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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回到生前

  啪嗒!


  手裡拎著的那幾包中藥,猝然掉落在地上,她的眼前發黑,眩暈了一下,搖晃著身子,險些撲跌在地,她趕忙閉了眼兒,扶牆而立,等那陣眩暈感漸漸退去,再緩緩睜開眼睛。


  她徐徐地抬起了頭,並未急著去撿掉在地上的幾包中藥,反而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而後,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看到腳下拖著一條長長的背影——那是自己的身影!


  痴娘的神情猝然變了!

  本是擔憂婆婆病情,匆匆奔出酒樓,跑到藥鋪子來抓藥,滿面焦急之色的她,此刻,卻緊緊盯住地面上的投影,了悟那是夕陽殘照下,投射出的——自己的身影!她的眼神之中,竟漸漸浮出欣喜若狂之色!

  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回到喪命之前!回到自己活生生的身軀內!

  忍不住的,顫抖了雙手,用膀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的身子,她猛地蹲下身來,埋首在膝蓋上,激動地落了淚。


  終於……回來了呵……


  ……


  「丁夫人?丁夫人!您沒事吧?」藥鋪子的掌柜,慌裡慌張地奔了出來,衝下台階,伸手將她扶起,「您是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讓坐館的郎中給您切個脈?」


  聽到「丁夫人」這個稱呼,痴娘心口隱隱作痛,慌忙低頭,挽袖抹一抹眼角的淚水,抬頭時以笑容掩飾道:「風大,迷了眼。沒事兒,不打緊的!都是老熟客了,掌柜的,不妨喚我痴娘吧!」


  「好好,沒事就好!」掌柜的古道熱腸,幫她撿起了地上那幾包中藥,遞到她手中,殷切叮囑:「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丁夫人倒是個孝順兒媳,可別太累著自己了,趕緊回家歇著吧!」


  「噯。」接了葯,痴娘強自鎮定,轉身剛要走,卻聽掌柜的在她背後喊了聲:「丁夫人,你丈夫快回來了吧?」


  後背一僵,她沒有回過頭去,只略微點了個頭,敷衍著答:「噯,四郎不日即歸!」


  丁翎隨商隊遠赴西域,外出半載有餘,前些日子託人捎帶口信回來,說是過幾日,他就要折返家中了。


  如果沒記錯,四郎他、他大後天就要回來了!而今晚、今晚……「她」就要尋上門來……


  斷不能讓「她」進門來!

  暗自警醒著,痴娘拎著給婆婆抓好的中藥,緊走幾步,想要趁天黑之前,趕緊回酒樓去,有些事,還得早做安排……


  猝然,她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已走到丁家酒樓前門了,卻意外發現酒樓外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瘋少?!他怎麼也……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著他,徘徊在酒樓門前的鳳流,剛一抬頭,就看到痴娘慌忙閃避的神色,她分明看到了他,卻裝做沒有看到,又想要與他擦身而過。


  「痴娘!」


  路人都瞧不見他,而她,居然能夠看見他!還有她此刻的表情,似乎與方才的她,有些不同了。


  鳳流心頭「突突」一跳:難道……痴娘的亡魂竟已附回了肉身,她回來了?!

  「你……」他剛想問些什麼,痴娘卻神色緊張,低頭匆匆從他面前經過時,她壓低嗓子,匆促地跟他說了一句:「別說話,快快隨我進來。」


  除了她,旁人是瞧不見他的,痴娘覺察到這一點后,才放下心來,讓他跟著她。


  鳳流緊隨其後,進了丁家酒樓。


  「喲,老闆娘回來了,方才這麼著急出門去,爺幾個還在猜,是不是你家四郎回來了?」樓裡頭那幾桌酒客一見她,就十分熱絡的與她打招呼。


  「噯,今兒個他還沒回來,不過,大伙兒托四郎帶的東西,他在信中有提到,不日就給你們捎回來,一個都少不了!」


  痴娘進了自家酒樓,滿臉堆笑,親自過去,給客人們滿上酒,熱情周到地招呼著:「祥生,你可好些日子沒來了,忙什麼呢?抽空給你老爹沽酒,酒窖里新釀著好酒,改明兒開了泥封,大夥都來嘗嘗!尕子,你今兒還要去小玉的裁縫店吧?別喝高了,小玉可不許你醉著去!」


