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生死暗戰(四)
破敗的鼓樓有一種時光的沉重感,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鼓樓石壁上斑駁的彈痕和歲月的侵蝕痕迹的。但在李倫的眼中,這座幾百年歷史的鼓樓就如一位閱盡滄桑的老者,許多未知的故事也許就隱藏在其中。
登臨鼓樓是一種享受,尤其是凌空眺望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眼界立即便開闊了許多。腳下是百年歷史的厚重,頭頂是陰晴難測的天空。收回視線,鼓樓大街盡收眼底,尤其是西北側的一片區域,獨立於西城貧民窟,數坐深宅大院掩映在蕭瑟的大樹之間。
李倫取出相機調好光圈焦距,盯著深宅大院長出一口氣,咔嚓咔嚓按動快門,然後快速收起相機,轉身下樓。
身後忽然響起沉重的鐘聲!
冷汗立即沁了出來,耳中一陣蜂鳴。李倫情不自禁地按住腰間的手槍,停下腳步抬頭向鼓樓最高處望去。鐘聲從鏤空破敗的窗子傳出來,似乎隔空砸在心裡一般,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鐘聲陣陣,渾厚而悠長,不緊不慢地一聲聲傳來。
黃昏的鐘聲會傳出好遠,在二龍山聚義廳內聽得真真切切!宋遠航快步走出聚義廳,老夫子和吳印子也跟了出來,凝重地望著陵城方向。
「又響了,這是第二次!」老夫子嘆息一聲,深意沉沉地看一眼吳印子:「吳先生,這鐘聲奇怪得很啊,大當家的說十年前響過一次,不知道是誰敲響的。」
「鐘聲一響,龍山告急,護寶人會立即上山護寶!」
宋遠航苦楚地搖搖頭,現在已然時過境遷,百年之後聽到鐘聲告警的人屈指可數,能聽明白告警之人更是寥寥無幾。至於會不會有護寶人上山更是無稽之談——所謂的七大姓氏的護衛者後代,現在恐怕早已不復存在。
宋家不是唯一的護衛,但卻是唯一仍在守衛地下王陵的家族。
「不會有人上山護寶了,陵城已然大亂,這是在警醒世人,日本人來了!」宋遠航咬了咬牙轉身回到聚義廳,坐在太師椅中一言不發。
「大少爺,所有東西都準備齊當了,啥時候出發打仗?」蠻牛滿頭熱汗地闖進聚義廳大聲叫到:「兄弟們已經等不及了,黑松坡的流動哨都準備好了要大幹一仗!」
宋遠航擺了擺手:「天黑之後,第五封信來便出發!」
夕陽漸落,鐘聲的餘韻縈繞耳邊。李倫安靜地站在鐘樓門口,望著裡面那個模糊的影子,心裡卻產生一種時光的錯覺。
「你怎麼上來了?」蒼老的聲音里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沉重,老者背對著李倫,放手撒開撞鐘的原木,懸挂原木的繩子忽然斷開,砸在地面上發出「咚」的聲響,原木滾到了角落裡。
李倫淡然笑道:「晚鐘飄送,我感覺到一種歷史的情懷,厚重而滄桑,時下已經很難聽到如此悲涼之音了!」
「你不是陵城人?」
「我是從南京來的!」
「也不是南京人!」
「我在北平讀過書,幾年的時光匆匆流過,轉頭看卻已物是人非。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李倫憑欄遠眺,殘陽如血。
老者頓了頓:「想起了誰?」
「我的一個宋姓的同窗,他喜歡聽晚鐘。都說是暮鼓晨鐘,為何陵城的鐘要晚上敲?」
「我喜歡晚上敲鐘。」老者回頭看一眼李倫,轉身下樓:「世道變了,也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敲鐘了。」
李倫輕輕地點頭,老人說的話很奇怪,但仔細想卻感到十分真實。晚風襲來,吹動風衣一角,這種絕世的情境也許永不會再有。他忽然想起了李叔同的《送別》,曾與宋遠航共同吟唱的那首歌!
「砰!」一聲沉悶的槍聲忽然傳來,隨後又是三聲槍響,驚得李倫目瞪口呆!
風冰冷,地冰冷,心也冰冷。當李倫氣喘吁吁地從鼓樓最高處跑下來的時候,鼓樓周圍空空蕩蕩,沒有看到開槍的人,更無從知曉是誰開的槍。
冰冷的地面角落裡躺著一個人——老者顯然是在二樓的時候便已經中槍,從二樓摔到了一樓地面。
「老先生您怎麼樣?」李倫幾步竄到角落處,老者的身體還是熱的,呼吸急促,胸前地面一大攤鮮血,嘴角也流著血,看不清面容。
一陣痛苦的呻吟隨即傳來:「玉落……晨溪……枕陰陽,日月乾坤……帝王鄉,山河永固……星斗轉,千年一嘆歸……寒塘……」
「老先生……您的詩寫得不錯!」李倫憤怒地掃一眼鼓樓周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唯有急促的喘息和靜靜流淌的血!
老者抽搐起來,嘴裡湧出大量的血沫子:「李……先生,找宋……告訴他……詩……是……鎖……匙!」
李倫心中大驚,他竟然知道我的姓名,也知道自己所說的宋姓之人是誰!自己不過是異鄉流落客,一個熱血未冷、身負使命、有朝一日會實現以身報國之夢想的青年!
