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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有語未言

  「對了。」洛上嚴道,「方才我在城中行走,發現有人暗中監視。」


  郁暘涎稍有遲疑,卻並未像洛上嚴那般緊張,更似是敷衍著回道:「是么?」


  「不會有錯。」洛上嚴斷定道,「而且我覺得這些人或許是沖著你來的。」


  「其實細想下來,有人暗中跟蹤並不奇怪。」郁暘涎道,「當初答應魏王尋找陰陽魚靈骨,但我需各處周遊,他若是心中生疑,派人跟蹤也不足為奇。再者,大梁之中有各國細作潛伏,魏宮中必定也不會少,當日我和魏王提及靈骨之事也不算十分隱秘,若被人趁機聽去,再將這個消息散播,必定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我同行,便等同於一樣暴露在他們的監視中。」


  「雖未昭告天下,卻已幾乎人盡皆知。魏國因此受到矚目,魏王總是難免要心急於你尋找陰陽魚靈骨之事,可至今還沒有任何線索。」洛上嚴假意擔心道。


  郁暘涎眸光漸沉,臉上最後一絲寬和的神情也隨之消失,道:「這件事急不得,期年之後我必定會給魏王一個交代。」


  郁暘涎所言聽來怪異,洛上嚴不由仔細去分辨他此刻的神情,只見這白衣少年眉間憂慮深沉,卻不似是在著急陰陽魚靈骨一事。洛上嚴就此判斷,郁暘涎這樣的神色,正是出於這少年身後真正的目的,郁暘涎擔憂的,便是一年之後將會發生之事,這件事與魏國有關,然魏國卻不見得是最重要的部分。


  洛上嚴正要開口,身體卻突然猶如陷入針刺之境,彷彿有千萬根尖銳細針同時扎入體內,疼得他幾乎無法站立。


  猝不及防的疼痛讓洛上嚴毫無防備地低吟了一聲,自然引起了郁暘涎的注意,他忙問道:「洛兄,你怎麼了?」


  洛上嚴推開郁暘涎正伸向自己的手,轉過身藉以隱藏自己忍痛的表情,道:「我沒事。」


  話音未落,洛上嚴便快步朝客棧而去。郁暘涎不明所以,只望著那匆匆離開的玄色背影,心中實在難以安寧,遂即刻跟了上去。


  洛上嚴回到客棧便將自己關在房中,體內的刺痛已然加劇,他唯有靠運轉內力來減緩這樣的痛苦。然而身體內的兩股力量彼此衝撞,雖然減輕了刺痛感,卻帶來了另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鈍痛。


  郁暘涎在洛上嚴門外焦急等候,明顯感覺到從房中透出的異樣氣息,但洛上嚴既然有心掩飾,他遂不便在此時強行破門進入。然則關切之心在時間的流逝中越發強烈,他終於忍不住問道:「洛兄,你怎麼樣了?」


  這次離開大梁之後,厄難毒首次毒發,洛上嚴心知必定是領主所為,藉以警告他加快向郁暘涎試探陰陽魚靈骨一事。


  在忍受了一番痛苦折磨之後,厄難毒的毒性退去,洛上嚴也逐漸恢復。氣息終於平順之後,身體便似經歷了一場重大劫難一般無力,洛上嚴盤膝垂首,盡顯虛脫之象,又歇息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卻是泛著幽黑之氣。


  洛上嚴猜測若非朱厭向領主彙報,並且還說了什麼,領主不至於突然操控厄難毒對自己下這樣的手。是以在體力逐漸恢復之後,洛上嚴咬牙道:「朱厭。」


  室內無形的力量交鋒在瞬間結束,郁暘涎正要再度詢問,卻發現了客棧外的異動。他隨即追蹤而去,果真發現有黑衣細作潛伏在客棧周圍。


  不待郁暘涎出手,洛上嚴已從房中出現,搶先一步要擒住那黑衣人。只是那黑衣人身手敏捷,在夜色之中飛速逃竄,洛上嚴緊跟其後卻始終沒能真正將其追上。


  黑衣人見洛上嚴對自己緊追不捨,未免落入這玄袍少年之手,他隨即丟出暗器以擾亂洛上嚴的視線。


  洛上嚴當即躲開那在暗夜之中划空而來的暗器,不多時便見郁暘涎也追了上來,他便和郁暘涎一起夾擊那黑衣人。然而當郁暘涎將他方才接到的暗器丟向黑衣人意欲將其打傷時,黑衣人也同樣再擲了一枚暗器,亮亮相遇,頃刻間便在黑夜中迸出一記清脆卻彷彿能夠穿透天際的聲響,同時伴著小型的爆炸,隨即散開一陣白煙阻攔了他和洛上嚴的去路。


  未免煙霧帶毒,洛上嚴立即停下腳步,郁暘涎亦捂住口鼻停止了追蹤。待煙霧散去,那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跡,唯留下清寂夜色,就連方才那一聲炸裂之音都已融入黑夜,不復響起。


  「沒事吧?」郁暘涎問道。


  洛上嚴搖頭,朝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多時,心頭總有困惑,卻不知如何紓解,故而皺眉沉默。


  郁暘涎同樣滿面憂忡地望著此刻的鄴縣夜景,寂夜清輝,一切安然,彷彿他和洛上嚴方才只是出來信步遊走,從未有黑衣人出現。然而他始終記得那一枚落入他手中的暗器,還有那些讓他難以釋懷之事。


