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輕薄
藏身在床底下暗格子里的丁翎,在裡頭憋悶了好一陣,酷暑三伏天,悶得大汗淋漓,酒勁兒衝到腦門子,他躺在裡頭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聽到痴娘關起房門,在屋裡頭放了滿桶熱水,拉著窗帘,褪去了衣裙,入桶洗澡。
水聲嘩啦,丁翎估摸著:老三畢竟是他的哥們好兄弟,痴娘光著身子洗澡之時,他應當不會進來……即便是個有眼色的外人,也該知道非禮勿視,何況是好兄弟!
等了片刻,屋子裡確也沒有異常的動靜,丁翎精神稍一鬆弛,再難支撐住,耷拉下眼皮子,醉醺醺地睡著了……
屋子裡蒸騰著熱浪,痴娘下了浴桶,把整個人浸泡進去,後腦勺枕著木桶邊沿,闔眼小憩,舒服地輕嘆一聲。
今兒這日頭毒烈,要不是大清早的出門進廟裡還願,哪裡頂得住這日頭,婆婆身子骨又不好,喚了軟轎子緊趕回來,途中繞去藥鋪子抓了些葯,她都是緊跟在婆婆旁邊扶轎一路小跑,出了滿身的汗,黏搭搭的,混合著廚房小灶煎的中藥味,自個兒都聞不下去,這才進屋來洗個澡。
浸在浴桶里,渾身的疲憊感也打消了不少,她心裡頭惦念著四郎,想著他幾時方能回家,便是回了家,怕也是冷著臉不愛搭理她,可這酒樓的生意還得照常經營下去,四郎又不在,今兒晚上開了酒樓前門,忙起來,她自個兒都應接不暇,怕是又得沒日沒夜的勞累了。
不過,再怎麼操勞,吃再多的苦,只要四郎能夠體貼她,能待她好些,什麼都是值得的!
屋子裡頭靜悄悄的,無人之時,她獨自在臉上掛滿了落寞,心裡頭感覺有些委屈,鼻子隱隱泛了酸,覺著這滿桶的熱水都似散盡了溫度,冰涼涼的,刺得渾身肌膚髮冷,十分難受!她便站了起來,跨出浴桶,拎著浴巾擦乾了身子,伸手去撩屏風上掛著的衣物。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人撞開了,郭老三橫闖進來,驚得痴娘花容失色,一邊慌張地用浴巾包裹自個的身子,一邊尖叫著:「老三?!你想做什麼!」她以為他早走了,哪裡料到他一直躲藏在後院角落裡,逮准了時機,猴急地闖了進來,張開雙臂,惡狼撲食般的,猛撲向毫無防備的痴娘。
「郭老三!」痴娘繞著浴桶逃,他就繞著浴桶追,左兜右轉的,渾似老膺捉小雞,她圍緊了浴巾緊捂著身子,憤然怒叱:「四郎與你情同兄弟,我、我是你弟媳婦啊!你、你還不趕緊滾出去!」
「是兄弟,當然要有福同享了!」郭老三賊眉鼠眼地笑,堵著房門不讓人逃出去,在屋子裡頭兜轉幾圈,猛地伸手拽住了弟媳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拉,把人扯得撲跌在他懷裡!
溫香軟玉抱滿懷,郭老三鼠目賊光的,暴露出小人貪婪之態,想把弟媳打橫抱到床\上去,來個霸王硬上弓,哪知痴娘外柔內剛的性子,又豈肯屈從?逼急了她,一下子來了個危險的舉動——順手撩起桌面上一隻白瓷兒水壺,「乒啷」一聲狠砸在牆上,砸碎了水壺,將殘留在手裡頭的碎瓷片十分尖銳的一端,照著郭老三的頸項,發了狠地猛刺下去!
郭老三嚇得怪叫一聲,偏側著腦袋急急閃避,好險沒被割破頸子,左肩上卻挨了一記,碎瓷如刀片般的鋒利,扎進肩胛里,頓時鮮血直涌,痛得他慘叫著鬆了手。
痴娘踉踉蹌蹌斜沖幾步,抖手摘下屏風上掛的裙裳,胡亂往身上一套,逃向房門那頭。
郭老三負了傷,更是怒火中燒,惡向膽邊生,他猙獰了表情,猛撲過來,揪住痴娘的頭髮,往後用力一扯……
痴娘驚叫著,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額頭重重磕碰在床腳上,破皮滲出血來,眼前發黑,一陣眩暈,心中更是悲憤交加:「你是四郎的兄弟啊——你這麼做對得起四郎嗎?郭老三,你禽獸不如!」
郭老三獰笑一聲,抓住她的一隻腳,往後拖拽。痴娘奮力反抗,掙扎之時,胡亂地抓住了床底下抽屜暗格子的拉環!