「什麼鎖匙?老先生您有什麼話要留?」
「……燒……」老者的話還未說完,呼吸已經沒了。
空氣中傳來一股汽油的味道,李倫回頭才發現樓梯上滴答下的液體,如水。人已經死了,無力回天。但他與宋遠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果有機會可以告訴遠航的。
李倫在老者的身上搜索一下,在其懷中發現一件兒奇形怪狀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便揣在懷中:「老先生,你早就預感到會遭此一劫?早知道這個結局為何還冒死撞鐘!」
李倫來不及多想,轉身衝出黑暗的角落,一道光亮飛了出去,鼓樓瞬間爆燃,烈焰騰空而起,幾秒鐘的時間便燒到了樓頂,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爆炸聲!
仁和客棧,徐大掌柜的愕然地望著鼓樓方向,烈焰焚天,黑煙直衝雲霄,片刻之間便再也看不到鼓樓的輪廓了,那裡已是一片火海。
「掌柜的,鼓樓著火了!」
徐大掌柜的驚懼地點點頭:「快發第五封信!」
一陣尖銳的哨聲炸響,鼓樓大街立即混亂起來,二狗子一邊跑著一邊破口大罵:「都他娘的給我穩著點,鼓樓失火了!」
「方才有人開槍!」
「快點!」
「局座沒有命令巡邏西城啊!」
「放屁,老子是巡邏隊長,誰他娘的再嘰嘰歪歪老子斃了他……」二狗子鼓著腮幫子狠命吹著口哨,街頭的行人紛紛避讓,不時回頭望著火光衝天的鼓樓:可惜了!
陵城唯一一座地標性的建築,傳承了幾百年的鼓樓被付之一炬。也許ぃ明天便可以看到鼓樓的慘狀,但誰又能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敲鐘者呢?
他姓白。
陵城外的一處高地上,野田的眉頭擰成一團,手握著日式手槍望著鼓樓方向,臉色嚇得煞白,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呢,現在怎麼失火了!」高橋次郎氣急敗壞地罵道:「野田君,有沒有下達反擊命令?你是怎麼安排的?」
野田咬牙切齒地搖搖頭:「秘密倉庫由石井君負責保衛,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失火的,除非……」
「我要的是萬無一失,沒有除非。田中先生要是知道秘密倉庫被付之一炬,我們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高橋次郎語無倫次地罵道。
「也許您不應該讓石井護衛倉庫,他喝了不少酒。」野田冷靜下來:「高橋君,我們要不要回去增援?倉庫只留守了十名突擊隊員,我擔心會受到非正常攻擊。」
「已經來不及了。」高橋次郎嘆息一聲,也許野田是對的,石井清川的資歷太淺,根本不適合做特殊工作,他總想著要以武力解決陵城的問題,豈不知田中先生已經改變了控制策略。
對於一個脾氣暴戾的軍人而言,是不會在戰爭中長久生存的,也許一兩次僥倖會助長他對成功的蔑視,但終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石井清川便是這樣的人,高橋至此也不明白為何田中先生要把他從華北方面調整來執行奪寶任務。
「走吧,管不了那麼多了!」高橋次郎呼出一口濁氣嘆息不已,不管如何,人質在自己的手裡,不怕二龍山的馬匪出爾反爾,只要此舉能換回那批貨,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李倫安靜地走在大街上,手中握著從那位不知名姓的老先生懷中找到的唯一物件,新潮起伏不定,汗水已然浸透了襯衣,呼吸有些不暢起來。這是自從他到陵城以來第一次感到的危機感,也許正如遠航所言:這世界已經沒有一處乾淨之所了。
黃雲飛陰沉地盯著鼓樓大火長出一口氣:那是行動的信號?未眠有些太誇張了吧!徐大掌柜的難道是瘋了?只需派人來傳達即刻,他卻燒了整個鼓樓。
「來人!」
「二當家的,有何吩咐?」一個小土匪立馬跑過來應聲問道。
「那些小鋪子清理得怎麼樣了?別他娘的心軟,咱二龍山這是在替天行道,假法幣泛濫成災,都是這幫王八蛋弄的,背後的人唯恐天下不亂,他們助紂為虐,不可饒恕!」黃雲飛翻著三角眼厲聲道。
小馬匪嘿嘿笑道:「二當家的,全聽你的,您說殺了那幫癟犢子,咱兄弟們毫不含糊,一刀一個,反正留著也是禍害!」
「宋遠航那廝沒讓咱們殺人,我黃雲飛的搶下也不死冤枉鬼,不過一會砸史家窯口的時候要多加小心,少東家史進財是縣民團的副隊長,萬一不老實就斃了他!」
黃雲飛對陵城那些有頭有臉的奸商了如指掌,尤其是縣民團的地痞流氓無業游民,每次進城都給他們進貢,還有姓黃的老傢伙,貪婪成性不說,還老謀深算忘恩負義,要是如大當家的所言血洗警察局的話,首當其衝就把他幹掉。
黃雲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旋即咂咂嘴:做人就得狠點,不除去姓黃的,自己早晚得敗在他手裡。老子出生入死為你賣命,到現在還沒有半個銅板表示呢,八卦林放走你小舅子這事要是被大當家的知道還有個好?
「準備砸窯!」
「徐達大掌柜的還沒傳信那!」
黃雲飛凝重地望著鼓樓方向的黑煙,心裡不禁焦急起來。陵城真是一天一亂啊,警察巡邏隊都去救火了,鼓樓大街幾乎不設防。現在最關鍵的是小兔崽子會以何種方式發動突襲!
「都給我準備好了,史家大院咱們今天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