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入洞為安
二龍山百寶洞乃是山寨第一禁地,唯有三個人知曉進入古墓的密匙——其他人只聽過傳聞,從沒有見識過百寶洞的真容。宋載仁甚至不容許山寨的兄弟私下議論此事,連二當家的黃雲飛都無權進入。
蠻牛是其中之一,但他是個渾人。
此刻蠻牛正咧著大嘴趴在棺槨上嚎啕大哭,不知道哪口棺槨是大當家的,他便挨個哭,傷心欲絕。看得山寨的兄弟淚如雨下,難受不已。
吳印子急匆匆地走進聚義廳,手裡提著做法的銅羅盤和桃木劍,小徒弟打著素白氣死風燈緊跟在後面,邁克的手裡拿著一本《聖經》,右手在胸口不斷地畫著「十」字,默念著福音書。
宋遠航披麻戴孝目光獃滯,藍可兒的頭上也帶著孝布,面色悲戚地站在遠航的身後。
「大少爺,時辰已到,請大當家的上路吧!」吳印子小心地看一眼宋遠航和老夫子低沉道:「明日還有雨,此刻月正明,若不提早上路我擔心大當家的會看不清黃泉路,恐風雨必至歸路難行啊!」
老夫子點點頭:「大少爺還有話跟兄弟們說,今晚的法事因陋就簡,想必大當家的不會怪罪。」
九口棺材兩側燃著數盞氣死風燈,兄弟們手持火把肅然靜立兩側,百步階下寨門望樓上掛著白色燈籠,而從百步階到後山一路上都有舉著火把的兄弟把守,整個山寨籠罩在蒼涼悲壯之中。
外面忽然響起單調而悲切的的嗩吶聲,聲音時而悲涼低徊時而高亢憤怒,繚繞著山寨回蕩在山間,蕩氣迴腸催人淚下。宋遠航濕潤的眼睛變得模糊不清,心裡百般痛苦和憤怒被點燃,目光忽然變得冷漠銳利起來!
眾人跟著宋遠航走出聚義廳,一陣冷風迎面吹來,連同悲涼的嗩吶聲音似乎一下便鑽進了宋遠航的心底,看著烏黑髮亮的棺槨和燃燒正旺的風燈,宋遠航緩步走下台階,咬著嘴唇,布滿血絲的眼睛似乎瞪出血來。
老夫子上前兩步掃視眾人:「兄弟們,一會就要送大當家的上路,按老理是要辦法.會超度亡魂,擇吉日選風水穴入土為安,但大當家的死不瞑目啊!」
沙啞的聲音似乎洞穿了所有人悲痛的心,幾句話讓兄弟們滋生出無盡的悲涼。陵城古鎮向來最注重的三件事:生辰,大婚和入土,每逢這些日子都要大操大辦,以示對祖宗理法的敬重。而今天卻不同,二龍山甚至還沒有準備好辦這樣異常令人揪心的喪事。
「捫心自問,宋大當家的畢生行善義薄雲天,開山門立山規幾十年,嫉惡如仇胸懷大義,方圓百里之內無人不知我二龍山乃是替天行道遵行大義,無人不贊大當家的有勇有謀慷慨積德之榜樣!」老夫子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揮著拳頭憤怒道:「積德行善之人不得善終,宵小之輩逍遙法外,人心何在?天理何在?正義何在?」
所有人都暗自點頭,老夫子所言是實話。大當家的義薄雲天行善積德是事實,山寨的兄弟哪個沒有得他的好?但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遭此橫禍實在讓人始料未及。
人心向善是自然規律,尤其是宋載仁死的太慘烈,讓所有兄弟們都想起了他的好,不禁有人痛哭失聲,而以蠻牛最為悲痛。由此可見他與宋載仁的感情是何其深厚!
「兄弟們,值此天地同悲之際,少寨主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跟大夥嘮嘮。」老夫子黯然回頭看一眼宋遠航,見他的氣色有所緩和了一些,心才略微放下一些。
宋遠航直勾勾地看著九口棺槨,喉嚨里彷彿堵著棉布一般難受,認真地掃視著每個兄弟的臉龐,良久無語。藍可兒緊張地看著心愛的男人,淚在眼圈裡打轉,心裡著急卻表達不出來!
藍可兒想勸慰幾句,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太善良,太傷心,太善解人意——她不過是一個未曾見過大世面的「千金小姐」,現在卻成了宋遠航唯一的親人和依靠。藍笑天對女兒的心情自然是理解,但心裡卻多了些許隱憂。
宋遠航一步一步走到棺槨旁,伏地磕頭。從第一口棺槨一直磕到最後一個,沒有說話,沒有哭,表情僵硬而痛苦,卻強忍著悲痛沒有落一滴淚。
齊軍和孫鶴山凝重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唏噓不已,沒想到曾經叱吒風雲的宋載仁竟然以這種方式謝幕。宋遠航的傷痛刻骨銘心,從他漠然的動作里,能夠看出來隱藏在他心底的憤怒和仇恨,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激發出來——這是他重新振作的第一步!
「夫子,開銀庫!」宋遠航冷靜看著老夫子:「將所有銀元錢幣都分給兄弟們……」
老夫子一愣:「少寨主……庫里銀元不多了。」
「藍伯父給我三萬銀元,全部給兄弟們分了!」宋遠航決然道:「除去慘死的兄弟們的撫恤以外,山寨一分不留。」宋遠航不想讓他們的父母妻兒飽受喪子之痛后無依無靠雪上加霜,更不能讓活著的兄弟們再有後顧之憂。
「好!」老夫子點點頭,這些錢是山寨的命根子,但人若是沒有了要錢何用?!
