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玄袍少年
日落時分,家奴正要去請郁暘涎赴惠施特意為其準備的家宴,才要敲門卻從門縫中看見那少年掌心正燒著一團火,雖然微弱,卻很是神奇。他看得有些入迷,便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就不由自主地推開了門。
郁暘涎一見有人闖入即刻覆過手掌,那團火立刻消失,未留下一絲灰燼。
家奴見郁暘涎怒色畢現,忙請罪道:「小人並非有意偷窺,郁公子恕罪。」
郁暘涎見家奴對自己連連叩首,唯唯諾諾的模樣有些可憐,便暫時收斂了怒氣道:「只是日常練習,看就看去了吧。」
「小人該死。」家奴仍舊不住地磕頭謝罪。
郁暘涎微微皺眉,聽家奴求饒之聲已有些心煩,便問道:「是惠相找我么?」
家奴這才終於換了說辭道:「晚膳已經備下,惠相請郁公子赴宴。」
郁暘涎不想再與這家奴糾纏,這就提步先行出了房間。
家奴連忙起來,轉身時恰好看見郁暘涎出門的背影,見那少年負手而行,雙手完好無損,根本不似方才玩火的樣子,他便暗道這太虛家的靈術果真奇妙。
郁暘涎不知家奴有這番心思,只讓人引路。經過迴廊時,他又瞧見了那些長出院牆的樹枝,心底的疑惑隨即濃重起來。然而不等他開口,他就瞧見管家已是匆匆過來,朝引路的家奴瞪了一眼,又與自己和顏悅色道:「惠相已在廳中等候,郁公子請。」
郁暘涎只道惠施用心昭然,看來魏國國情確實比他想得艱難一些,否則惠施也不必如此心急。他在心中暗暗苦笑,立即隨管家去了。
這頓晚膳對郁暘涎而言味同嚼蠟,惠施對他雖然殷勤,卻幾乎都在打聽大羿陰陽魚靈骨一事,他不得不將有關那寶物的消息詳詳細細地說給惠施聽。惠施聽得入神,他卻說得有些口乾舌燥。待說完話,飯菜也都涼了,他隨意吃了幾口便回房歇息去了。
夜間郁暘涎在房中靜坐冥想,卻突然察覺到一股妖異之氣。他立即追蹤那股氣息而去,在大梁城中兜兜轉轉了多時,卻因那妖物熟悉城中布局又極為狡詐,最後竟讓它逃脫了。
郁暘涎抬眼,見眉月當空,想來朔日夜間正是每月陰氣最盛之時,妖魔之流也最愛在這種時候出沒,方才那妖物應該就是出來收集陰氣修鍊的。
此時諸家閉戶,大梁城內已少有外出之人。月色暗淡,郁暘涎獨自在城內行走,想起自己此來大梁的目的,還是覺得憂心忡忡。一心沉浸在思緒之中,他便全然沒有留意自己究竟走了什麼方向,待他駐足,這才發現竟然到了雲來坊的門口。
雲來坊此時還未打烊,坊中燈火通明,還有一些酒客茶友留在其中。郁暘涎不由想起今日與自己對弈的那名少年,此時才對那人有了些好奇之意,也為今日兩人相遇的緣分而有些感嘆,不由提步再次走入坊中。
跑堂的一見是白日里跟洛上嚴下棋的少年,立刻迎了出來,道:「公子回來了,是要接著殘局,將白日的那盤棋下完么?」
郁暘涎瞧見那巨大棋盤上還保留著今日的那局殘棋,視線轉過時又看見了高台棋台上的棋罩,不由笑道:「我的棋友此刻可在坊中?」
「公子是要在堂中繼續,還是去樓上貴賓客廂?」
郁暘涎揚袖,就此登上高台,如白日那般入了座。
跑堂的正要前去通報洛上嚴,卻見那玄袍主事已從樓上下來,他對郁暘涎道:「我家主人已經過來,公子稍等,小的去沏茶。」
郁暘涎一早就知道這少年絕非普通人,如今再聽跑堂的這樣一說,待洛上嚴上了高台,他便起身叉手道:「不知是雲來坊主事,郁暘涎失禮。」
洛上嚴同樣叉手回禮道:「太虛家弟子入我雲來坊,是敝坊榮幸,未及時恭迎,是我怠慢,敝姓洛,洛上嚴。」
大道於世,百家爭鳴,太虛家雖主張大隱於山,卻也有驅妖行善之名流傳於外。太虛家之餘其他百家,不謂政治同道,卻有仁善道義,是以太虛家弟子若是出現,必是受人尊敬。
郁、洛二人寒暄過後便各自入座,坊內的其他客人見狀不禁圍攏過來,棋奴也將棋罩揭開,正式開始了這局殘棋。
洛上嚴捻子道:「自郁公子離開雲來坊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走才能力挽狂瀾,唉……」
「洛主事棋道凌厲,正合魏武卒的驍勇強悍,軍營出生?」
「你覺得我像是軍人?」
郁暘涎搖頭道:「樣貌不像,脾性像。」
「看來郁公子對我魏武卒了解頗深。」
「魏武卒勇猛善戰,諸國皆知。」郁暘涎落子時,忽聞洛上嚴「哎呀」一聲,便已知曉了此局勝負,故收手道,「承讓。」
圍觀之人皆呼精妙,這一趟殘局竟是比白日里的還要跌宕起伏,黑子緊逼之勢更甚,白子亦轉首為攻,兩邊情勢不相上下,輸贏都在轉瞬之間,最後卻還是郁暘涎絕地逢生,以一子之差贏了洛上嚴。
「郁公子可有時間與我小酌兩杯?」洛上嚴道。
