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叛變之徒
贏駟星夜啟程趕回咸陽,郁暘涎則在稍作休息之後就趕往河西大營和嬴華會和。
此時嬴華已束髮換裝,一身戎武的模樣看來英姿颯爽,但在見到郁暘涎之後則又顯露出少女嬌俏的神態,道:「靈陽君你怎麼來了?」
「我答應了君上要在軍中看著你。」郁暘涎道。
嬴華心知是贏駟好心,卻仍有些不高興道:「說到底,君上就是不相信我能在軍中照顧好自己,還要你來看著。」
「此次兩國開戰情況非同尋常,君上能讓你留在這裡已是極大的信任,只是終究不放心你的安危,才讓我過來的。」郁暘涎道,「我來時見軍中將士個個面容嚴肅,是不是主帳中已經傳了軍令?」
談及軍務,嬴華立即收斂起笑容,道:「日落時犀首召幾位副將商議,我一人旁聽,說是因為魏王這此還另外調動了大軍前來河西和龍賈率領的河西守軍會師,就是為了徹底打垮我們在河西的布防。目前河西魏軍還沒有動靜,調來的魏軍也不知究竟什麼情況,所以犀首已經派了一隊斥候出去刺探情況。」
「難怪軍中將士都如此凝重,果真是大戰將至。」郁暘涎若有所思道。
「靈陽君你能掐算,不如就算一卦,看魏國的調軍究竟是什麼名堂。」嬴華道。
「掐算之事需要耗費心神內力,我從西北海回來,一路奔波,才見了君上就又趕來河西面見公主,身體耗損有些大,怨氣還未恢復,一時半刻無法運功。」郁暘涎道,「出了派遣斥候出去,犀首還有沒有其他安排?」
嬴華搖頭道:「犀首命人加緊了河西布防,也加強了軍營周圍的巡邏,以免有魏軍夜襲軍營製造混亂,擾亂軍心。其他的安排,似乎沒有了。」
「君上訓練的新兵到了么?」郁暘涎問道。
「還沒有,最晚明天午後應該就能到。犀首說這一仗首先要氣勢,所以一旦新兵到了河西就要立刻打起名號。一來讓魏軍措手不及,二來也是給那些看熱鬧的諸侯國一個下馬威,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樣我們的壓力會小一些。」嬴華道。
「犀首想的周到,就看這支新兵是不是真能在這次打出名頭,將來秦軍之名也就能夠震懾他國了。」郁暘涎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擾公主歇息。」
郁暘涎走出嬴華軍帳后就直接離開了河西大營,不多時,他便見到了有人在幽暗之處等著自己。
「情況如何?」正是朱厭的聲音。
「聽聞魏國另有大軍調往河西,犀首已經加緊了周圍的布防。秦君暗中訓練的新兵要明日才能到達。」郁暘涎道,「洛兄人在何處?」
「只是分別了幾日,你就迫不及待想見他了?」朱厭饒有意味地看著郁暘涎道,「他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不是他先前告知我前來此處與你見面,我都不知西北海走了一遭,你居然就反叛了秦國。」
朱厭所言似是刺激了郁暘涎,白衣少年頓時握緊了袖中的手。
朱厭覺察到郁暘涎身上順便滲透出的殺氣,心頭莫名一震,竟有些顧忌這股氣息,嘴角的怪笑也隨即消失,道:「倒是我一直小看了你。想來也是,能一次次在封印之力下全身而退,本就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
郁暘涎此時的神情已十分陰鷙,盯著朱厭的模樣似要立即殺了這口無遮攔之人。
朱厭感覺到四周越來越壓迫的氣氛,眼前的白衣少年猶如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所包圍,而周圍的空氣中遍布著因他而起的壓抑氣息,令朱厭這上古凶獸都開始不安起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朱厭問道。
郁暘涎的沉默彷彿加重了此刻夜色的濃重,朱厭看著白衣少年忽然發生變化的半張臉,就此明白了真相,笑道:「原來都是故人。」
幻化成后卿的那半張臉恢復原貌,郁暘涎又伸出一隻手,同樣成了另一個模樣,這也令朱厭頗為詫異,道:「真是沒有想到,如今這亂世竟見到了這麼多久別之人,想來還真是驚喜。」
「秦軍的情況我已經告訴你了,至於如何通知洛兄和魏軍,就不是我要考慮的事了。」言畢,郁暘涎就此離去。
和朱厭分手之後,郁暘涎本要回秦軍大營。然而行至半途,他忽然感覺身體劇痛無比,無法站立。這種感受在他當日和洛上嚴離開西北海的第一刻就曾經產生過,五臟六腑彷彿完全絞在一處,一陣刺痛,一陣鈍痛交替地出現,折磨著他的身體。郁暘涎知道,這是后卿之魂和犼的魂魄正在相融的現象。
