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弄巧成拙
一聽痴娘喊了聲「姐」,王嫵憐下意識地往人群里張望,疑惑地問:「喊誰呢?」
「馮家的小女兒,馮宛如!」郭老三也莫名激動起來,猴急地往前躥出去,猛追了幾步,追不到人,又垂頭喪氣退了回來,湊在「丁夫人」身旁,嘴裡頭一個勁地說道:「她可是本鎮的大美人!人長得可漂亮了!人送外號小辣椒!那股潑辣勁兒,烈馬一匹,誰要是能騎上去……」
「郭老三!」越聽越不象話,痴娘輕叱一聲,脫口道:「放尊重點!宛如姐快要嫁人了,你可別對她動歪心眼!」
郭老三「嘖」了一聲,「這麼個美人,嫁誰不好,偏要嫁給那姓胡的,給人當三房姨太太!」
「姓胡的有什麼不好?」痴娘就跟捍衛自個窩裡的小雞似的,捍衛著好姐妹宛如,「人家可是大探長,總比你個癟三兒強!」
「我呸!」郭老三也不服氣,跳起腳來,指著痴娘的鼻子罵:「虧你還是她的好姐妹,她被馮家禁了足,逼著去成親,你還說她嫁得好?好個屁!老三我是留心打聽過了,姓胡的在上頭犯了事,丟了飯碗賠了太太夾著尾巴溜回老家躲債來的!你還真別不信!這消息,我打聽得是真真的,他隔壁劉家那個在租界當巡捕的小後生,在十里洋場捎回來的口信!你的好姐妹,嫁給一個丟了飯碗的男人有啥子盼頭,還不如跟了老三我!」
痴娘一聽,也急了:「郭老三!你可別無事生非,亂嚼舌根!拆人姻緣,會遭天打雷劈的!」
「嘖,我還真就把這消息傳出去了,怎麼著?你還能吃了我不成?還天打雷劈呢,老天爺可不像你這麼糊塗,說好聽了是人單純,說難聽了,你這叫犯蠢!」
「你、你你……天下男人死絕了,宛如姐也不會看上你這麼個無賴!」
兩個人是你一言我一句地頂來頂去,當街拌起嘴來,鬥雞兒似的互不相讓,吵得不可開交。
王嫵憐夾在兩個人中間,滿頭霧水,忍不住咕噥一句:「宛什麼如?不過是個外人,你倆幹嗎這麼在意她?」
「丁夫人你不知道……」郭老三一句話沒講完,痴娘已介面答:「宛如與我情同姐妹!」她又瞪著郭老三,呵喝:「你喊誰丁夫人呢?」郭老三立馬堵上一句:「喊誰也不會喊你!」
氣昏了頭,話一出口,郭老三才反應過來:宛如是丁夫人的閨閣密友,他口口聲聲喊著王嫵憐為「丁夫人」,就不該對痴娘說那樣的話……哎呀,這回可糟糕了!丁翎交代給他辦的差事,搞砸了!
痴娘也在心裡納悶著:郭老三剛剛沖她嗆聲,分明是認出了她,明知她就是四郎的內子,怎麼還喚她姐姐為丁夫人?這到底是咋回事?
王嫵憐心裡也隱隱地猜到了什麼,瞟了郭老三一眼,轉身就走。
郭老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杵在原地,懊惱不已:完了、完了!全穿幫了!
逛個廟會,也鬧心,姐妹倆雖甩掉了郭老三,卻全然沒了興緻,草草地結束這行程,匆匆返回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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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酒樓打烊。
丁翎鎖好了前門,轉進內宅,卻見客房的門依然是緊閉著,敲了敲門,裡頭分明有人,卻不應門。
無奈,他只得回了自個那屋,推門進去,不禁一愣:屋裡頭多了一樣東西,就在床與櫛妝台之間,猝然多出了一扇絹質半透明的屏風。
屏風內側,映著微弱的光焰,屋中有人。
他趕忙繞過屏風,進去一看,卻見痴娘正獃獃地坐在櫛妝台前,臉上還戴著那副面具,她兩眼發直地盯著一面鏡子。
丁翎走上前去,看了看櫛妝台上那面鏡子,十分驚奇:「這鏡子哪來的?」
痴娘聞聲渾身一震,回過神來,見四郎也進了屋,就指著那面鏡子道:「阿嫵姐姐在街上買的,她說咱們屋裡的鏡子摔碎了,買個新的來擱著……」頓了頓,她又指指隔擋著床榻的那扇屏風,「她還送了咱們這扇屏風!」
「我向她賠禮,她反倒買了鏡子來送還?」丁翎感覺不妙:情人還在與他慪氣?花他的錢,買了東西反倒擱到了他這房裡,在床前擋一扇屏風算個啥意思?還有這面鏡子……
王嫵憐買的鏡子,不是西洋貨,而是老祖宗流下的銅鏡,照物朦朦朧朧,霧裡看花似的!
