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重返陵城(一)
白牡丹落寞地垂頭不語,殘陽餘暉掃過她蒼白的臉龐,幾分鐘后便消失不見。她不相信什麼因果報應,如果有報應的話,黃簡人、耿精忠之流早應該下地獄,怎麼現在還活著?!
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禍害別人的。
老尼姑陰森地瞪一眼白牡丹:「不信可以,生活還得繼續,明日去陵城買米買菜,早些回來才好。」
「噠噠」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陣冷風吹散白牡丹蓬亂的頭髮,抬眼望著大殿外面模糊的影子,心不禁冰冷起來。
聚寶齋和錦繡樓相繼敗落,陵城中街的繁華景象失色了不少。老百姓在津津樂道坊間傳聞之際才發現這點,唏噓之餘難掩落寞的心情,尤其是錦繡樓被查封這段公案更讓人匪夷所思。
一個身穿深藍色棉袍的影子在聚寶齋門前停下腳步,盯著大門上已經被風吹破了的封條,視線有些模糊起來,冷風過眼,竟然流下幾滴淚。藍笑天雙手拄著文明棍定定地看著面目全非的聚寶齋,老臉不禁浮上一抹悲戚之色。
這裡曾是陵城的繁華所在,竟日賓客盈門日進斗金,而現在卻破敗如斯,人雖在物已非。辛苦半生積攢的聚寶齋在兩個月的時間內便灰飛煙滅,徒留滿心的遺憾揮之不去。
有朝一日還能東山再起嗎?若是他再努力餘生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宋老鬼已經西去,這種可能性聊勝於無。藍笑天陰鷙地看一眼大門上的封條和漆黑的聚寶齋,咬了咬牙轉身而去。
怡馨園茶樓二樓雅間內,李倫怡然自得地一邊品茶一邊看著手頭的報紙。報紙是一周之前的,新聞早成了舊聞。樓上茶客稀疏,大概是因為對面的錦繡樓關門影響了茶樓的生意,那些平時在錦繡樓消費的公子老爺們不知道都去哪了。
「哎呦,我當是誰!原來是藍老爺——好久不見啊……好久不見!」趙老闆誇張似的點頭哈腰笑道:「這是那股香風把您給請來了?」
「我約了人!」藍笑天冷然看一眼趙掌柜的,提棉袍拾級而上。
趙掌柜的慌忙命令夥計沏一杯上好的西湖龍井,彷彿只有這樣的待遇才能對得起叱吒風雲的藍笑天,不過藍笑天對飲茶沒有任何興趣,放下文明棍坐在李倫的對面,摘下禮帽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從懷裡掏出一塊大洋放在桌邊。
「藍掌柜的,您真準時!」李倫欠了欠身淡然一笑:「一場倒春寒淬不及防啊,汽溫又降了。」
「不只是陵城降溫,二龍山都到了冰點!」
「何以見得?」李倫饒有興緻地笑了笑,給藍笑天斟茶:「黃簡人封了錦繡樓,起獲不少贓物,白老闆做夢也沒想到有些錢是不能賺的!」
藍笑天冷哼一聲:「不是白老闆沒想到,是想到了有意為之而已——你找我有事?」
錦繡樓的事情還是不談論為好,一提起錦繡樓勢必涉及聚寶齋,兩人對此都心照不宣。李倫對此心知肚明,卻偏偏從錦繡樓談起。藍笑天則對此冷淡,直奔主題。