第一次的痛不欲生讓本就為現實所困擾的郁暘涎再度產生了輕生的念頭。在痛苦中掙扎的他拉緊了彼時還在身邊的洛上嚴的手,懇求道:「殺了我。」
洛上嚴不知郁暘涎為何會如此,只是感覺到伴隨著白衣少年隱忍的低吼而越發濃重的森寒氣息正在將他們包圍。這股氣息對他體內的厄難毒起了蠱惑作用,他竟感覺因為西北海之行而被阻塞的氣脈開始順暢起來。
洛上嚴盤膝坐下,試圖繼續讓這股氣息幫助自己療傷,然而郁暘涎已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容和從唇齒間擠出的呻吟聲令他難以專心運功。他只得將郁暘涎扶起,想要助郁暘涎調和氣血,然而真氣才打入郁暘涎體內便被抵擋,反噬之力甚至險些將他打傷。
「郁兄。」洛上嚴幾乎抱著郁暘涎道,「你究竟怎麼了?」
看著洛上嚴對自己緊張關切的眉眼,郁暘涎心有動容,他有了想要同這玄袍少年說出真相的想法,然而此時此刻,體內持續不管的疼痛讓他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只能以抱著洛上嚴作為轉移注意力和緩解痛楚的辦法。
懷中的少年不斷地顫抖,洛上嚴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深切自責,他回抱著郁暘涎,道:「郁兄,我就在你身邊,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已被痛楚折磨得神智模糊的郁暘涎依稀聽見了洛上嚴的這句話,他微微睜開眼,努力想要看清洛上嚴的模樣,但眼前只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他想要開口叫一聲洛上嚴的名字,然而那幾個字在口中流轉了無數遍卻依舊無法說出口,這樣的無力讓他產生了深重的挫敗。
自那次之後,郁暘涎便已經感受到正在復甦的后卿之魂對自己的控制越來越強。短短時日間,那種疼痛折磨就會不時出現,而每一次經歷過那種痛苦就彷彿發生了一些肉眼無法判別的改變。這種變化只有郁暘涎自己能夠感受到,他內心對秦國的仇恨正與日俱增,因為後期之魂感受到了龍蛟一族的氣息就潛伏在秦國。
郁暘涎哪怕已經習慣了這幾日來突發的疼痛,卻依舊不堪折磨,他整個人委頓在地,腦海中盤桓著各色身影,有洛上嚴,有商君,有盧弋子,還有贏駟,有嬴華。他們的影像快速地閃過,最後融在了一起,他變得什麼都看不清,卻感覺到有一隻手,忽然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掌心的溫度這樣熟悉,郁暘涎立刻就感知出那是誰,但再一次變得不清晰的神智讓他難以分辨這究竟是不是幻覺。然而他還是下意識地朝那一處溫暖伸出了手,在手心真正觸碰到另一隻手的那一刻,他才徹底安了心,低低喚了一聲「洛兄」。
洛上嚴將郁暘涎抱扶住,心疼道:「我早說了陪你回秦國……」
「不是怕來不及,我也不會讓你替我送陰陽魚靈骨給魏王。」郁暘涎道,「我已和朱厭交代了秦軍的情況……」
郁暘涎曾是站在秦國那一邊的,但自從西北海歸來,他忽然就說要幫助魏王伐秦。洛上嚴不知為何,但在秦、魏之間,他本就沒有明確立場,既然郁暘涎要助魏,他便幫郁暘涎進獻靈骨,給魏王一個進攻秦國的理由,也鼓舞魏軍士氣。
「既然事情已經辦完,我們這就離開吧。」洛上嚴道。
「還沒到時候。」郁暘涎道,「不見秦軍潰敗,不到秦國滅國,我心難安。」
洛上嚴不明白郁暘涎的為何會有這種改變,但他能看出白衣少年眼中正閃動的仇恨之火。他不知一向為秦國奔走的郁暘涎為何突然倒戈,只是覺得這眼神看得他莫名心悸,彷彿從未認識過郁暘涎。
此時從秦軍大營的方向傳來人聲,未免洛上嚴被發現,郁暘涎讓他立即離開。可此時的郁暘涎還未從痛苦中緩和過來,洛上嚴根本難以棄他而去。
二人糾纏間,人聲已經很近,郁暘涎還看見火把的光亮,知道是在附近巡邏的秦軍將士正向這裡靠近。他立即對洛上嚴道:「你是要現在就坐實我通敵的罪名么?」
洛上嚴無懼秦國如果看待自己,但既然郁暘涎要的不僅僅是今次河西敗秦,他即便再擔心郁暘涎的傷勢,也只能立刻離去。
洛上嚴才走就有秦軍士兵趕到。因為河西守軍並未見過郁暘涎,加之現在河西局勢尤為緊張,而郁暘涎有出現在軍營附近且行為詭異,守軍士兵在簡短問話之後還是決定將郁暘涎帶回營中交由主帥公孫衍發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