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迷障之境
裴陸予和班及幼滾落至山坳中,雖仍有怨魂襲擊,卻已比方才好上許多,而那陣強烈的地動山搖也已經停止。待脫離危險之後,兩人爬出山坳,裴陸予立即問班及幼道:「你怎麼樣?」
班及幼的右腿受了傷,如今不便行走。裴陸予當即將他馱上後背,道:「我背著你走。」
這是班及幼生平遭遇過的最兇險的情境,卻也是最令他欣喜的境地。他此時伏在裴陸予背上,看著臉頰處有好幾道刮傷痕迹的裴陸予,竟有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裴陸予一心想要儘快帶班及幼脫困,並沒有注意到班及幼看待自己目光的轉變。他抬頭望了眼日頭,再在草叢間尋找著引線,雖然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帶班及幼下山,卻仍是決定跟著看來還算順暢的引線指引而去。
兩人走了一段,班及幼忽然道:「等等。」
裴陸予即刻止步,順從班及幼的意思將人放下,再扶著那班家少年在樹叢間走了一段,忽然聽班及幼道:「這條路我們剛剛走過。」
「你確定?」
班及幼點頭道:「郁兄沒有料到封印會在這個時候發生變化,所以引線的方向也已經錯亂。我們現在不能靠這個尋找下山的方向,要另想辦法。」
裴陸予再看日光,想以此作出方位的判斷,然而一切卻如迷障一般,竟是連這當頭乾陽都無法作為判斷的依據。
班及幼心道如果當真走不出去,只有試一試最後的辦法。他向裴陸予伸出手道:「扶著我。」
裴陸予不知班及幼意欲何為,雖然心中困惑,卻還是一眼伸手。兩人掌心相疊時,他感受到班及幼滿手的汗,卻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這隻手。
「你可有辦法,暫時封閉我的五感?」班及幼問道。
「你要做什麼?」裴陸予驚道。
「我們如今受困于山中,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根據我們所見所聞才做出的判斷。既然林中一切都是障目之法,不如就此閉塞所有感知,跟著來時感覺到的方向和知覺走,說不定就能走出去。」班及幼道。
這種方法裴陸予曾在書中見過,需要使用者有極強的記憶力和十分細微的感知能力。他雖然修習靈術,但並沒有這樣的先天條件,所以無法使用此法。可班及幼雖然記憶超群,畢竟不通法術,如果貿然閉塞五感完全阻隔與外界的解除,便是將自己置於完全暴露的環境中,無法感知危險,也無法做出任何應對之策。
見裴陸予遲疑,班及幼勸道:「你還有其他辦法可以下山么?」
裴陸予搖頭。
「既然如此,你不如信我一次。大不了就是死在這山中,若真的下了山,甚至誤打誤撞和郁兄他們會合,便是幸運,你說是不是?」
裴陸予暗道自己身為太虛家弟子,現今身處險境卻要班及幼相救,不免感到沮喪。但因情勢緊迫,他唯有遵從。
班及幼肅容道:「為我閉塞五感之後,你只要跟著我走就可以,哪怕看見了萬丈懸崖,也不要有任何舉動,我去哪裡,你就去哪裡,知道么?」
裴陸予咬牙點頭答應,稍後便施展靈術暫時封閉了班及幼的五感。靈術施展完畢后,他見班及幼微微抬著手,便知是班及幼要他牽著自己,他遂伸手過去。兩人掌心相疊時,他感受到班及幼的手心早已沁了一曾細密的手汗,便知班及幼也十分緊張。儘管知道如今這少年對外界不會有絲毫感知,他還是下意識地握緊了班及幼的手,見班及幼開始行走,他便立刻跟了上去。
裴陸予和班及幼尋找下山之法的同時,郁暘涎正和洛上嚴一起在怨魂群眾殺了一條出路。
以郁暘涎的功力要對付怨魂並非難事,但如今怨魂的數量太多,洛上嚴又負傷,他一人需要兩顧便顯得有些吃力,因此只好儘快擺脫這些怨魂的糾纏,才能有機會讓洛上嚴療傷。
山震結束之後,那些怨魂應是受到了封印的牽制,頃刻間便在山林中消失了蹤跡。
一切重歸寂靜,彷彿方才的一切都未發生。郁暘涎看著在日光下尤自生長的草木,對那些怨魂仍不免心有餘悸,卻低頭問正席地而坐的洛上嚴道:「你沒事吧?」
洛上嚴看著此刻正喘著粗氣的郁暘涎,白衣少年的眼中儘是關切之色,此時雖然背光而立,陰影中卻襯得他的眸光閃亮,竟都是關注在自己身上,不免讓他心生慶幸。
郁暘涎見洛上嚴呆若木雞的樣子,以為是洛上嚴的傷勢嚴重,便想要探看。然而他才伸出手,就被洛上嚴扣住,他因此注意到那少年眼底滿滿的戒備之意。
洛上嚴意識到自己太過緊張,鬆手道:「我沒事,多謝關心。」
郁暘涎如今也有些精疲力盡,遂靠著樹榦在洛上嚴身邊坐下,自責道:「因為一時心急,就讓你們都陷入險境,現在毓泉君和裴師兄不知安危,我有多少歉疚都不夠彌補。」
「毓泉君也說你對入山查看之事尤為關注,能告訴我是為何么?」洛上嚴注視著郁暘涎問道。
郁暘涎卻未回應洛上嚴充滿探尋的目光,他只是看著眼前的雜草,回想著自己入山之前的心情,除了想要探查清楚山中的封印,他也想解開洛上嚴身上的謎團,免得此人每每接觸到大羿封印就身體虛弱。他見不得洛上嚴這副模樣,只想看這玄袍少年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與自己談笑風生,就和他們初見時對坐對弈一般。
