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憂心憂神
才同裴陸予分手,郁暘涎正在去探看洛上嚴的路上,卻忽然感覺到一股妖異氣息在班府中流竄,雖然只是極為短暫的時間,他卻已經能夠斷定其中的不同尋常。然而待他要去追,那股氣息卻已經消散,彷彿從出現過。
「莫非除了封豚,還有其他妖物潛伏在桂陵境內?」郁暘涎沉思片刻,只向著邪氣消散的方向再望了一眼,便繼續去尋洛上嚴。
裴陸予方才的話令郁暘涎的心情更加複雜,此刻他站在房門外,抬起的手卻遲遲都未叩響房門,直到聽見房中傳來洛上嚴似是吃痛的一記悶哼,他才下意識地破門而入,疾呼道:「洛兄!」
洛上嚴此時正盤膝坐在床/上,身前的地上是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顯然是被催吐出來的。而那玄袍少年的臉色也不盡好看,儘管依舊蒼白如紙,卻隱約面帶黑煞之氣,在眉心閃動了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洛兄。」郁暘涎搶步至洛上嚴身前將他扶起,問道,「怎麼回事?」
洛上嚴搖頭道:「將體內的淤血激吐出來,傷勢才能好得快些,不礙事。」
郁暘涎不作回應,只是看著那一小片血跡,血色異常,顯然真相併非如此簡單。
郁暘涎凝神的模樣令洛上嚴有了再解釋的慾望,遂開口道:「你忘了我本是已死之人?」
見郁暘涎聞言抬頭,洛上嚴輕輕推開郁暘涎扶在自己身邊的手,神情緩和了許多,緩緩道:「被厄難毒控制多年,我的身體和平常人早已產生了極大的變化,體內經絡虛無,血液也因為常年體冷而顏色黯淡,再加上浸淫在毒素中多年,變成這樣奇怪的顏色也不足為奇。」
洛上嚴的解釋合情合理,郁暘涎並找不出任何質疑之處,然而這並不能排除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的關於洛上嚴的疑惑,自然還有方才那一股似乎是從這件房的方向消失的妖邪氣息。
「正是因為你異於常人的體質,所有的傷勢便只能由你自己調息療養,更要小心一些。」郁暘涎站起身,有意同洛上嚴拉開距離,再端凝起這玄袍少年,問道,「方才我察覺道似有邪氣在班府之內,你可曾感覺到?」
「未曾。」洛上嚴答得毫無猶豫,也不見眼神閃爍,坦然回應著郁暘涎的目光。
「既如此大約是我看錯了。」白衣少年身後的手已然握緊,有一隻小瓶正在他的掌心。但見洛上嚴如此鎮定,他只當一切正如洛上嚴所言,便將桂陵的災情和古丘一事如實相告。
洛上嚴注視著郁暘涎在講述城中受災百姓時眉眼間深切的同情之色,就此了解到他內心對這世間苦難的憐憫。對於郁暘涎這份悲天憫人之心,洛上嚴自有感動,也慶幸自己所在意之人並非冷漠無情,比起郁暘涎來,他才顯得淡漠自私。
「現今已經過去一日,還有四天世間,情況還是有些緊迫,不如現在我們就再去古丘看看吧。」洛上嚴道。
郁暘涎立即勸道:「那一處要塞的阻力十分巨大,就算我們能夠再次找到所在,也不見得可以順利衝破。你如今剛剛有些恢復,為保萬全,還是先行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在一同前往古丘。」
洛上嚴以為此言在理,遂點頭道:「承郁兄關切之心,今晚我必定好好療傷。」
郁暘涎如今心情複雜,並不想與洛上嚴相處太久,加之他答應了裴陸予一起去找班及幼,便轉身要離去。
「郁兄?」洛上嚴見郁暘涎要走便有些莫名的心急,忙將那已經走至門下的少年喚住。
「還有事?」郁暘涎問道。
兩人之間的相處與過去相比顯得疏遠了不少,洛上嚴不知應該如何緩和這樣的尷尬,猶豫之後只是搖頭道:「只是想再同你說聲謝謝。」
「不必。」話音方落,郁暘涎開門離去。
裴陸予早就在外等候,見郁暘涎現身,遂同他一起離開了班府。
因要顧及那些百姓的心情,郁暘涎此時幻化了模樣。他與裴陸予見到班及幼時,只見那平日養尊處優的班家公子竟挽著衣袖,束著衣袍,同桂陵百姓以及那些救災的府衙差役一起忙碌。
裴陸予有些驚訝於班及幼這樣的行為,一時之間有些怔忡。反而是班及幼先看見了他們,沖他們淡淡一笑便繼續幫著旁人搬運泥石。
「玩完沒料到,毓泉君會有這樣的時候。」郁暘涎一面說一面也挽起了袖子。
「郁師弟,你這是要?」裴陸予困惑道。
郁暘涎望著那些來回清理廢墟的身影,面色沉重道:「眼前發生的一切有我無法逃避的責任,現今正在等洛兄養傷,我只為這些百姓盡綿薄之力。」
言畢,郁暘涎便加入到了忙碌的人群之中。
裴陸予見班及幼此時已經滿身塵土,俊秀的臉上也沾了灰塵,仍在不遺餘力地和他人一起清理著這一片廢墟狼藉,而郁暘涎也開始著手給與自己的幫助,他便也不再袖手旁觀,同樣加入了進去。
「當心。」裴陸予替班及幼扶住一根被壓斷了的大梁,見班及幼免於受傷,他長長舒了口氣,有看班及幼沖自己投來感謝的笑容,他只覺得心中高興。
