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鏖戰龍山(一)
黑松坡入口第一道彎為九鎖十八彎始端,二龍山後山百丈崖為終止,綿延幾十里山路,屏障天成,各具特色。宋載仁在二龍山經營了幾十年,九鎖十八彎已經成為二龍山自成一體的防禦體系。
以燕子谷三道彎岔路為界,向前是通往徐州地界的交通要道,上山之路則是真正的九鎖之匙——東側則是八卦林,西側是九瀑溝,唯有中部一條險途成「之」字綿延而上:老虎峪——牤牛槽——回龍澗!
峰迴路轉,林繞山間。回龍澗上方便是大片開闊地,直望二龍山百步階。平時不設卡子這條路走起來都會讓人驚心動魄,懸崖峭壁伴隨左右,深山松林環繞身邊。倘若設卡狙擊的話,進犯之敵唯有抱頭挨揍的份。
沒進過二龍山不知道九鎖十八彎的兇險,以至於十年前軍閥進犯的時候,宋載仁在此地成功狙擊,老掌柜的將軍閥殘餘部隊引進八卦林,困住一個團的兵力。
此為二龍山前山屏障,亦稱「鎖三彎」。二龍山後山亦有「三彎」:九鎖獸道,澗眼一線天和百丈崖。其實九鎖獸道自九瀑溝數條獸道延伸而形成,溝內獸道在此地歸為一條險途——九鎖獸道。當年藍可兒的母親米夫人把守九鎖獸道,對抗江湖中的奪寶勢力,血戰一天一夜而慘死在此處。
九鎖十八彎自古就是二龍山賴以生存的天然屏障,每一處天險都見識過大戰!
宋遠航對此再熟悉不過,他在山中生活了十年,記憶尤深。而現在這隊日軍走的是「外線」——九瀑溝獸道。如果沒有黃雲飛帶路,鬼子僅憑地圖是絕對不敢貿然走這條路的,地圖上沒有獸道。
九瀑溝是二龍山禁地,山寨大多數人都不敢涉足。
十幾條縱橫相措的獸道隱藏其中,溝深林密,獸道複雜,神出鬼沒。大白天進入九瀑溝都感覺鬼氣森森,更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九瀑溝也是二龍山懲戒觸犯山規之所,裡面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白骨!
二龍山便有把人扔進九瀑溝的山規,讓人不寒而慄。
宋遠航回頭望一眼貓著腰鑽進黑暗之中的何富貴,輕靈如狸貓一般,黑影跳動幾下便消失無蹤,周圍又陷入沉沉的死寂之中。十人的狙擊隊能否取勝宋遠航的心裡沒有底,最關鍵的是因為黃雲飛投敵。
後悔沒有把他弄死,現在終於養虎為患。父親精明了一輩子,竟然沒有看出來他是一條喂不飽的白眼狼,他曾言黃雲飛是二龍山的頂樑柱——四梁八柱之首!
而就是這個「頂樑柱」成了二龍山的死對頭,不僅驕橫跋扈禍害山寨,還勾結日本人賣國求榮,這是宋遠航最恨的。如果老天有眼,今夜一定要抓住這個混蛋祭旗。
一絲若有若無的哨音忽然傳來,竟然是來自後山方向。宋遠航立即緊張起來,富貴開始行動了。他不知道這種悠長的哨音究竟是什麼意思,但能猜到絕對是誘惑黃雲飛的。
藍可兒打了個手勢:「遠航哥,他們鑽進九瀑溝了!」
「不要急!」宋遠航把褂子掖在腰間,反手握著勃朗寧手槍,輕輕地打開保險蓋,摸了一把腰間掛著的幾枚手榴彈:「等回復哨音,準備好信號彈!」
可兒緊張地點點頭,額角細汗密布,秀髮粘在鬢角,如蟲子爬行一般難受。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實戰,而且是星夜狙擊戰,沒有任何經驗。她發現自己所學的那些所謂的「功夫」沒有一點用處——目標不會如靶子一樣讓她打,更不會坐以待斃。
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
獸道隱藏在漆黑的荒溝之中,茂密的灌木叢林高可沒人,幽暗的松林深邃無邊。高橋次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四處觀察著,想辨清周圍的狀況,看了半天卻徒勞無功——松濤微鳴,風聲颯颯,一絲若有若無的哨音忽然闖進耳中,不禁驚得冷汗「唰」的流下來!
黃雲飛停下腳步,用短柄的砍刀砍幾下碗口粗的黑松,暗夜之中傳來的哨音極其詭異——那是二龍山經常用的「和平哨」!是流動哨通知山寨里的人「平安無事」的訊息的。之所以詭異,是發哨人似乎有意隱藏某種不安的情緒,若有若無,斷斷續續。
「二當家的……」
「噓!」黃雲飛壓低聲音瞪一眼高橋次郎,日本人就是一群瞎家雀,若是換做老子狙擊你們,現在早就成死屍了。山寨里有誰能夠阻擋得了我,宋遠航還是老不死的?乳臭未乾的小兔崽子不過是個擺設,沒有他老子給他撐腰是個屁?