  「身手不錯。」雖然沒有追上黑衣人,洛上嚴仍是略帶讚賞道,「只是比輕功的話,我未必是剛才那人的對手。」


  「洛兄過謙了。」郁暘涎道,這便縱身跳下了屋頂。


  洛上嚴隨即跟了下去,道:「是郁兄你高估我了。」


  「你……沒事吧?」郁暘涎問道。


  洛上嚴心知郁暘涎是在聞訊他方才受到厄難毒影響之事,但他並不想此時和郁暘涎坦白,便搪塞道:「大概是我還不能完全駕馭血魂之力,偶爾受其影響,不礙事。」


  「可是……」


  洛上嚴向郁暘涎拱手道:「郁兄對我的關心,我自當心領,也十分欣喜。想你平日多時想著五行封印和上古凶獸之事,能在如今這樣的時候得到郁兄這幾句關心之詞,於我而言,甚是珍貴。」


  郁暘涎未料洛上嚴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看這玄袍少年的神情並非虛情假意,他便有些不知所措。想來他自然關心洛上嚴,然而在這人之前,還有更為重要之事,彼此之間少不得隱瞞猜疑,也不知這樣尷尬困頓的局面何時才能徹底結束。


  洛上嚴抬頭時,再見那清清月光,月色正好,他雖然千頭萬緒,卻因這樣的景緻而有了片刻想要歇息的想法,遂同郁暘涎道:「郁兄,我有一個想法。」


  郁暘涎以為洛上嚴有要事欲言,正色道:「但說無妨。」


  洛上嚴對郁暘涎這瞬間嚴肅的表情忍俊不禁,忙勸道:「不是要緊之事,不用這樣緊張。」


  郁暘涎滿是困惑地看著洛上嚴,見這人正展露笑顏,他亦不由笑了起來,問道:「什麼事?」


  「隨我來。」洛上嚴神秘兮兮地轉身朝城門走去。


  郁暘涎一路跟隨而去,最後只見那玄袍少年飛身上了城樓,十分自然地仰躺在城樓之上。他不解洛上嚴其意,便只是坐在玄袍少年身邊,順著洛上嚴的目光望去,見到的便是天際懸月。


  「已是多時沒有這樣舒坦的時候了。」洛上嚴感慨道,「清風明月,寂寂無聲,當真不想再看見天亮,不想聽見那些人聲。」


  「洛兄為何有此感嘆?」郁暘涎問道。


  洛上嚴看著郁暘涎問道:「你不懂?」


  那一雙幽黑的眸因為郁暘涎看似困惑的模樣而有些憂傷,再有月光照耀,這樣的情緒就更加清晰可見。郁暘涎便是被這種目光觸動,驚覺自己似是說錯了話,也彷彿體會到了洛上嚴話中深意,然而他卻垂下眼,就此避開了洛上嚴的注視。


  郁暘涎的逃避令洛上嚴深覺挫敗,他卻依舊不甘於這樣的局面,衝動之下就此坐起身,立即便拉近了和郁暘涎的距離,盯著郁暘涎問道:「在郁兄心裡,可有我的位置?」


  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疑問,郁暘涎幾乎可以毫不猶豫地給出回答,然而需要斟酌的,便是給出答案之後要如何去做。儘管他已經抱著得一日相伴便且珍惜一日的想法,卻到底無法忽視將來發生的結果。他唯恐戳破了最後的那一層紙,覆水難收時,斷人心腸。


  郁暘涎的沉默讓此時的氣氛就此凝固,洛上嚴知他心意,卻也為他的猶豫而失望,嘆道:「我知道了。」


  正要轉身時,洛上嚴的肩頭卻扣上了一隻手,他有些驚喜地回頭看著郁暘涎,卻在這一刻生出了怯意,不敢開口說一個字。


  扣住洛上嚴肩膀的手不由收緊,內心的掙扎亦在片刻之後塵埃落定,他雖未曾抬首,卻肯定道:「有的。」


  「有什麼?」郁暘涎隱沒在陰影中的面容讓洛上嚴分辨不清此時此刻他的神情,然而只是那兩個字,他便已然欣喜。然而郁暘涎給出的回答又顯得模稜兩可,更是刺激了他想要得到清晰答案的慾望,便又問一聲:「有什麼?」


  顧慮太多的後果便是對於有些情愫並不敢直言不諱地表達出來,郁暘涎能給出方才的兩個字已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氣,面對洛上嚴顯得有些得寸進尺的追問,他卻有些亂了方寸,便又想進行逃避。


  洛上嚴意識到郁暘涎的舉動,便立即握住他的手,並欺身上前,再度與這白衣少年靠近,直視著郁暘涎略顯驚慌的雙眸,逼問道:「郁兄心中,有什麼?」


  儘管二人並非第一次有這樣親密的舉動,但洛上嚴所變現出來的逼仄卻讓郁暘涎甚感陌生。他並不排斥此刻來自於洛上嚴的壓迫,甚至在洛上嚴濃烈的鄙視意味下,內心正有難以言說的欣喜在滋長,他不由自主地回應著洛上嚴越發深沉熱烈的凝視,想要表達某種情緒的意願也在此時越發曖昧的氣氛帶動下而逐漸變得強烈。


  郁暘涎眼底開始閃動的情緒讓洛上嚴頗為興奮,他察覺到這一向淡定穩重的白衣少年竟在自己的追問下有了這樣促狹的神色,眼中不停變幻的眸光也正代表著此刻難以平靜的心情。一旦想起郁暘涎這樣的變化是因為自己,洛上嚴便有無限驚喜,想來今夜這突發奇想的表白,並不是竹籃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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