「你這根木頭抗木頭,看來也是有趣。」班及幼調侃道,看了一眼正在挑土的郁暘涎,不禁收斂了笑意問裴陸予道,「郁兄沒事吧?」
裴陸予順勢望去,只見那素日器宇軒昂的少年此刻正被一條擔子壓著,神情凝重苦澀,顯然懷著心事。他不禁想起在班府時同郁暘涎的對話,臉色也稍稍沉了下來,轉過去去看身邊的班及幼,一時無言。
班及幼不知裴陸予為何會有這般表情,只以為出了事,雖急切問道:「出什麼事了么?是不是洛兄的情況不妙?」
裴陸予搖頭,道:「洛兄沒事,不過郁師弟心事重重,我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班及幼見裴陸予要抬著半截斷梁,便將另一頭也抗上了肩,仍不忘問道:「因為洛兄?」
「不盡然。」裴陸予回道,余光中依舊是郁暘涎的身影。白衣少年一步步走在廢墟中的樣子如同他此時的神情一般沉重,這令裴陸予對郁暘涎離開太虛山的那些時光有了些好奇,不禁感嘆道:「郁師弟的身上總有說不清的苦悶,這和太虛家的修行法門並不相符。我想是他這些年在外周遊有了些不同尋常的經歷,所以才致使他有了這樣的變化。」
「看不出來,你還有觀察入微的時候。」班及幼笑道,「我第一眼看見郁兄,就覺得他非池中物,如他這樣的人,必定有著不可向外人道的經歷和背景,我與你打賭,你這個郁師弟的身上藏著個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裴陸予想要反駁,卻又覺得以班及幼閱人無數的驚艷應該不會看走眼,雖問道,「會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這就未可知了。既然他曾是惠相的座上賓,又和魏王有些關聯,想必這秘密也應該和魏王有關。我聽說……」班及幼與裴陸予將斷梁放下之後,順手替他撣去了一些衣上的塵土,道,「郁兄離開大梁時與魏王定下誓約,要尋找到一件足可評定乾坤的寶物。」
裴陸予即刻搖頭道:「雖然太虛家的門規中沒有命令禁止門中弟子與朝廷交往,但這也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了,郁師弟不會這樣做的。」
「當日在甄子齊家外,洛兄可是親口說出郁兄和惠相的關係。而且我派遣在外打探消息的人送回來的情報顯示,郁兄和魏王立約之事已經被他國間諜刺探了去,眼下在這你未曾察覺的周圍環境中,或許就有許多雙眼睛都盯著你的郁師弟。」話到最後,班及幼刻意壓低了聲音,佯作神秘。
裴陸予不以為意道:「你或許看不見,我卻探看得清清楚楚,這周圍沒有一個探子。」
班及幼笑著搖頭道:「誰說探子只會藏匿在暗處,也許這些正在作業的百姓中就有時刻在監視我們的人也未可知。」
裴陸予被班及幼的一席話堵得無法回應,卻也覺得有些道理。他本就擔心郁暘涎的情況,如今又知曉會有人在暗中窺伺,便問班及幼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何從來不說?」
「郁兄靈術那麼高,他會不知道?我想他大約是有意這樣做的吧。」班及幼一面說一面四處去相助其他百姓,暫且冷落了跟在自己身後裴陸予,稍後才道,「這就是我說郁兄不簡單的原因,現在你可明白了?」
原本裴陸予只以為洛上嚴的身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現今聽班及幼這樣說來,就連郁暘涎都另有目的。儘管他始終相信郁暘涎不會做出有違門規與底線之事,但世事難保萬一,更何況他對郁暘涎之前五年的經歷一無所知。
見裴陸予若有所思,班及幼便輕輕推了推他,道:「別發愣了,過來搭把手。」
裴陸予即刻幫班及幼一起將一塊大石搬去了車上,又聽班及幼道:「還有四天世間,你覺得郁兄可以處理好這件事么?」
班及幼的問題令裴陸予頗為憂慮,他凝神些許時候,搖頭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向都很信任郁兄么?為何這次卻是這樣不肯定的回答?是何原因?」班及幼好奇問道。
裴陸予抬眼時,見郁暘涎正和人一起在翻挖被埋在泥石里的木樑,雖然那一襲白衣早被泥塵沾染,可郁暘涎全心全意投入助人的樣子仍舊令裴陸予感觸頗深。他低嘆一聲道:「我從未不信郁師弟,之所以此時覺得迷茫,一是因為封豚之事確實棘手,可師父仍在閉關,無法前來相助,我唯恐自己靈術不濟,不但幫不成郁師弟,反而會成為拖累。二則是……」
裴陸予的遲疑雖然讓班及幼倍感好奇,他卻也看得出裴陸予有意隱瞞之意,便開口道:「我知道你一心維護你的郁師弟,對他有一絲損害之言你都不想說,既然如此,就不說了。反正郁兄的事,他自己會妥善處理,也不用我操心。倒是有些人讓我放心不下。」
裴陸予立即追問道:「什麼人?」
班及幼看著裴陸予久未作答,最後只將答案化嘴角那一抹神秘的笑容中,岔開話題道:「你看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