「開山門!家有父母者,有妻兒者,有牽挂者,得銀錢后立即下山。」宋遠航滿臉肅然地掃視一番眾人:「請符合條件的兄弟自動出隊,去銀庫領銀錢,每人五十元!」
「好!」老夫子從懷中掏出花名冊扔給一個土匪頭目:「遵照少寨主的意思辦理,不得有誤!」
「軍師,這……山寨有難哪個兄弟能走?都是跟著大當家的闖江湖的兄弟,誰能見利忘義見死不救!」土匪頭目激動地喊道:「兄弟們你們願意下山嗎?」
「執行命令!」老夫子不由分說呵斥道。
花名冊在手,很容易分出符合上述三個條件的人。但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此刻離開,畢竟追隨宋載仁多年,在宋家蒙難之際怎能不顧江湖道義選擇離去?
但少寨主命令已下,那些符合條件的兄弟雖然出隊,沒有人去銀庫取錢,更沒有人下山。老夫子命人把錢搬到百步階,強行分發下去,儘管他們的情緒很激烈,卻無人敢抗命。
宋遠航一向說道做到,不會收回命令。幾乎所有人都被少寨主這種決然的做法感到既欽佩又疑惑不解:當下二龍山正是用人之際,本來人手就捉襟見肘,兩天之內損傷三十多兄弟,其中二當家的追隨者二十多人全死了。
他們應該為此慶幸,脫離二龍山去除土匪之名,從此江湖路遠,也許永遠不再相見。老夫子卻暗自佩服宋遠航:這個做法相當明智,此為以絕後患之舉!
人多不見得能報仇,要想雪恨務必抱有決死之心。宋遠航此舉會強力凝聚山寨人心,大幅增強山寨實力,為下一步行動做好充足準備。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為了不讓兄弟們重蹈宋家的覆轍,這種做法是最負責、最人道、最理性的。
宋遠航沒有別的選擇,他不想讓自己的不幸重演,更不會讓無辜的兄弟為自己的仇恨而犧牲——餘下者想走的不會挽留,留下的倍加珍惜——他要組建一支鐵血敢死隊,血洗日寇,以牙還牙!
「開武庫!」宋遠航望著剩下的一百多兄弟,每個人他都相當熟悉,儘管他到山寨的日子並不長,但經過兩個多月的朝夕相處,每一張面孔都在他的心裡,這些兄弟也是父親當初最為倚重的力量,他們全部留了下來。
二龍山的武器庫經過前一段時間的充實,在宋遠航的運籌下已經相當可觀:德國造的自動步槍,中正式38步槍,手榴彈,捷克輕機槍,還有五門山炮,彈藥儲備也很驚人——宋載仁在混亂之中把暫編團的軍需挑揀精華都運上山。倘若再給宋載仁多一點時間,他會讓二龍山武裝變成一支鐵軍!
這是宋遠航賴以報仇雪恨的絕對力量,他要把最好的裝備給他們,在武器裝備上比肩日軍突擊隊。
山寨籠罩在一種神秘的氣氛之中,燈光閃爍火把燃燒,照亮漆黑的夜,每個留下來的兄弟都沉默地盯著少寨主宋遠航,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出奇的一致!
義憤填膺,同仇敵愾——這是宋遠航所期待的。
李倫苦澀地看著這位曾經弱不禁風的同窗好友,心下不禁感慨萬分。從一介書生到二龍山少寨主,他的經歷獨特而艱難。他所背負的不僅僅是宋家血仇,更有滿腔國恨。
「夫子,開百寶洞!」宋遠航走到棺槨前磕了三個響頭,捧起陶盆決然地摔在地上,紙錢在夜風中飄飄而落,藍可兒手執靈幡,跟在宋遠航身後,俏臉蒼白冷峻,目光中透出一抹狠色。
吳印子揮動羅盤和桃木劍高聲喊道:「起靈!」
凄涼的嗩吶聲驟然響起,劃破了冷寂的夜空,山寨里響起了一陣陣悠長而尖銳的哨音。而山寨之外跪倒了一片,那些被「驅逐」的兄弟們涕淚滿衫長跪不起,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跪拜大當家的。
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後山,蜿蜒的火光形成一條長龍,兄弟們抬著九口黑色的棺槨一字排開,在黑夜之中默默前行。百寶洞外戒備森嚴,老夫子和蠻牛已然打開了偽裝洞口的庫房,裡面便是宋載仁所說的「八百年古墓」的百寶洞。
古墓入口的機關門洞開,裡面已經燃起了長明燈。這裡是二龍山禁地中的禁地,世代以來從未對外泄露過的秘境。今晚卻迎來九口棺槨和一群心懷仇恨的人。
李倫、孫鶴山和齊軍在洞口外止步,眼前的情景詭秘而莊嚴,讓人有一種窒息之感。那裡是二龍山的禁地,他們絕對不會涉足其中。這是禮節,也是一種尊重,更多的是信任。
「遠航終於挨過了這一關!」齊軍長出一口氣嘆道:「老孫,這是我所參加的最難忘的葬禮,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孫鶴山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山寨的形勢穩定下來是最重要的,游擊隊駐紮燕子谷,與二龍山遙相呼應,即刻展開全方位防禦,以免敵人乘虛而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艱苦的戰鬥還沒有開始,日本人的目的沒有達到,定然會變本加厲,我們任重而道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