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樹林密會
濃雲雖浮於夜空之中,卻彷彿受到某種指引,郁暘涎追蹤雲影而去,又感受到在桂陵時與朱厭極為相近的氣息,而那氣息也正是隨著濃雲飄浮的方向而去。
郁暘涎暗道果真這一切事件絕不簡單,然而當他追到城外樹林時,意外發現了洛上嚴的身影,那玄袍少年似乎也正在跟蹤什麼。
未免打草驚蛇,郁暘涎悄然跟在洛上嚴後頭,走了不多時,發現前頭不遠處又出現了兩個人影,待人聲傳來,他才知道是田茂虛和田若昀兄妹二人。
「你別以為白浣霜將這件事交給你處置,你就可以目無兄長,我到底是你的哥哥!」田茂虛滿臉怒容地瞪著田若昀,眸中怒火已是極盛,他卻依舊儘力壓制著。
田若昀絲毫不畏懼田茂虛如此盛怒,昂頭回擊道:「我只是按照白姐姐的囑咐,把從你手裡經過的貨物都檢查一遍,如果沒有問題,自然不會為難你。」
「她若當真為你好,怎麼會讓你插手這種事!」田茂虛怒意未消,卻終究還念及骨肉親情,言辭之間多有規勸之意,道,「小妹,你就不能醒一醒么?」
田茂虛尾音之中已帶了幾分痛徹,田若昀見已經僵持許久的兄長露出這般神態,不免心頭一軟,亦覺得自己的言行國語冷漠,便轉過身去,藉以迴避田茂虛痛惜的目光。
見田若昀稍有動搖之意,田茂虛立刻趁勝追擊,上前一步道:「小妹,回來吧。兩日後祭祖之日,我們兄妹一起出席,可好?」
田若昀終究還是顧念兄妹骨肉之情,不免因為田茂虛異常誠懇的話語而開始猶豫。只是她回味田茂虛的話中之意,又深覺絕對不是表面說得這樣簡單。一番細想之後,她再度沉下臉色,轉而面對田茂虛道:「是族中的長輩向大哥你施壓了吧?」
田茂虛不料田若昀竟然會直截了當地拆穿自己的心意,顯然頗為吃驚,但眨眼之後他已回復如常,眸光亦隨之冷厲起來,盯著田若昀到:「那又如何?」
「我雖然不是田家掌事之人,但我如今為白姐姐經營紅/袖坊,這在族中長輩眼中是給田家抹黑的事。田家祖訓有言,後人需對得起田家清譽,否則除了本人需受懲戒,當代田家掌事亦會因為管教督導不利而受到責罰,輕則家訓,重則沒收名下所有產業,收歸公族。我離家這麼久,族中長輩一定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如果兩日後的祭祖大典我不出現,大哥這頓罰,是逃不掉了。」田若昀回應著田茂虛的怒目相向,更有明顯幸災樂禍的意味,嘴角的笑容不由帶著一絲不屑,繼續道,「我來想想,公叔公伯們,會給大哥你什麼懲罰呢?」
面對田茂虛逐漸難以抑制的怒氣,田若昀卻毫無畏懼,她甚至滿是挑釁地走近了面前目光如刀的兄長,同田茂虛就這樣爭鋒相對地對視著,在確定田茂虛心中的怒火即將難以克制的時候,她才由開口道:「大哥是個商人,必定看重手裡的產業錢財,能讓大哥像剛才那樣低聲下氣地勸我回去,想必是公叔公伯們要對你手裡的生意動手。其實大哥,田家的那些產業,你根本不用擔心的,沒了就沒了,你現在私底下販賣的那些武器,難道還不夠你自立門戶?」
被田若昀戳中了心底最想隱匿的秘密,田茂虛激動之下,直接拽住田若昀的手腕,用力將她拉近身前,並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惡狠狠道:「白浣霜將這件事告訴你,還讓你來替她檢驗這些兵器,是嫌田、白兩家的關係還不夠僵么?」
田若昀又掙扎了幾下卻依舊無法從田茂虛手中掙脫,不禁柳眉倒豎,道:「你心虛了?」
田茂虛猶如被扼住咽喉一般無法回駁田若昀。
「你當初投誠在大梁那位貴人手下就已經違背了公族訓誡,你容忍我到今天,也不過是因為白姐姐知道你的秘密,你怕把白姐姐惹急了,她把你私下販賣武器給其他國家的事捅出來,到時候你就一無所有。然而你想不到,公叔公伯們居然對我留在紅/袖館的事死咬不放,還給你施壓,所以你才要勸我。」面對田茂虛的強硬,田若昀更是遇強則強,道,「如果大哥面對我的時候,有像面對你那些商場朋友一樣的耐心,說不定我早就被你勸回去了。」
「白浣霜不知給你吃了什麼葯,你就跟中了邪一樣非要和她在一起。這件事本就丟盡了我田家的臉面,現在你不光幫她打理紅/袖坊,還插手這些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田茂虛眯起雙眼道,「我早就提醒過你,白浣霜根本不是普通人,她會邪術,你如果繼續和她在一起,遲早被她害死。」
「被白姐姐害死,也比被自家親哥哥說成是瘋子強。」情緒激動處,田若昀的眼眶已經泛紅,淚光閃動之間,對田茂虛的憤恨亦清晰地表達了出來,就連說話聲都開始顫抖,道,「你因為害怕公叔公伯們的責罰,強行把我關起來,還說我中了邪,瘋了,讓那些大夫和巫醫把我當作怪物一樣喂葯……」
「然而那些人都是怎麼死的!你不知道?」田茂虛低吼道,扣著田若昀的手收緊了幾分,道,「所有和你有過接觸的大夫和巫醫都莫名其妙死了,你能說這和你沒有關係?和白浣霜沒有關係?」
