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嫁禍於人(一)
黃簡人在警察局稀里糊塗地睡了一夜,早上醒來頭疼欲裂,把昨天發生的事情仔細回想一下,才發現比頭疼的事情一大堆:耿精忠來者不善,幾句輕飄飄的話就把錦繡樓給搶去;駐軍在城內治安無法管束,他的勢力遭到極大的限制;那些曾經對他俯首帖耳的地痞流氓都臨陣反戈,打通各種關係到了耿精忠的旗下!
一日之間,這位手握權柄的警察局長竟然被耿精忠擠壓得地位一落千丈,而他卻毫無反擊能力,甚至這一切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的。黃簡人不禁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來人!」
二狗子推門進來:「局座,您有事?」
「全城戒.嚴,整肅治安!」黃簡人憤怒地罵道:「巡邏隊和縣民團悉數出動,把那些變節的地痞流氓都給老子打入鐵牢,抓幾個日本特務,殺雞儆猴!」
「您……還是消停點兒吧,城裡大部分地盤都是駐軍,留給咱的地方就剩下西城貧民窟了!」二狗子不無抱怨地應道:「昨天耿精忠折騰了半宿,劃定軍管區,實行全城宵禁,連東城門的縣民團都被撤了,您還不知道?」
黃簡人的老臉登時面如土色:「他想幹什麼?還有沒有王法!」
「局座,誰手握重兵王法就在誰那兒,這麼簡單的道理難道您不懂?耿精忠手握重兵軍權,而且打出的旗號相當瘮人——剿頑匪滅日寇,保護陵城百姓之安危性命!」
「放屁!」黃簡人氣得一本多高,感情姓耿的昨晚辦了這麼多事?兵不血刃地就把自己積攢了十幾年的勢力成果收入囊中,還美其名曰保境安民,豈有此理。
二狗子驚懼地看一眼黃簡人不敢作聲。黃簡人翻了一下三角眼,把二狗子打發走:「既然精忠這麼愛管事讓他管好了,我也難得清閑自在!」
黃簡人的心裡比誰都明白,姓耿的這是在報放走馮大炮一箭之仇!他現在兵權在握囂張跋扈,不能碰硬,一定要避其鋒芒,否則只能是兩敗俱傷。不過這種情況來的太突然,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心裡完全沒有做好跟耿精忠較量的準備。
一個營付都干不好的傢伙能當好團長?他能率兵打仗?黃簡人望著窗外寂寥冷清的街頭,不禁咬了咬牙:敢在老子的頭上動土,耿精忠——你活膩歪了!
老謀深算如黃簡人,在他眼裡,耿精忠不過是那個趨炎附勢胸無城府而又眼高手低之輩,一時得志就翹尾巴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土鱉三。對付這樣的人,黃簡人有一百種方法——而且不帶重樣的!
警察局對面的小茶館里,一雙老眼輕飄飄地看著窗外。
「藍老爺,您還添水不?」夥計拎著大茶壺吆喝一聲,打斷了藍笑天的視線。
藍笑天笑眯眯地搖搖頭,周圍的茶客大多都在閑聊,無外乎是耿精忠衣錦還鄉如何風光霸氣的段子,添油加醋地說耿團長一怒之下更換了東城門的縣民團,實行宵禁一周,黃簡人連個屁都不敢放等等。
耿精忠打壓黃簡人的情況在藍笑天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有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當初黃簡人風光的時候,耿精忠圍在他的屁股後面討好逢迎,吃了多少爆虧?兩次聯合剿匪失敗,差點丟了狗命,而黃簡人並沒有幫他一分一毫——縱使是疏通馮大炮的關節也不過是一箭雙鵰之舉而已。
尤其是耿精忠內訌誅殺馮大炮,黃簡人並沒有和他站在一起,甚至差點斃了耿精忠。所以,現在耿精忠無論做什麼,首先第一條便是報復!
