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龍山游騎(一)
黃簡人的專車路過聚寶齋,碩大的牌匾早被摘下,光禿禿的門楣露出青瓦房檐,大門上的封條猶如臉上的刀疤一般,醜陋之極。好端端的聚寶齋數月之間便破落如斯,讓人不禁喟嘆。
「局座,您有想法?」二狗子一臉賤笑望著聚寶齋門市:「這裡可是陵城的風水寶地啊,藍掌柜的這些年沒少發大財,要不咱弄到手也開一間古董行?」
「沒那份閑心!」黃簡人收回視線靠在座椅上,捏了捏太陽穴,感到有些疲憊。連續多日沒有正經八百地休息了,本來計劃喝完二龍山的喜酒送走軍統調查組那兩尊神以後好好修整兩天,沒想到接連發生的事情讓他始料未及。
最讓他惶恐不安的是耿精忠竟然來電話了!
專車還沒到警察局,東城門執勤的縣民團治安隊副隊長李顯何狗刨兔子喘地來稟報,說暫編團兵發二龍山了,迫擊炮都運走了。黃簡人驚得目瞪口呆,用力掐了一下太陽穴:「這麼快?怎麼沒通知警察局!」
「局座,您還嫌快了?要我說軍統調查組的昨天就已經坐不住了,上躥下跳地要給看日英雄報仇,您可想好了,萬一他們跟土匪火拚了咱們豈不是撿了大便宜!」二狗子瞪著三角眼分析道:「暫編團沒有剿匪的先例,就憑他們能幹出什麼大事來?再者說您不是見識過二龍山白寶庫了嗎?窮得溜光……」
「你懂個屁?快點傳令特別行動隊,隨時準備接應——是他娘的接應!」黃簡人怒目瞪一眼二狗子,軍統調查組無利不起早,當初想方設法上山就目的不純,這次借著暫編團優勢一舉拿下山寨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宋老鬼積攢了一輩子的家財怎麼可能就兩車古董?當年傳聞他發掘古墓就有好幾座!
黃簡人的智商顯然比二狗子高得多。現在還沒到跟軍統調查組掰臉的時候,他們圍剿二龍山是假,佔據山寨才是真。宋遠航那個小兔崽子不是國寶協理專員嗎?那批貨鐵定在二龍山。
這點毋庸置疑。先有日軍突擊隊潛入陵城奪寶結果被宋老狗給收拾了,後有出高橋次郎和石井清川的特務組來陵城設局奪寶,宋載仁被炸死便是天大的陰謀,目的當然還是那批南運國寶。況且還有龍山地下王陵勾搭著黃簡人,作為陵城炙手可熱的人物,他沒有理由不加入奪寶戰團去分一杯羹。
二十多人全副武裝的警察特別行動隊在二狗子的帶領下星夜出城,清一色的馬隊氣勢洶洶地向二龍山方向飛奔而去。
二龍山山寨戒備森嚴,寨門望樓上不時閃過放哨的黑影,大門前新增了數排木障。不僅如此,齊軍下午一進山寨便吩咐立即重築防禦工事,用裝糧的麻袋裝填上土石做成簡易堡壘,堡壘修築得相當規整,在山寨哨卡各處都新增了防禦工事,整個山寨儼然成為堅固的堡壘!
齊軍的目的很明顯:對日本鬼子作戰沒有退路,先守住山寨為要,伺機出動騎兵突擊為輔,游擊隊在外圍機動作戰——如果有可能的話,務必找到日軍突擊隊的主力,堅決予以殲滅。
微弱的燈光發出昏暗的光,聚義廳內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味道。藍可兒小心地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宋遠航,眉頭不禁微蹙,她從未見過遠航如此嚴肅沉重,冷峻的臉龐如刀削的一般堅硬,能夠感覺得出一股煞氣就要噴薄出來。
「這封日軍電報的意思是速戰速決,全力配合主力協同作戰——諸位,日軍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們已經等不及了。」宋遠航一點一點地把電報紙撕碎,扔在地上:「今晚是大當家的罹難第三天,敵人還沒有發動進攻,想必正在醞釀之中,大戰即將上演!」
二炮頭何富貴盯著地上的紙屑,布滿血絲的眼中射出一道兇狠來:「少寨主,兄弟們都聽您的,什麼時候動手您就快定奪吧!」
「老子早想再吃兩個日本鬼子,兩天沒吃人有點憋得慌!」蠻牛早已按捺不住瓮聲瓮氣地罵道。
藍可兒的臉色變了變,想笑卻笑不出來,一想到蠻牛把人啃死的那一幕心裡直發毛,手心汗津津的。她不敢「吃人」,但是敢殺人!