「在下不勝酒力,飲茶即可。」言畢,郁暘涎即隨洛上嚴去了樓上雅座。
兩人入了座,洛上嚴突然發問道:「是我樣貌怪異么?郁公子為何總是盯著我看?」
郁暘涎只道自己失禮,是以賠笑道:「洛主事面色蒼白,形容消瘦,看來虛弱,但我看你行走動作卻有力自如,是以有些好奇。」
洛上嚴不為郁暘涎的無禮而氣惱,道:「太虛家的通靈之術據說很是神奇,郁公子為何不施展靈術看一看,我究竟有沒有問題。」
「我無意冒犯,只是方才我發覺大梁城內似有妖魔潛伏,所以有些敏感。」
「旁人若說有妖魔,我必定心生恐懼,但此話出自郁公子之口,我倒絲毫不覺得害怕,也是奇怪。」洛上嚴轉過視線去看依舊聚集在一處品味那局大盤滅國棋的看客,道,「郁公子今日這一局棋,可是徹底在大梁露臉了。」
郁暘涎但笑不語。
「郁公子直言不諱,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太虛家行事向來低調,何意郁公子要做如此驚人之舉,奪人眼球,實在與太虛家一貫的作風不大相符。」洛上嚴問道。
「引蛇出洞。」郁暘涎茗茶道。
「郁公子早知道大梁城中有妖物?」洛上嚴見郁暘涎再次以莫可名狀的笑容作為對這句問話的回答,他便不強人所難,與郁暘涎閑話了稍許時候,道,「郁公子準備何時回相府?」
郁暘涎本有困惑,但回想過後,他料定自己上了相府馬車這件事必定逃不過洛上嚴的眼線,也就心安了不少。他卻反問道:「洛主事是要逐客?」
洛上嚴起身拂衣道:「郁公子誤會,現今時辰不早,這雲來坊也該打烊了。我要回府,恰好與相府是一個方向,可以順路帶郁公子一程。」
正是洛上嚴這抬手的動作,讓郁暘涎見後為之大驚。他甚至冒失地一把扣住了洛上嚴的手,藉此看清了這玄袍少年手腕上的黑紋,驚道:「厄難毒!」
在太虛家經典的記載中,有關於厄難毒的描述,這是一種極其神秘的毒術,可以殺人於當場,也可以慢慢將人致死,更有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中了此毒之人便就此受制於施毒之人,甚至可能迷失本性。所有的藥效,都由施毒控制,但若不是有強大的能力足夠駕馭這種毒,施毒者自身就會受到反噬。
郁暘涎過去只當這種毒術是上古秘法,早已失傳,不想竟在今日見到了洛上嚴手腕上的「黑骨」紋,這才確定世間當真還存有這種毒術,而洛上嚴就是被下毒之人。
面對郁暘涎的驚詫,洛上嚴卻顯得淡定許多,他只將手從白衣少年掌中抽回,又朝樓下抬手道:「請。」
郁暘涎為解心頭疑惑便跟著洛上嚴下了樓,兩人就此走出雲來坊。
不知何時飄來的陰雲,將本就暗淡的月光徹底遮掩,郁暘涎和洛上嚴並肩而行,一個愁眉深鎖,一個肅容鎮定,多時都未曾說話。
郁暘涎見洛上嚴忽然停下腳步,他正疑惑不解,卻見那少年向自己伸出了手,將腕上的「黑骨」紋再次展現在他面前。稍後,他明白了洛上嚴的意思,便伸出手指掐住了洛上嚴的手腕,又意外在洛上嚴的脈象中感受到了太虛家運氣氣息的存在。
「你也是太虛家弟子?」郁暘涎驚道。
洛上嚴卻如之前郁暘涎的樣子,只是輕輕一笑,並不作任何回答。
看著那玄袍少年漸漸走遠,郁暘涎只覺得心中疑竇越來越多,看來這大梁城中藏了許多他未曾料想到的秘密。尤其望著洛上嚴的背影,他心底驀地有了一絲異樣的感受,其實自他在白日里第一眼見到那少年,心頭就猶如被擊中一般,只是那時他心中另有牽挂,並未留意那一刻的感覺,如今想來,那番滋味,確實不同以往。
正是在郁暘涎走神的時刻,方才那股妖魔之氣再度出現。暗夜之中,白衣少年立即追蹤那股氣息而去。未免再次跟丟,郁暘涎比方才更加小心仔細。然而那妖物到底狡猾,這一回郁暘涎跟到了北門外還是讓它跑了。
站在城樓最高處,少年望著出城的方向,那一片幽暗讓人看不清前頭究竟是何景象,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似是濃稠的墨跡一般隱藏了其中的一切。四下茫茫,郁暘涎並不知道應該再往何處去追蹤那股妖魔之氣,便只好就此作罷。
白衣掠影,飛速穿行在大梁城的黑夜之中,待那白影站定,正是在雲來坊的屋頂。此時坊內已經熄燈,這座在日間客似雲來的會場就此隱沒在濃重的夜色里。
郁暘涎望著坊前街道,那正是自己方才同洛上嚴一起走過之處,如今早已經看不見那玄袍少年的身影。
三月的大梁依舊風吹料峭,夜裡余寒更重。郁暘涎卻在風中立了多時,將今日在大梁經歷的一切重新回想一遍,梳理過那些令他暫時不得其解的疑惑,且在心中留個印象,好在日後再來探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