田若昀一時語塞,卻依舊不肯就這樣在田茂虛面前承認這樣的事實,便扭過頭,不予理會。
田茂虛得理,卻又緩和了口吻遂繼續道:「小妹,你我是親兄妹,本不應該變成今天這樣。白浣霜終究是外人,而且她身上確實有很多可疑之處,我是當真擔心你的安危,小妹,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田若昀雖有動容,但因為太了解田茂虛的心性,便還是沒有接受田茂虛這份別有用心的好意,冷冷道:「大哥的心意,我心領了。白姐姐是不是有可疑之處,又是不是會傷害我,這就不用大哥費心了。我今晚前來,只是因為白姐姐另有要事,我才代為檢驗貨物。如今我已經查驗清楚,你可以回去向那位貴人稟告了,東西會如期送達韓國,趙國那裡最近也有買入新武器的意向,請大哥回去詢問貴人的意思。」
言畢,田若昀便要抽回手,然而田茂虛仍舊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洛上嚴在暗中窺伺的半途發現了郁暘涎的身影,郁暘涎並未躲避,兩人交換過眼色之後便悄然去了另一處幽靜樹林。
「你怎麼會在這裡?」洛上嚴率先開口問道。
郁暘涎稍作停頓之後,抬頭看著夜空道:「修蛇。」
洛上嚴順勢抬眼望天,然而此時天際無雲,一片沉沉夜幕,他明知郁暘涎有所隱瞞卻未曾拆穿,而是順著白衣少年的話繼續問道:「可有線索?」
「一路追蹤過來,就看見了田家兄妹和你。」郁暘涎別有意味地盯著洛上嚴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洛上嚴本是出來與朱厭見面,並聽從朱厭之詞有益引郁暘涎至此。他本以為會與修蛇有關,然而事實卻比他想得更加出人意料,田茂虛竟然私底下為他國提供軍備武器,而這居然還和大梁有關,看來魏國宮廷之內還有想要攪亂這天下時局之人。
見洛上嚴若有所思,郁暘涎不禁問道:「你對方才田家兄妹的對話,有何感想?」
洛上嚴快速將如今自己所能掌握的事實關係梳理一遍,如果他所料不差,田若昀口中所稱的貴人或許就是領主。憑藉朱厭一直以來的言行,洛上嚴判斷他是有意讓郁暘涎知道這些事,一方面給出白浣霜不同尋常的肯定,一方面透露領主在大梁不容小覷的地位,方便洛上嚴日後追查。這樣一來,不光可以推動郁暘涎尋找修蛇、破除封印的進度,也可以為將來對付領主提供幫助。而追究朱厭做這些事的目的,不過是因為懼怕龍蛟的出世,從而讓混亂的時局得到緩解甚至就此趨於新格局的發展。
見洛上嚴多時未曾應答,郁暘涎再喚了一聲:「洛兄?」
洛上嚴這才回過神,抬眸時恰好和郁暘涎的目光有了交匯,二人皆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驚,再不約而同地移開的視線。
短暫的插曲之後,洛上嚴正色道:「這兩日應該是尋找修蛇的好時機。」
郁暘涎頗有讚賞之意,道:「我也正是這樣想。倘若我們的設想正確,白浣霜不得不離開鄴縣的目的基本只會有一個,那就是魂體和本體脫離的時間太久,而宿體經過這段時間之後難以繼續支撐,因為魂體需要回歸本體休養生息。而這段時間,就是修蛇最虛弱的時候,也是最能夠方便我們探查到其氣息的時候……」
「因此我們不能再等了。」洛上嚴打斷道,雙眉已經擰緊在一塊兒,沉思道,「保險起見,我們還應該盯著田若昀,她隨時有可能去找白浣霜。」
郁暘涎點頭稱是:「雖然修蛇休養期間,不能和平時那樣控制自身氣息,但我們現在連可尋找的方向都沒有,盯著田若昀確實是個辦法。」
「不如這樣。」洛上嚴提議,見郁暘涎認真聽自己說話,他繼續道,「郁兄你繼續用司妖羅盤尋找修蛇的下落,我負責盯著田若昀,她如果一有動靜,我立刻通知你,如何?」
郁暘涎本要答應,卻還是有所猶豫,並非他不信任眼前這與自己共患難的玄袍少年,而是因為出於對自己方才毫不猶豫地就想要去聽從洛上嚴這一事實的訝異。他無法解釋自己對洛上嚴的態度是何時發生這種改變的,這樣的變化令他產生莫名的不安。
發現郁暘涎失神,洛上嚴輕推他問道:「郁兄,你怎麼了?」
郁暘涎搖頭,繼而道:「就依洛兄方才說的辦吧。」
話音才落,郁暘涎便轉身離去,背影看來依舊有些失魂落魄,然而洛上嚴卻並未追問。他看著那道白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他無法斷定自己和朱厭聯手究竟是對是錯,為了自己的自由而不顧天下黎民百姓的生死,依舊要延續這混亂不堪的時局。
然而就在洛上嚴為此而猶豫掙扎之際,內心卻又有個聲音就此響起,告訴著他,若為擺脫領主的控制,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天下未為他的生死安危而負責,他又何須為了天下而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