人家的出身好,整天頂著「大少爺」的名號招搖——現在估計應該是寨主了吧?黃雲飛咬著牙憤恨不已,如果沒有小兔崽子二龍山便是老子的。而現在一切都已經發生改變,果子熟了被人家摘走了,而自己卻白白給宋載仁當了十年的狗!
黃雲飛吐出一口濃痰:「風向不對,哨音古怪,不在寨中,必在山裡!」
俗話說「逆風點火,順風聽音」,這哨音為何逆風聽得如此清晰?之所以會有若有若無的效果,一是因為山谷地形所致,老林子阻擋哨音的傳播;二是發音人有意而為之,含在掌中發出的聲音可以隨意調節,在傳遞出「平安無事」的哨音之後又息止,如此反覆才會出現斷斷續續的現象。
高橋次郎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二龍山土匪在長期實戰之中形成了一套自成一體的傳訊規矩——根據哨音的長短、斷續、輕重、節律而傳遞各種情況。
這是一種古老的傳輸信息方式,黃雲飛對此早已爛熟於心。除此之外還有一套獨特的警告方式——鐘鳴鼓音。鼓早已被砸爛了,也沒有人會敲出信息來。鐘鳴始終還保留著,山寨百步階西廂房前面掛著一塊尺許長的生鐵,只要擊打便會發出悅耳之聲。
山寨不會輕易敲鐘,鐘聲一響勢必是到了危急關頭。而且敲鐘人是指定的,便是老夫子。黃雲飛深知宋載仁一死,唯有老夫子才可擔起山寨主心骨之責,而那個狗少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高橋次郎緊張地退後兩步,打了個手勢,十幾名突擊隊員立即卧倒,有兩個傢伙慌不擇路甚至滾到了旁邊的溝裡面,發出極大的動靜,而後舉著槍一動也不敢動——良久,才挪動幾下找好狙擊位,卻不知道究竟要往哪個方向攻擊。
「二當家的,怎麼辦?」高橋次郎就地卧倒,拔出小手槍盯著黃雲飛,強自鎮定情緒大氣不敢出,忽然有些後悔起來。
跟隨黃雲飛冒然發動突襲行動顯然有點突兀,本來的計劃是精心策劃攻擊策略,調動野田突擊隊到達預定位置,採取陣地戰的方式大舉進攻山寨。
黃雲飛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高橋的部署。這其中有大部分原因是高橋投機取巧的心理所致,黃雲飛的計劃更接近於他想奇襲二龍山的初衷,卻沒有想過二龍山是卧虎藏龍之地,面對如此變故能沒有防範嗎?
「等。」黃雲飛在黑暗之中冷然道:「我倒要看看山上的幾頭爛蒜還有什麼能耐!」
他不是等待對手出擊。他在等下一個波次的訊息哨音,等辨明了埋伏在九瀑溝防線的人主動出手,等野田小組發動突襲的槍聲。作為一個優秀的獵人,只有比獵物更多的耐心才能麻痹獵物,才能在第一時間發出最致命的一擊。
敵人消失在溝壑之中,許久沒有發現行蹤。宋遠航盯著方才所見的那條獸道,不斷地推測著可能的路線。這種推測完全沒有意義,九瀑溝內溝壑縱橫,小型野獸出沒的地方極為詭異——譬如山狸貓,譬如野豬,譬如土狼。
二龍山地域沒有大型的野獸。
一陣隱約而悠長尖銳的哨音忽然傳來,驚得高橋次郎從地上彈起來:「又來了!」
這段時間他對各種雜亂無章的哨音已經習以為常,每次聽到這種聲音都是感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總感覺敵人就在身邊,甚至時時刻刻感到陰暗的老林子和灌木叢中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他。
尤其是前日在九瀑溝發生的那場遭遇戰,石井清川被「啃」死!那個恐怖的畫面時常走進他的腦海,閃現在眼前,揮之不去。血淋淋的場面讓他深受刺激!
「黑松坡方向報警,野田組被發現了。」黃雲飛看一眼高橋次郎漠然地笑了笑:「也許幾分鐘之後就會發動突襲,我們只等待最佳的進攻時機,不要急於求成。九鎖十八彎夠他受的!」
八嘎!高橋次郎在心裏面暗自罵了一句,事實證明這傢伙絕對居心叵測,對於帝國軍人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也許不應該如此信任一個心狠手辣而又忘恩負義的土匪——這對奪取二龍山並沒有好處。
不過當務之急是攻上二龍山奪取控制權。如果真如黃雲飛所言,山寨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就如一個被重創的武林高手到了懸崖邊緣,只要動一動手指,他就會墜入無妄的深淵。
但願他能是那個給二龍山致命一擊的人。
「我們走!」黃雲飛揮動著手裡的槍:「你們不要在後面鬼鬼祟祟的走路,那樣更容易被獵人射殺!」
邪惡!十幾名突擊隊員抱著日式38步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黃雲飛後面亦步亦趨,生怕走錯路遭到伏擊。
劉麻子喘著粗氣嚇得渾身瑟瑟發抖,這段路不知道跌了多少個跟頭,老傢伙滿腦子都是怎麼溜走,哪有心思跟上隊伍?他也分了一桿步槍,不過卻不會用!
等待被射殺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與等待擊殺異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