藍笑天忽然放下茶杯,撩起棉袍急匆匆地走出茶館,輕飄飄地看一眼對面走過來的黃簡人,老臉堆滿笑容,快步追了上去。
「簡人,多日不見啊!」藍笑天拱手笑道。
黃簡人一愣,回頭一看竟然是藍笑天,臉色不禁緩和一下,上下打量幾眼,嘖嘆不已:「藍掌柜的,您這是……怎麼變這麼老了?頭髮花白,臉色晦暗,精神看上去也不怎麼好啊!」
「承蒙黃兄關愛啊,我在茶館等您有半日了!」藍笑天有些局促不安地苦笑道:「您一項公務繁忙,不敢進局裡打攪,這不在這恭候這呢嗎。」
黃簡人眉頭緊皺:「您有事兒?」
「當然……耿營長……現在應該叫耿團長,耿團長衣錦還鄉勢頭正勁,我高攀不上,本想籠絡商會同仁開一場接風洗塵宴會,以表示陵城商界對新進駐軍的鼎力支持,怎奈這個關節打不開啊!」藍笑天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態度,他也不知道為何會以這種口吻跟黃簡人說話,把黃簡人倒是弄得有些啞然。
黃簡人陰沉地看一眼藍笑天,冷笑:「笑天,陵城的天已經變了,您還沒看出來?我一個警察局長在耿團長的眼中狗屁都不如!」
「那可未必!他可是你小舅子,縱觀陵城上下誰有這麼硬氣的關係?我看,這個頭還是您開合適!」藍笑天心下不屑,臉上卻無比虔誠。
「你是經過大風浪的人,此間的形勢變化還不知道?」黃簡人冷哼一聲:「恕我直言,耿精忠團不日就將掃平山寨,我勸您還是早作打算為妙,二龍山宋大當家的一死,樹倒猢猻散乃是必然,就不要硬撐著了!」
藍笑天老謀深算地笑著搖搖頭:「簡人,陵城的天沒有變,不管耿精忠怎麼折騰,您儘管穩坐釣魚台就是了。您知道馬逸參謀長其人嗎?知道他是來幹嘛的么?知道耿團長是怎麼平步青雲的嗎?」
「你知道?」黃簡人的心下一動不禁深意地看一眼藍笑天問道。
「我今天找您就是為這事兒來的。我們不妨找一處清凈的地方好好寥寥,免得過後留下遺憾,於您於我都是如此。」藍笑天從懷中掏出懷錶看了看:「晚上在頤和居茶館等您!」
藍笑天拱手告辭,黃簡人站在原地足足三分鐘沒有動地方。
「局座,您這是幹嘛呢?」二狗子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一輛馬車,看到黃簡人後才狐疑地問道。
「狗子,藍掌柜的神經兮兮的,是不是得了失瘋病?」
「藍老闆吩咐我去馮家商行取一批貨,說是沖頂上個月的進項?」二狗子嬉笑道:「不知道是什麼貨呢,這不跑來請示您,是不是早有安排啊?」
黃簡人微眯著昏花的老眼,腦子裡轉了好幾圈也沒想明白藍笑天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讓你去你就去,回頭給我報賬!」黃簡人狠狠地瞪一眼二狗子:「對了,貨不要拉回來,直接送到錦繡樓,要耿精忠簽個收條就成了。」
二狗子喜滋滋地招呼車輛,向鼓樓大街而去。黃簡人又思考了半天,也沒搞懂藍笑天到底想幹嘛,心裡如同塞了一團棉絮一般,堵得喘不過氣來。
興隆場子鋪里,小夥計圍著新進的「大師傅」老幺轉悠,茶水伺候著,剃頭的開水和皂液弄好,還陪著聊天。
「你小子讓我清凈一會好不?萬一哪刀下錯了地方你擔待得起?」老幺把拍馬屁的夥計給攆走,心裡才踏實了一些,看一眼鏡子里大少爺的臉,輕嘆一下:「還沒有黃雲飛的消息?」
「沒有,他沒進城。」宋遠航皺著眉:「逍遙樓也去過了,就差點上警察局鐵牢里找了,估計他還跟日本人在山裡。」
「他不是那種人!」老幺一邊給宋遠航理髮,一邊凝重道:「二當家的鐵定沒有死,但跟日本人混在一起也不太可能,沒墮落到那份上。」
