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攜手同行
惠宓靈體歸位,卻因為受了傷,致使本體也受到了重創,此時半邊臉的血肉開始消蝕,再一次露出了森森白骨。
小耳聽見內殿發出的聲響立即進入,只見惠宓捂著臉正伏在榻上,身體急促地起伏,像是十分難受。
「夫人。」小耳忙趕至榻前,亟亟問道,「夫人,你怎麼了?」
不見惠宓應答,也發覺惠宓的身體停止了起伏,小耳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唯恐出了事,自己難以擔待,便要出去喚人,卻不料惠宓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驚得她叫了一聲。
「別出聲。」惠宓的聲音聽來十分疲憊也很是沙啞。
見惠宓還能說話,小耳便放了心,小心探問道:「夫人是不舒服么?要不要去叫大夫?」
惠宓仍舊那樣抓著小耳,伏在榻上,道:「你過來。」
小耳雖然有些害怕,還是慢慢靠近過去,她感受到腕上惠宓抓著她的手正在發顫,並且越來越用力,她不由有些央求道:「夫人,疼。」
「坐下。」惠宓的聲音有著不容置否的強硬,卻已經變得有些怪異。
小耳緊張地坐在惠宓身邊,看著那隻枯瘦的手慢慢摸索去自己的肩上,這樣的感受讓她內心的惶恐逐漸膨脹起來。她想要立刻逃離身邊這個滿是壓迫並森森可怖的身影,但惠宓的手如是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硬是將她的身體固定住,做不出一絲反抗。
小耳已經控制不住的哭聲在惠宓耳畔響起,這種源自恐懼而產生的軟弱讓她對人類的膽小和無用再次有了鄙夷地心情。當她的手臂橫在小耳肩前,終於扣住了小耳的肩膀,幾乎將這個宮女攬在自己懷裡的那一刻,她猛然發力,迫使小耳躺去了榻上。
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小耳完全失去了任何應變的能力,當惠宓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她的恐懼達到了頂峰,然而所有的動作都被眼前這個怪物一樣的女子鉗制住,甚至於她想要呼救的口,也早已被惠宓的另一隻手捂住。
惠宓毫不猶豫地朝著小耳的側頸咬下去,試圖用這宮女的血肉暫且緩解體內的痛楚。
榻上糾纏的兩道身影高下立判,惠宓的整個身體都壓在小耳身上,阻止著小耳進行任何反抗。而那被壓迫的宮女很快就停止了動作,束手就擒地任由惠宓進行著血腥殘暴的殺戮。
精美華服下的身體漸漸發生了變化,原本包裹住惠宓的衣裳卻像是被抽走了空氣一般迅速乾癟下去,耷拉在一副看來瘦弱的骨架上。惠宓已經被腐蝕的那半張臉上出現了更為迅速的肉腐皮消的現象,猶如被人狠狠地撕扯了皮肉一樣,很快就將其中的白骨顯露出來,而她扣在小耳肩頭的手,也已經只剩下透著黑色的骨頭。
惠宓意識到情況不妙,正想要撤離,然而她的身體卻像是被強大的力量牽制住一般,根本無法動彈。那股力量將她體內的痛苦放大,也隨之加劇了她身體的變化,她知道自己的真身即將暴露出來,而她所喜愛的這具身體也行將消失。
此時此刻,惠宓才注意到被壓在自己身下的小耳,正神色自若地看著自己,絲毫不為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而害怕。這樣鎮定且冰涼的目光,讓她想起一個人。
「郁暘涎。」惠宓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仍是小耳模樣的郁暘涎此時已將一隻手至擊惠宓咽喉處,雖是千年骨女,其弱處與常人無異,咽喉便是她的要塞,只要制住這一點,惠宓便基本喪失了反抗的能力。
深重厄難毒且被屍毒反噬,現今又受制於郁暘涎的靈術,惠宓已知自己在劫難逃。但這人的目光委實讓她覺得不甚痛快,所以即便今日無法脫身,她仍靠著剩下的氣力開口道:「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救洛上嚴?」
如同方才在山崖上給予洛上嚴的那般詭異笑容,惠宓在血肉消盡的最後一刻,將這樣的笑意同樣展露在郁暘涎面前。她最後催動剩餘的力量,試圖打傷郁暘涎,從而獲得可能逃脫的機會。
然而後發突然打來的一記掌風,將她才聚集起來內息全部打散,並成為自傷的力量,將她擊去了地上,只剩下了一副被衣裳蓋住的黑骨。
現出原形的惠宓已經無力抵抗,抬頭時,她卻看見朱厭站在了郁暘涎身邊,不由驚道:「朱厭……」
朱厭負手走去惠宓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把令人厭惡的骨頭,冷冷道:「洛上嚴不過一個死人,非我族類,況且與你共事日久,總是放心一些。」
話到最後,朱厭竟是變成了洛上嚴的模樣,同樣倨傲冷漠地盯著惠宓,嘴角牽起一絲鄙薄笑意,道:「哪怕是死人,你也鬥不過。」