  「別、別別!嫂子您可千萬別跟小玉告狀去,我換個小酒盅,這不就咂摸些滋味么?醉不了!」尕子面紅耳赤,敢情是個麵皮兒薄的小子。


  「行了,老闆娘,有好酒能缺了哥幾個么?你趕緊忙自個的事去吧,店裡有夥計照料著,看你手上這大包小包的,婆婆身子又不好了吧?唉,也就指望你這個好媳婦照料著她,趕緊進去忙吧!」


  酒客們都是這小鎮上相熟的,有些個還是街坊鄰居,處起來倒也其樂融融,一點兒都不生分。


  痴娘熟絡地招呼了一圈,酒樓里越夜越來生意,高朋滿座,酒保忙得是不可開交,她在邊上搭了把手,給客人送上酒菜,就匆匆忙忙入了廚房,端來藥罐子煎藥。


  「酒樓平日里迎的四方客,可有登徒子一類的?」適才痴娘在酒樓里招呼客人,鳳流在旁默默看著,總覺得這情形與丁翎當日描述的,頗有出入。


  「有啊!」痴娘一邊去小灶頭打扇子扇風旺一旺爐火,一邊頭也不抬地答:「開張做買賣的,什麼客沒見過?除了登徒子,還有撒酒風的!偶爾也會在席間撞上幾個粗魯蠻橫的客,拍著桌嫌上菜慢了就發脾氣,奴家總端著笑臉迎上去,好聲好氣地賠不是,有些漢子瞧著奴家是個女人,也不好意思耍橫了來,也有些無賴慣耍流氓的,就讓酒保來應付,大不了直接轟出門去!要是四郎在呀,沒人敢撒野,你別看他這人溫和親善,那是經商買賣人的圓潤姿態,他真要是發起火來,也夠嚇人的!」


  「聽剛才那些客人講,丁翎是不是不在家?」看到酒樓里早已雇了夥計,鳳流越想越覺得不大對勁,「他腿腳不便,一個人還能出遠門?」


  「四郎他……」痴娘低著頭,低嘆一聲,「他與你們講的那些話,少爺還是不要太當真了!」


  丁翎的腿腳,一年多以前可健全著,並未癱在輪椅上,鳳流與那時的丁翎互不相識,而鳳流也極少下酒館子,最常去的還是章台路上的吟風居,那裡最不缺美酒與名花,更是因了寡婦馮氏的緣故,以往他來東街的次數少之又少,對東街丁家酒樓的東家,更是一無所知。


  此刻,痴娘雖不肯明講,鳳流心裡卻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丁翎一準兒是撒謊了!


  不是有句老話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行商做生意的買賣人,整日里笑臉迎人,和氣生財,丁翎更是深諳其道,加之眉目長得端正,人看起來又溫和親善,連鳳流頭一眼見到他時,都不免心生好感。


  這樣的人騙起人來,才叫人防不勝防!


  「好、好極!」鳳流蹲在小灶頭,嗆了幾口煙,反而笑出聲來:好你個丁翎,當真是兵不厭詐!

  「你不生氣?」痴娘瞅了他一眼,看他竟然還能笑出聲來,不禁有些吃驚。


  「他能騙了本少,那是他的能耐!」鳳流笑著搖一搖頭,「能叫痴娘你死心塌地愛著的男人,倒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手中扇著的扇子略微停滯住,痴娘神色複雜,低頭不語,片刻之後,才抬頭一嘆:「四郎他……他原本待我極好、極好……其實,錯不在他、錯不在他……」


  「痴娘你……」既然丁翎撒了謊,那麼,他所謂的痴娘投河自盡,真相到底為何?鳳流本想追問下去,眼角卻瞄到廚子的身影晃了來,當即閉口不言。


  「夫人,您一個人在這灶頭邊兒上嘀咕啥呢?」掌勺師傅挨到邊上,關切道:「有啥子事要咱幫忙不?您儘管吩咐!」


  「不不、不,沒事,你忙自個的事去吧!」


  打發了廚子,痴娘再不多言,十分警覺的看看周遭,以眼神悄悄提醒瘋少:廚房裡頭有人,別說話,免得被人瞧出古怪!

  她好不容易回來,在這緊要關頭,萬萬不能出任何差池!於是她越發小心,即便瘋少問她:「酒樓里原先的酒保和廚子,不是那幾張熟面孔呀?是之後換了人手么?」她也閉口不答,只在端葯去內宅的路上,匆匆地對瘋少小聲說了句:


  「不論之前發生過什麼,我回來,不是來追債的,我只想、只想讓那些事不再發生……」


  從今晚起,她要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奴家想活下去!」


  如果能改變她之前的命運,那麼,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麼,就都不重要了!因為命運一旦被改變,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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