眉頭微蹙呵斥道:「日本鬼子的肉可好吃?吃了一個還想吃第二個,幾十幾百的日本人你都能吃了?日本人的機槍不是燒火棍!」
老夫子陰沉地瞪一眼蠻牛:「現在齊兄弟是游騎隊隊長,蠻牛要聽從指揮,不能擅自行動,日本人在九瀑溝活動的可能性最大,少寨主曾說過後山是最薄弱的地方,蠻牛、老黑你們兩個負責把守,不得出現任何問題!」
正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悠長的哨音,富貴的臉色一變轉身奔出聚義廳,警報的聲音久久地在山寨上空回蕩,有人進山了!
「少寨主,黑松坡方向,不少人!」何富貴驚疑不定地回到聚義廳:「九鎖十八彎的兄弟已經準備好了……」
「能確定是黑松坡?」宋遠航一手按住槍把子,右手握緊拳頭盯著富貴:「鬼子絕對不會出現在黑松坡,那裡是進入龍山的交通咽喉要道,周圍林子不深,山坡太緩不易於隱藏。富貴,通知九鎖十八彎的兄弟耐住性子,看清楚是誰再動手!」
九鎖十八彎,處處鬼門關。
這是二龍山最為仰仗的進山要塞,黃簡人和耿精忠聯合圍剿二龍山的時候,甚至連燕子谷都通不過去——燕子谷是第四道關口,通往徐州方向的主路在燕子谷岔開,繞開了二龍山隘口。
二炮頭立即跑到外面吹響了哨子,通知黑松坡的兄弟小心行事,不得擅自行動。
宋遠航收拾好槍支彈藥,快步走出聚義廳:「夫子,守好山寨,我們出去會一會鬼子!」
「注意安全,不要碰硬。」老夫子凝重地看一眼宋遠航:「鬼子要想衝破十八彎估計得踩著屍體進來!」
齊軍凝神望著夜色幽深的山影,宋遠航分析得不錯,日本鬼子絕對不會暴露行蹤的,黑松坡距離山寨太遠,唯有從陵城方向來的暫編團和警察隊才會路過那。難道他們這麼快就兵發二龍山了?
「遠航兄弟,我懷疑是暫編團進山,否則不可能大張旗鼓。」
「姓錢的賊心不死就別怪我宋遠航不客氣了!」宋遠航飛身上馬原地轉了兩圈:「兄弟們,黑松坡的人先讓他折騰去,如果暫編團的人拜山,一律不見!」
一隊人馬衝出後山寨門,片刻之間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遠航哥,你不認為暫編團是來幫助咱的?」藍可兒緊皺著眉頭抓緊韁繩緊隨宋遠航身後,忐忑不安地望著黑黝黝的山林,每一處暗黑之處都似乎有一雙賊眼在盯著自己看一般,心下不禁警覺起來。
山風過耳,痛苦於心。此刻遠航超越了喪親之痛,痛已經化作仇恨的種子埋在心底,只等待以敵人的鮮血澆灌那枚種子,迸發出來的仇恨將會撕碎任何仇敵,把他們的屍骨化作齏粉!
「可兒,除了山寨的兄弟和共產.黨游擊隊,不會有任何人幫助我,也不可能有人幫助。」陵城的勢利小人們正在幸災樂禍地看二龍山的熱鬧,暫編團和警察隊絕對不會是朋友。尤其是黃簡人,宋遠航對他的為人太了解了!
何富貴背著步槍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老幺、齊軍和十幾名兄弟緊隨其後,遠航和可兒並排在中斷被保護起來——龍山游騎隊如暗夜中的幽靈一般衝出山寨卡子口,轉過一道彎向九瀑溝方向飛馳而去。
黑松坡哨卡發出的警報及時而準確,當暫編團先頭騎兵連抵達黑松坡的時候,暗哨立即發現併發出警報,流動哨撒腿飛奔去報信。而騎兵連在衝進黑松坡三岔口之後忽然放慢速度,山林中迴旋盤繞的隱隱哨音讓他們驚懼不已!