惠宓如今才知這竟是洛上嚴與郁暘涎合謀之計,她竟沒有分辨出,當日的朱厭是洛上嚴假扮的。
惠宓正在暗嘆自己一時大意,卻感受到身體內正在蔓延的劇痛。她看了看洛上嚴,再去看那站在洛上嚴身後沉默的郁暘涎,突然放聲大笑了出來,那笑聲正是骨頭摩擦發出的咯咯聲。
那一副黑骨在轉瞬之間化作齏粉,本要就此隨風散去,但郁暘涎未免再留禍患,動用了靈火將其直接焚毀。
寢宮之內就此充滿熒熒火光,魏王看著那浮在空中的團團靈火,已是目瞪口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在暗處都看得一清二楚,惠宓變身骨女時的模樣,已讓他驚訝地無言以對。
靈火還未燃盡,惠施已跪下道:「臣有罪。」
魏王還未從這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件中回過神來,只是怔忡地看著仍在空中燃燒的靈火。
洛上嚴望著靈火,依然神色深重。然而他本就身負重傷,從北郊趕回魏宮又耗費了太多體力,施展法術幾乎讓他精力消耗殆盡,便就此倒了下去。
待他醒來,已不知過去幾日,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正處在一間陌生房內,而郁暘涎就站在窗下。
聽見聲響,郁暘涎立即轉身,見洛上嚴正要起來,他立即走去床邊,道:「大傷未愈,你且躺著吧。」
洛上嚴依言重新躺下,便聽郁暘涎繼續問道:「身體可有不適之處?」
洛上嚴搖頭,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郁暘涎轉頭去看窗外,洛上嚴順勢望去,見院中蔥蘢,枝葉繁茂,有鳥語鶯鶯不時傳來,日光晴好,春光正盛大。
「你已昏睡了五日。」郁暘涎道,「之前風雲突變,本要西進的魏軍因此受阻,無法繼續前行,而惠相說動了魏王,停止發兵攻秦,所以大軍回撤,兩國相安無事。」
「你是燕國人,卻似乎對秦國之事頗為在意。魏國伐秦,與你燕國似乎並無關係。」洛上嚴道。
「我在秦國居住過一段時日,秦人自有可愛之處。再者刀兵相見,辛苦的總是百姓,不管是秦國還是魏國,若能休止兵戈,於百姓而言總是好事。」郁暘涎道,見洛上嚴仍在耐心聽講,他便繼續道,「惠宓一事,因是骨女作祟,魏王不再怪罪惠相。但未免人心浮動,妖魔禍亂大梁一事,魏王決定秘而不宣。」
郁暘涎此時的面色尤為凝重顧慮,低頭思忖多時后才道:「北郊的結界仍在,但其中的妖物卻沒有了動靜。我擔心我離開大梁之後,它又作祟,便又是一場混亂。」
「如今亂世,妖魔橫出,天道如此。」洛上嚴嘆道,也算是慰藉郁暘涎之詞,「既然那妖物暫且平靜,你只當它和骨女一樣,已被收服。若日後它再出現,再想辦法對付便是。」
郁暘涎無計徹底解決此事,唯有暫且聽洛上嚴所言,強迫自己暫時安心。他再去看洛上嚴時,神情隨之輕鬆一些,道:「等確定你的傷勢無礙,我也將離開大梁。」
洛上嚴一直耐心聽著,至此事,他才衝動地彈坐而起。這一番動作突然,自然帶來了身體上的不適,他自知失態,便尷尬地笑笑,稍後才問道:「你要去哪?」
郁暘涎取出司妖羅盤,道:「羅盤指引,桂陵。」
洛上嚴稍有遲疑,斟酌之後才問郁暘涎道:「那日我在相府與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郁暘涎當然不會忘記,自他出生至今,竟有人會想要與他這樣無趣之人同行,那時洛上嚴真摯溫潤的神情始終未曾從他心頭被抹去,自然也就一直記得。現今聽洛上嚴重提此事,他點頭道:「洛兄需要好好休養,否則怕是走不了多遠。」
得郁暘涎此言,洛上嚴便知他已答應,不由笑道:「定不負郁兄所望,我必早日將傷養好,與洛兄一同離開大梁,遊歷天下。」
郁暘涎見洛上嚴笑得開懷,自己似也被他感染,不禁莞爾。
待洛上嚴傷勢康復,郁暘涎便與惠施辭行。
臨行前,惠施拉著郁暘涎千叮萬囑道:「賢侄千萬記得與我王的約定,魏國的將來,有勞賢侄了。」
「惠相放心,我必當竭力尋找陰陽魚靈骨。但在此期間,未免魏王受人教唆而有違約定,影響尋找靈骨之事,還請惠相時刻勸請諫魏王,切勿對秦用強,止兵休戈。」郁暘涎道。
惠施連連點頭應道:「這是自然,賢侄放心。」
於是郁暘涎與惠施作別,同洛上嚴一起離開了大梁。
大梁城門之下,白衣少年坐在馬上,回頭望著高聳城門,聽著自城內傳來的喧嚷人聲,想起自己不久前剛入大梁的情景,心境已經大有不同。他再看著身旁同樣回望著大梁若有所思的洛上嚴,笑問道:「心有不舍?」
洛上嚴搖頭,道:「能與郁兄一起暢遊天下,此生大幸。」
郁暘涎但笑不語,見陽光之下,洛上嚴雖然依舊面色蒼白,卻是神采奕奕,想來體內劇毒解除之後他將恢復得再好一些。有如此喜事,郁暘涎內心不免歡喜,再有這朗朗乾坤作陪,哪怕心中仍有牽挂憂慮之事,也可暫且拋下,他便揚手一鞭,就此絕塵而去。只聽身後洛上嚴連連喚他,最後兩人就此真正離開了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