郭老三在後面粗橫地拖拽她,她用盡渾身的力氣,死命地抓握住拉環,就在這二人一拽一拉之間,只聽「哐」的一聲,床底下那個大抽屜門被拉開了,暗格子裡頭露出個人影。
看到藏身在床底下的那人,竟然是她的丈夫丁翎,痴娘愕然震愣住,不敢置信地呆望著床底下,顫著聲兒喚:「四……郎?」
丁翎被這屋子裡鬧騰出的劇烈聲響給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眼前這一幕情形,登時酒意全消,當即清醒過來。
他吃驚地看看痴娘額頭流血、渾身狼狽的模樣,又望向在她身後生拉硬拽的郭老三。
郭老三見他醒來,目光閃爍了一下,慌忙鬆開雙手,略顯尷尬地杵在原地,低頭看看肩胛傷口,躲避著他眼中無聲的質問。
「老三,」蹭著胳膊肘,從床底下的暗格子里一點點爬出來,靠坐在地上,丁翎乾笑著開口了,「你是不是喝多了?瞧瞧你、你這玩笑可開大了,還不趕緊跟你弟媳道歉認個錯!」
「認啥錯?」見丁翎沒有過激的反應,郭老三氣焰又漲,捂著肩胛的傷口,陰陽怪氣地沖人哼哼:「不就是開個玩笑嘛!是弟媳婦她心眼兒小,自個鑽牛角尖去了!嘖,連個玩笑都開不起,什麼玩意嘛!啐!」往地上吐了口痰,郭老三弔兒郎當的往外頭走,「丁老弟,你也別悶在屋子裡受你媳婦的氣了,趕緊出來,給我包紮包紮傷口!直娘賊的!碰上這麼個娘們,真晦氣!」
痴娘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郭老三的背影,沖丈夫喊道:「四郎,這個人壞得很,他剛剛……」
「什麼也別說了!」丁翎面無表情,冷冷地道:「母親還在隔壁睡著呢,你這麼嚷嚷,不怕丟人么?」
丟人?丈夫居然嫌她丟人!痴娘臉色一白,顫抖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眼睜睜看著丈夫推拒了她的扶持,自個蹭爬著找來輪椅,出門去給郭老三包紮傷口了。
她呆坐在房間里,額頭上的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淌,卻絲毫不覺得痛,心裡像是缺了道口子,冷颼颼的風灌進來,心窩子發冷。
自個媳婦被人欺負了,當丈夫的胳膊肘居然是往外拐的!連句安慰的話都不留,他就這麼走了?
心裡頭很難受,默默流著淚,她呆坐了片刻,抬手用力抹去臉上涼濕濕的淚水,站了起來,在一桶冷水裡照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額頭上滲著血,她也不清洗包紮一下,只回過頭看了看床底下的暗格子,——四郎為何早早躲藏在床底下?難道……
心裡頭有個聲音在拚命地吶喊著,催著她徑自走出房間,輕悄悄地走向偏廂。
四郎就在那個房間里,給郭老三包紮傷口。
他今天的言行舉止,十分奇怪,她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麼,卻不死心,仍是去了。
去偏廂那頭,悄然站在門外,她聽著房間里那兩個人的對話。
起初,房間的談話聲極輕微,像是刻意壓低了嗓門,說著悄悄話,片刻之後,郭老三的嗓門先粗了起來:
「什麼叫進去的不是時候?誰曉得她在洗澡?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唉,你這算是什麼意思?敢情老三我幫你辦事,都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到頭來還要遭你的責問?你是信不過老三我么?我可是你兄弟!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到頭來還遭你嫌棄?嘖,我這是圖啥呀?」
丁翎似是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嘆了口氣:「男人喝酒,就是能壞事!我就不該聽你的!」
「反悔了是吧?」郭老三嘴裡哼哼,「酒能叫人衝動犯錯!酒能亂性!你一個開酒樓的東家大掌柜,成天提心弔膽,不就是怕上門來的酒客撒酒風欺負了她么?早晚都是要試的,試過了,你心裡才有數不是?有什麼好後悔的!」
「你還耍貧嘴?我早就說了,痴娘不是那種人!犯得著這麼試探她么?」丁翎挺懊惱的,一直在嘆氣,郭老三可急了:「唉、唉,你可別忘了,是你自個兒親口求著老三我、去調戲你家媳婦的,這事可怨不到我身上……」
哐啷——!
門外猝來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碰摔在了地上。房間里的兩個人聞聲一驚,互看一眼,立馬警惕地閉口不言,郭老三一個箭步躥過去,猛一把拉開房門,探出頭往門外一看——
門邊牆根上斜倚著的畚斗連同掃把,橫倒在地上,像是被什麼人的腳後跟不小心給磕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