宋遠航深深地看一眼老幺:「你確定他不會出賣山寨?」
「少爺,我不確定這事兒……您知道他一直想要的是什麼嗎?是寨主之位啊,當初您一下子從天而降樂壞了大當家的,兄弟們都高興,只有他鬱鬱不樂,我一早就猜出來了。你們相互鬥法那陣子兄弟們都很為難,這層窗戶紙誰都不願意捅破了,現在也無所謂了。」老幺一邊運剪如飛,一邊說掏心窩子話。
窗外陽光灑在宋遠航的臉上,一絲溫暖流進了心底。宋遠航何嘗不知道這層關係?他以前對此就有感覺,卻從來不以為意,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當什麼大寨主的想法,更不會威脅黃雲飛的地位——如果說黃雲飛真實的想法如此簡單的話,一切仇怨都將煙消雲散。
但這只是一廂情願,是山寨兄弟們一廂情願。
「不談這個,明天午後回山,藍伯父把藥品準備好了,在馮家商行,我們要想法子弄出去。」宋遠航略一思索:「耿精忠進城,現在城內宵禁,估計得玩些手段才行。」
老幺一下來了精神:「兄弟們都等著這批葯呢!」
宋遠航點點頭:「暗樁夥計們會幫忙,但不能拖累他們,就我們兩個人,有什麼好辦法?」
「不太好辦這事兒,關鍵是黑狗子鼻子長,嗅到味兒就麻煩了。」
「這個不用你管,你只管負責藥品出城。」
「好!」
宋遠航起身照了照鏡子,伸出大拇指:「技不壓身啊,沒想到你剃頭的手藝這麼厲害!」
小夥計不失時機地出現,拎著茶水壺斟茶,宋遠航扔出兩塊大洋:「這個是預付款,有熟人來我支付了!」
「您慢走!」老幺收拾工具,坐下喝茶。
大少爺是話中有話啊,哪有什麼熟人來剃頭?倒是明日午後的任務得好好策劃策劃。這種事情若是放在以前,屁事兒沒有,不要說是幾箱子藥品,就是幾十車的糧食都能大搖大擺地運出去。現在卻不行了,跳子和狗子都在飈勁,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耿精忠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手裡的煙已經少了大半截,眉頭緊鎖看著茶几上的紙片:「這些東西都是我姐夫送來的?」
「是,耿團長!」二狗子畢恭畢敬,不敢抬頭看耿精忠一眼,生怕這小子翻臉不認。什麼世道呢,送禮還不打笑臉人呢,現在倒好,黃.局長主動送來這麼多好玩意給他,他卻不敢收!
「有點貴,姐夫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二狗子慌忙賠笑:「局座說了,您一路顛簸旅途勞頓,一定要注意休息,西洋參和虎骨酒都是稀罕貨,補血補氣補腎虧,那些洋貨也是緊俏商品,順便給馬參謀長的見面禮。」
「周到!」耿精忠咧嘴一笑,拿筆在紙上簽字,遞給二狗子:「告訴我姐夫,精忠不勝感激啊,陵城這塊放心好了,兵警一家親!」
二狗子接過清單看一眼簽名,不禁滿臉堆笑:「耿團長真是文武雙全啊,這簽名龍飛鳳舞,好字!」
「老子不喜歡聽馬屁話——狗子,縣民團那幫狗人兒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個東城門都守不住嗎?老子手下的兄弟可不能整天替他手門吧!」
「這事兒我回稟局座在給您答覆!」
耿精忠擺擺手,二狗子喜不自勝地敬了個禮,匆匆走出錦繡樓。到了外面才長出一口氣:裝大尾巴狼,還真以為你他娘的是團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