「我對那批贓物感興趣,找您來就是為了這個。」李倫端起茶杯盪了盪杯蓋:「前日暫編團兵發二龍山進行戰術演訓,炮聲隆隆了一宿,大有炸平山寨的氣勢,早上黃簡人的別動隊狼狽歸來,可見遭到了重創啊!」
藍笑天的老臉凝重地盯著桌面,眼中空無一物的模樣,但心裡卻苦楚不堪。前日他一夜未眠,擔心二龍山發生大事,便聯絡人打探消息,卻沒有任何訊息。可見黃簡人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去二龍山渾水摸魚結果惹了一身騷。
「山寨怎麼樣?」
李倫搖搖頭:「今晚就會知道消息,我擔心遠航撐不住局面,不過您放心,只要暫編團不撤山寨就高枕無憂,日軍突擊隊不會輕舉妄動。」
「什麼時候能破局?暫編團堵在黑松坡是司馬昭之心,山寨腹背受敵撐不了多久。暗樁已經撤了,不知道山寨究竟怎麼個情況!」藍笑天這兩天都急得火上房了,卻得不到任何消息,他所知道的僅僅是暫編團兵發龍山整訓之事,但炮聲轟隆了一宿,哪裡是整訓?分明是強攻。
「所以我才急著找您來,那批贓物裡面有日本人的發報機,都被黃簡人給搜走了,只要您能想出辦法弄到手,山寨的困局迎刃而解!」李倫眉頭緊皺低聲道:「當務之急是消滅日本人,暫編團完全可以不必在乎。」
藍笑天凝思片刻,昏花老眼算計著李倫的話,心裡才有了些底氣,喝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要做局兒才行,黃簡人老謀深算,他知道發報機是最直接的證據,所以……」
「所以只看誰做的局兒高明了!」
藍笑天微微皺眉,黃簡人是做局兒的高手,要想從他的手裡騙取發報機談何容易?但這件事必須得辦成,否則不禁山寨不保,連寶貝女兒都得搭進去。
「若是大當家的在知道會怎麼做嗎?」藍笑天戴上禮帽起身望著窗外:「他會血洗警察局!」
李倫苦澀地點點頭,他相信藍笑天的話,也相信宋載仁若是在世的話一定會血洗陵城。不過已經時過境遷,二龍山在遭到連續打擊之後已經元氣大傷,不要說是血洗陵城,連自保都不容易。
「我會盡量想辦法。」藍笑天深深地看一眼李倫,深邃的眼中忽然變得捉摸不定起來:「你應該去暫編團一趟,也許錢斌和蘇長官會給你一分薄面!」
「何以見得?」李倫苦笑著搖搖頭,心下卻是一震:藍笑天果然心思玲瓏,難道他看出什麼端倪了?本想一會便出城去找蘇小曼,現在的形勢不能再拖延了,萬一日軍突擊隊攻破山寨一切將悔之晚矣。
屆時宋遠航將無法力挽狂瀾,蘇小曼也會遺恨終身。他不想眼看著兩位同窗摯友發生如此悲劇而坐視不管,但也不能貿然地採取過激的措施。有時候身陷局中而身不由己,如履薄冰之後才是如臨深淵。
以蘇小曼的實力不足以保護南運國寶,反而宋遠航更適合這個角色。並非兩人的道不同,而是形勢所至。
「東西到手我會通知你……」藍笑天轉身下樓而去。
李倫臨窗望著中街,藍笑天的背影在寂寥的街頭一閃而過,落寞而凄涼。小小的陵城水深不可測,每一個在其中的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這是混亂年代中國人的縮影。
悲傷之至,悲哀已極。
也許現在只有李倫這條管道是通暢的,他是南京日報社的記者,奉命到第五戰區采寫軍情報道——也許那位兵發二龍山的軍統調查組組長蘇小曼早已等不及了!