痴娘一直盯著這面鏡子,目光始終凝在鏡子的四個邊角刻鏤的花紋上。
那花紋乍一看似並蒂蓮,卻似像非像,實則是兩生花!——銅鏡上刻鏤的兩生花,非忘川彼岸開的曼珠沙華,而是一蒂雙生的花。
痴娘盯著鏡面上刻鏤的兩生花,腦海里迴響著婆婆說的那番話,冷不丁就想到了「鬼冤家」,不由得眼皮兒直跳,心裡頭忽來一絲不祥的預感:街上那麼多家店面,那麼多飾鏡,為何阿姐偏偏挑中了這一面鏡子?還說與它有緣,一眼就相中了,非要買回家來,擱到她屋裡頭。
「還不錯!」丁翎突然開口道,「銅鏡好,摔不壞!」
「四郎……」她不喜歡這面鏡子,尤其不喜歡鏡面上刻鏤的兩生花!看著鏡面花紋,她就莫名的心驚膽戰,想要用首飾盒子去擋鏡子上的花紋,卻怎麼也遮擋不住,就央求著丈夫:「能不能幫奴家勸勸阿姐,讓她退了這面鏡子!」
「怎麼啦?」丁翎彎下腰,湊到內子身邊,伸手幫她摘下面具,而後,與她一同照著這面鏡子。
看銅鏡里朦朧地倒影出一雙人影,內子那張臉在朦朧之中恍惚幻作了情人的模樣,他看著鏡子里的痴娘,心裡想的卻是王嫵憐,想到不久前,憐兒總逼問他:什麼時候將他與她的事,告訴痴娘?
「這鏡子照丑了奴家!」痴娘不敢提「鬼冤家」,怕四郎笑這是無稽之談,只得埋怨起這鏡子來,嬌憨地嘟嘴兒抱怨。
「不是挺好看的么!」丁翎莞爾,看著內子嬌憨可人的模樣,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又浮在他腦海,心中感受到一絲溫情,情不自禁地持起檯面上那把月牙梳,溫柔地梳著妻子的頭髮,勸慰道:「不論是哪面鏡子,你照著都好看!」
痴娘回眸看他,粉臉紅撲撲的,「四郎喜歡?」
「喜歡!怎會不喜歡?」痴娘總是對他千依百順,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用心記下,今兒還戴著那麼沉的一副面具,不等他親手來摘,她當真就一直戴著。
內子與情人,容貌驚人的相似,脾性卻截然不同!
每當他看著痴娘的眼睛,看到她眼裡的一往情深,他就怎樣也開不了口,下不了決心對她說一句:他還想再娶個小老婆,想娶她的姐姐為妻!
「四郎,奴家給你帶了一串冰糖葫蘆……」四郎誇她好看,痴娘開心不已,瞬間將那「鬼冤家」一說,拋於腦後,忙著去取那串糖葫蘆,拿出來一看,卻不禁傻了眼,「啊?化了?!」都融化出糖水了,黏黏的,這可怎麼吃呀?
丁翎忍俊不禁,猝然從背後環抱著她,俯下臉,在她紅撲撲的臉蛋上,香了一下。
他的唇一貼上去,就感受到一片滾燙,她仍如害羞的少女,在他面前,總是情竇初開般的嬌羞。
他的妻,單純得可愛,善良得……令他狠不下心來傷她!
能瞞一時,就瞞一時吧。
他的意念左右搖擺,毫不堅定,既禁不住誘惑,又割捨不下內子給他的溫情,倒是覺著這樣得過且過也蠻好。
至少能維持住表面的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