這裡可是二龍山土匪的地盤,黑燈瞎火的千萬別中了埋伏。大多數當兵的從未參與過剿匪,但早就聽說過二龍山土匪是何等的厲害,耿營長聯合警察隊剿匪兩次均以失敗而告終,暫編團軍火庫和營部被土匪攻擊數次,馮大炮卻不敢大張旗鼓地觸怒宋載仁——那個曾一度成為暫編團團長的傳奇土匪頭子。
先鋒騎兵連原地戒備,後續步兵連隊修築工事,迫擊炮連架設高炮和平射炮,而此刻輜重連還沒有出發!暫編團夜訓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整個成了一字長蛇陣,縱貫團部逶迤到黑松坡,一盤散沙無疑。
蘇小曼對這樣的軍隊實在無言,總不能把那些拖後腿的傢伙們全拉出去斃了吧?與其慢不要緊,一定要造出氣勢來,否則僅以軍法處憲兵連的戰鬥力不足以完成終極目標。
帳篷內燈光昏暗,錢斌撫平嶄新的地圖皺著眉仔細觀看。這是暫編團提供的地圖,從來沒有用過,馮團長似乎把這東西當成了古董收藏了!
團參謀和幾位營級軍官沉默無言,馮大炮從來沒有這樣整訓拉練的,搬家一樣。難道中央軍打仗也是這樣嗎?馮大炮從不輕易拉練,但也沒閑著,至少還成立了巡道隊——這是馮團長在位所做的唯一一件「正經事」。
不過結果比較悲催!
「錢專員,二龍山易守難攻是出了名的,九鎖十八彎就是鬼門關,必須得用迫擊炮炸他個稀巴爛,運用癱瘓戰法消滅其有生力量……」團參謀滿嘴吐沫星子噴的到處都是,卻沒發現身後蘇小曼射來的嫌惡的目光。
錢斌陰森森地瞪一眼團參謀:「你要用癱瘓戰法消滅誰?日軍突擊隊才是他娘敵人,而不是二龍山義匪!」
團參謀的冷汗滴答下來,本來想嘚瑟一下,結果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感情人家不是來攻打山寨的,而是打日軍突擊隊的——誰他娘的說二龍山只有土匪來的?我不打死他!
「這地圖掛在牆上都成了古董了,你們鑽研過沒有?」錢斌點燃一支煙翹著二郎腿嚴肅地看著幾個營級軍官:「都發表一下專業意見,我和蘇長官是外行,想跟各位好好學習學習。」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軍法處憲兵連保護的人物絕不簡單——他們可是軍統局的!
軍統局如雷貫耳,雜牌軍們是無法有幸接觸的。原因很簡單:沒資格!按照這個邏輯,下午被槍斃的那個兵痞著實有點小幸福——總比死在土匪的槍口下榮幸得多。
「諸位,二龍山盤踞的日軍突擊隊難道不是最好的訓練目標?身為軍人最遺憾的是不能征戰沙場——當我從南京地獄逃脫出來的時候,便下定決心要跟日軍決一死戰,知道是為什麼嗎?」蘇小曼漠然看一眼地圖,也許有些人永遠也不會懂得其中的道理。
沉默,令人窒息。
「二位長官,二龍山土匪都殲滅日軍突擊隊乃是正義之舉,我暫編團消滅這股日軍為宋團長報仇雪恨是理所當然的責任——退一萬步而言,軍人不戰死沙場是可恥的!」團參謀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義正言辭。
他說的慷慨激昂,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本領。蘇小曼整理一下風紀扣沉穩道:「你們聯名寫一封信給二龍山,就說暫編團聯合他們剿滅進犯之敵,我們扼守陵城至徐州的交通要道,採取堅壁清野的戰術阻斷日軍退路!」
「要讓他們相信我們的誠意,這點很重要。」錢斌老謀深算地看著蘇小曼:「我相信日本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要想奪取二龍山勢必採取速戰速決的策略,我們只作壁上觀足矣。」
蘇小曼微微頷首,戰略的問題要用戰術來解決,與其佔領二龍山莫不如讓他們打到兩敗俱傷,暫編團大張旗鼓地做出攻擊之勢不過是攪渾水,然後才好渾水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