「我若說或許事關我此行尋找的寶物,你可能理解這樣的重視?」郁暘涎此時才去看洛上嚴,眸光變得沉靜,甚至隱約沾染了些笑意,似是一層隔膜阻攔在他和洛上嚴之間。
洛上嚴眸色頓深,專註在郁暘涎身上目光卻移去了別處。他感受到了此時此刻,身邊這白衣少年對自己的不信任。在關於為魏王尋找寶物的這件事上,郁暘涎的戒備之心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由此斷定,在郁暘涎看似漫無目的雲遊/行為之下,必定藏著不為人知的目的,或許當真是因為那件寶物太過厲害,他不得不小心謹慎,也或許不止於此。
此時沉默,氣氛顯得頗為沉重,洛上嚴笑嘆道:「郁兄辦事如此小心謹慎,魏王知道了必定十分高興。看來尋到那寶物只是時間問題,我有幸與郁兄同行,當真是一次不錯的機遇。」
郁暘涎不作回應,轉了話題問道:「不與你多說了,還是趁現在尚且安全,你趕緊運功調息,今日還是先想辦法下山吧。」
洛上嚴聞言,心中安慰,這便盤膝合眼,默默催動體內真氣。稍後洛上嚴有所恢復,兩人便要離開此處,尋找下山之路。
洛上嚴起身時動作太快,身體卻還有些虛弱,因此身形有些晃動,並未站穩腳跟。郁暘涎只見他像要摔倒的樣子,立即伸手去拉,二人就此握住了手,郁暘涎甚至在情急之下半托住了洛上嚴的后腰。
郁暘涎一聲「小心」讓洛上嚴以為有妖物靠近,他見郁暘涎幾乎向自己撲來,便立即伸手將郁暘涎護住。兩人就此抱在一處,也失去了重心,倒去了一旁的樹上,正是郁暘涎壓著洛上嚴。
二人相識至今從未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郁暘涎的鼻息撲在洛上嚴臉上,竟意外地讓這張總是顯得蒼白的面頰有些意外的紅潤。郁暘涎只覺得此時的洛上嚴露出了難得的窘迫神態,竟有些意外驚喜。
洛上嚴雖覺得促狹,卻也只得一瞬,待他適應了和郁暘涎之間的咫尺之距,他便恢復了一貫從容,問道:「郁兄可站得住?」
此刻便是郁暘涎覺得尷尬至極,見是自己握著洛上嚴的手,又扶著這少年的后腰,太過失禮,遂即刻後退。為掩飾內心的促狹,他故意去撣衣上的塵土,再刻意迴避洛上嚴暗含笑意的目光,故作鎮定地解釋道:「我是擔心你方才摔倒,絕無冒犯之意,洛兄見諒。」
洛上嚴已經暗笑不已,表面卻仍舊鎮定,與郁暘涎道:「我知郁兄好意,方才也是我太莽撞了,讓郁兄擔心了。」
郁暘涎見洛上嚴就此走入了陽光之中,他望著眼前的玄色背影,想起兩人親密接觸的情形,只道是自己衝動才造成了這樣的窘境,不由苦笑。
「郁兄。」洛上嚴揚聲道。
洛上嚴的聲音表示他似乎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東西,郁暘涎立即快步追去,見洛上嚴指著地上道:「你看。」
郁暘涎順勢看去,發現洛上嚴所指之處的草叢有被壓過的痕迹,而且從露出的泥土看來像是有東西經過的痕迹。他此時才意識到,沁堯山封印的強大之處——所有因為封豚或是那些怨魂造成的破壞都被掩蓋在封印之下,只要封印一日不破除,沁堯山就一日都是山林茂密的模樣。
「這就是哪怕我使用靈息,都無法探知到的真相。」郁暘涎喃喃自語道,「上古神明的封印果真厲害,如果不是受到破壞,只怕我們永遠都無法知道這座山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洛上嚴此時正自身在那些被壓倒的雜草前仔細觀察,他跟著地上的痕迹走了一圈,已經大致有了判斷,道:「封豚一定從這裡經過過,根據這塊腳印的大小,確實可以得出他是一頭體型巨大的……野豬。」
雖然氣氛嚴肅,但洛上嚴的言辭還是讓郁暘涎忍俊不禁,他一面暗嘆洛上嚴在如此境地尚能以言語自我安慰的曠達,也一面慶幸讓他和洛上嚴意外找到了蛛絲馬跡。
「從草被壓的痕迹看來,應該是……」洛上嚴指著西方道,「這裡。」
「等等。」郁暘涎蹙眉,盯著腳下的那叢草若有所思。
「你是擔心山中草木因為封印的改變而發生變化,所以我們現在所判斷出的方向,並不是原本正確的方向?」洛上嚴問道。
郁暘涎點頭道:「毓泉君說過山中的封印一直都在變化,而我們從上山至今一直都困在林中,方才已經發現了林中樹木的變動,而經過剛才的山地震動,我們並不能確定,在那段時間裡,這座山是不是又發生了改變。」
洛上嚴深以為然,抬頭看著天空道:「我沒記錯的話,現在距離我們最開始發現怨魂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但看看這時辰,似乎根本就沒有變過。」
郁暘涎不免嘆息道:「大羿封印聯通結界,我們居然又入了結界迷陣,怕是飛天俯瞰整座山的山嶺走向都是不可能的了。」
「封印既然受到破壞,結界的力量也會隨之減弱,也就更容易找出破綻。」洛上嚴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那一塊腳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