官,而且還獲得了重用,當今的丞相大人也是如此。宋言致至於這麼無聊,連這個都要諷刺?

  陸清清陷入了沉思。


  裴經武拿了些長樂縣的縣誌來給陸清清看,忽瞧見她手裡這本書,笑嘆:「大人勤學了,好事。」


  「我可沒那心思,這是宋御史送來的,鬧不懂什麼意思。」陸清清把書拍在桌上。


  裴經武本來無心,但偶然掃了眼書頁上的字,驚得眼睛圓了,嘴巴嗑巴地指著書,「這是、這是……」


  「你怎麼了?」陸清清不解問。


  裴經武深吸口氣,有點緊張又有點激動地對陸清清道:「大人,我、我能看看這本書么。」


  「看吧,我不稀罕,你要喜歡就送你。」陸清清隨口道。


  裴經武抖了下嘴角,想笑又不想的樣子,他慢慢地湊到方書的桌子邊,小心翼翼地把書捧起,兩隻手指捻著書頁,翻了一頁之後有點激動,但又非常小心翼翼地翻了下一頁,似乎確定什麼之後,他有翻到了最後一頁,直接就跪了。


  「看個《嘉德記事》而已,又不是開國皇帝駕到,你不至於吧?」陸清清瞧他那樣,有些忍俊不禁。


  「對,這就是開國皇帝駕到啊。」裴經武惶恐地捧著書,跟陸清清激動道,「姑娘,這書果真是手寫啊,這可是開國皇帝的親筆所書的手稿。」


  「噗!」陸清清茶喝一半,嘴裡的茶水噴了出來。


  她把書要了回來,重新翻一翻,這才注意到,這書確實是手寫而非印刷。這手寫的字體還真是工整雋秀,跟管家印版上刻的字一樣似得。


  「怎麼就知道是開國皇帝的所書,也可能是宋御史他勤勞。=,自己抄了一遍。」


  「不不不,這後頭有玉璽蓋印。」裴經武解釋道。


  陸清清翻到最後一頁,也有點傻眼。隨即她把書合上,用雙手將書放在了桌上。接著她起身,有點不敢坐了。


  靜默很久之後。


  陸清清:「你說他怎麼會有這本書?」


  裴經武:「不知。」


  陸清清:「這書應該價值連城,不光值錢,還是一種榮耀,他怎麼會輕易轉手給別人?」


  裴經武:「不知。」


  陸清清:「那他為什麼偏偏送給我?」


  裴經武還想說「不知」,被陸清清一眼狠狠瞪了回去。


  裴經武抖了抖眉毛,使勁兒沉思良久,對陸清清道:「會不會是他想警告大人,天珠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他根本看不上眼?莫非是想讓大人再送點更寶貝值錢的東西給他?」


  陸清清承認天珠的確比不上這開國皇帝手稿。可宋言致又不是傻子,不至於為了賭氣就把珍藏的書拿出來。如果想讓她送更值錢的東西,他完全可以直接表達出來,沒必要這麼周折地把書搬出來冒險,一旦自己把書損毀了呢。再說他那性格的人,不根本會是貪錢的官。


  陸清清是頭一次收禮收得這麼頭疼。


  裴經武:「大人,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知。」陸清清把這兩個字還給裴經武。


  三日後又三日,一直沒有收到縣衙那邊的消息。


  宋言致帶著屬下們從驛站挪至一處剛剛購置的老宅子內。


  孫長遠高興地引宋言致進了主屋,小心地詢問宋言致對屋子裡的一切布置可否滿意。


  宋言致沒說什麼,隨便坐了下來。


  孫長遠立刻奉了茶。


  茶湯翠碧,清香繞口,回甘無窮。


  這些天宋言致一直用陸清清送的茶。


  日西斜,天也快要黑了,宋言致的臉色也跟天一樣黑了。


  隨後不久,外頭傳來吵鬧聲,宋言致立刻打發孫長遠去瞧瞧有什麼事。


  片刻后,孫長遠回來,剛進門就被宋言致詢問了。


  孫長遠忙解釋道:「是縣衙那邊來的人。」


  宋言致臉色稍作緩和,卻是容顏淡淡,只應聲讓人進來回話。


  「陸縣令聽說大人搬家,特意叫人送了更多的冰來,說是地方大用的冰肯定更多,這酷暑難耐,絕對不能讓大人熱著。」


  回禮倒是實在,但並不算用心。


  宋言致對窗而立,面色未有動容,讓人辨不清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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