藍笑天滿心亂緒,設局兒誘騙黃簡人談何容易?他現在是陵城的「土皇帝」,握有軍政大權——儘管陵城警察隊和縣民團不值得一提,黃簡人的頭上烏沙也只有芝麻粒那麼大,但對於老百姓而言,他依然高高在上的所在。
「老爺,您才回來?」回到藍家大院,管家老張早已恭候多時,見藍笑天終於回來才放下心,慌忙接過禮帽和拐杖:「陵城要變天了,您還不知道!」
「變什麼天?陵城的天早就變了!」
「這次可不一樣——傳聞耿精忠明天要進城,黃簡人都忙熱蹄子了——姓耿的的祖墳冒了青煙,造反有理啊!」
藍笑天緊皺眉頭坐在書案前,打開保險柜拿出一支黑色的漆木盒,瞥一眼老張:「說具體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爺,街面上瘋傳第五戰區又派來一支軍隊駐紮陵城,說是第六十軍參謀長馬逸親率,耿精忠不知道怎麼弄得搖身一變成了什麼團長,明日就入城!」老張莫名驚詫地低聲道:「黃簡人今天下午精挑細選護衛隊,明日出城二里地恭候暫編團大駕——您說這是什麼世道呢?營長都當不好的玩意咋能當團長!」
藍笑天的腦袋嗡嗡直響,這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了。耿精忠畏罪潛逃才幾天,怎麼又殺回來了?而且還混了個團長——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看來黃簡人的翅膀又硬起來了。
藍笑天捏著太陽穴低頭思索片刻,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到日本人的發報機,而不是什麼耿精忠衣錦還鄉進陵城。如果放在當初這件事根本不算事兒,幾根金條就可以搞定,現在卻不然——黃簡人看中的是龍山寶貝,不是金銀珠寶。
能用錢搞定的事兒就不算事!
「聚寶齋暗道隔層還有一批古董沒來得及取走,看來陵城要徹底亂了,再不拿走恐怕成了別人的菜了!」藍笑天打開黑色的漆木盒苦澀道:「亂世的黃金盛事的古董,雖然不值幾個錢但也不能便宜了那幫黑狗子。」
老張驚詫不已:「老爺,難道您……」
「這些金條是最後的本錢,我想用它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
「您要做啥事?難道要贖回聚寶齋!」
「聚寶齋本來就是我的,何談贖回二字!」
老張苦楚不堪地搖搖頭:「現在可是貼了軍法處的封條了……黃簡人拿您問罪實屬僥倖,萬一發生不測神仙都救不了咱。」
「沒那麼嚴重,聚寶齋雀巢鴉佔有目共睹,田基業佔了聚寶齋開設醫院的時候,孫又庭佔四成乾股,黃簡人佔了兩成乾股,我呢?狗屁沒有——軍法處的錢斌和黃簡人不是傻子,怎麼會處置我?」藍笑天思索道:「現在馬逸參謀長駐紮陵城,以姓黃的操行勢必要巴結一番才是,耿精忠與他貌合神離,這下得勢了估計會有一番好戲上演!」
老張思考了半天才拍了一下腦袋:「您想借黃簡人的手開啟軍法處的封條,順便取走暗格里的古董?」
「聰明!」藍笑天神秘地笑了笑,把黑漆木盒扣上拍了拍盒蓋:「馬逸是誰我不知道,但我保准他認知這個!屆時我以陵城商會會長的名義拜訪他,聚寶齋豈不又回來了?」
「這個有點冒險——您別忘了耿精忠最了解陵城的形勢,還有他姐夫……」
藍笑天冷笑道:「我斷言耿精忠一回來最先遭殃的是黃簡人,而不是我藍笑天!當初他是靠著他姐夫雞犬升天的,以耿精忠睚眥必報的個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可能的話,又是狗咬狗一嘴毛!」
「有這個可能!」老張心有餘悸地看一眼藍笑天:「老爺,咱們該怎麼辦?」
「放出風去,黃簡人是屬狗的,順著氣味就會找上聚寶齋,拆了封條咱們就大功告成!」
這是藍笑天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黃簡人是那種忘恩負義之輩,他之所以敢查封錦繡樓而不把軍法處放在眼裡,是因為錢斌他們實力不夠,另外軍法處封了聚寶齋本身已經威脅到他的利益,查封錦繡樓不過是扳回一局罷了。如果可能的話,黃簡人會再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