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丁翎開口
一見是愛妻來了,丁翎頓時滿面激動之色,目中含淚,顫聲一喚:
「憐兒,你來了……」
「四郎!」
丁夫人飛也似的跑過去,一頭扎進丈夫懷裡,迭聲喚著「四郎」。
丁翎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閉著眼嘆息:「我知道,憐兒你一定會回來的!憐兒,苦了你!都怪我、都怪我……」
「不!不是四郎的錯!」丁夫人撲在丈夫懷裡,聳動著兩肩,嗚嗚悲泣,「都怪我,明知道你是痴娘心尖兒上的人,偏又答應做你的妻……」
「憐兒,我今生娶了你,死而無憾!」丁翎閉著眼,激動的淚水,從眼角蜿蜒淌下,情不自禁地嘆息道:「痴娘若是要怨、要恨,就恨我一人吧!憐兒是無辜的!痴娘她、她也怨不到你身上!憐兒你看,她一來,只纏著我……只纏著我……」
「四郎……」丁夫人傷心不已,猝然伸手掀了丁翎背後那層被單,對著赫然顯露在他背上的根雕美人,凄聲喊道:「妹子,你放過他吧!四郎已是我的丈夫!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
「四郎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你再這麼痴纏下去,也是徒勞無功的!」
對著根雕美人嘶喊,丁夫人的眼底迸發出怒焰,襯著哭紅的眼圈,淚眸里竟是殷紅一片!她的那種眼神,就像是怕極了什麼東西,卻又逃不過躲不掉,怕到了極致,反而激發出一股強烈的對抗意識,連眼中都逼出一股怒火來。
被她這麼怒視著,丁翎背後「粘」著的根雕美人、那雙活靈活現的眼睛里,似有詭異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默然站在一旁的鳳流,猝然看到「美人」眼中倒影著丁夫人的容貌,卻似扭曲了的鬼面一般猙獰可怖,十分驚悚!
鳳流暗自吃驚,轉眸再一看,丁夫人那張臉,分明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而那根雕的美人,眼睛分明是獃滯無光的,就跟上了色的木頭人一般。
難道是眼花看錯?
正自驚疑不定,房間里的小窗「哐啷」一響,被夜風吹開,兩幅窗帘「呼呼」盪起,進了客房的幾個人都驚訝地抬頭看去——洞開的窗戶外頭,夜色正濃,漆黑一片,只有風聲一陣陣的,拂窗而入,盤旋嗚咽在眾人耳邊。
「小子,你可千萬別再招什麼邪祟來!」
胡有為警惕地看看窗外,壯著膽子上前重又將窗戶關上,拉緊了窗帘,又反鎖了房門,讓小辣椒把房間里的龕燈、燭台、吊頂的洋油燈,統統點亮。
搬來椅子,幾個人坐到床側茶几那頭,喝一口熱茶回回暖,三個人六雙眼睛就齊唰唰地盯在了倚靠床頭、相擁而泣的小倆口身上,尤其是小辣椒,眼神里滿是好奇,一個勁地瞅著丁翎背後的「美人」,小聲地問瘋少:
「你這回是用了鬼斧神工之力?怎麼雕出這稀罕物來?」
鳳流摸摸鼻子苦笑。
「瘋少,」丁夫人挽袖拭去丈夫眼角的淚,低聲勸慰幾句,轉過頭來,望向鳳流,「快快將那張平安符拿出來,貼到我四郎背上,將這邪祟之物驅逐!」
「不急!」鳳流坐著不動,目光逐一掃視著挨坐床頭的丁家夫婦與那根雕美人,看丁翎處在「新歡」與「舊愛」之間,閉著眼長吁短嘆,卻隻字不提痴娘死因,鳳流端茶而笑,「還請令夫先解開我等心中疑惑,我才能一解夫人心頭之憂!」
丁夫人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透,便在丁翎耳邊輕聲細語一番,丁翎雖閉著眼睛,臉面上卻浮出為難之色。
胡探長看在眼裡,忍不住出言相勸:「丁老闆,今晚你夫人也來了,你好歹表個態,咱們把這事攤到桌面上說開了,也好讓本探長有個決斷,看是放你們回去呢,還是一個都不許走了!」
頓了頓,他又威逼恫嚇:「你要是再這麼執迷不悟,啥都不肯講,那就只得委屈令夫人,到保安隊那邊報個道、住一段時日了!」
愛妻如命的丁翎,自是不忍心讓妻子去保安隊裡頭,被個野蠻耍橫的雷山虎給欺負了去,他的意念稍有搖擺,又聽鳳流接道:「丁老哥,這事拖不得!除非你想一輩子在脊梁骨上釘著痴娘的魂!況且,即便你什麼都不說,能僥倖回到家中,你整日背對著『她』、面對著丁夫人,心裡是何感受?難道你想這輩子都夾在兩個女人中間,苦苦煎熬下去?」
脊背上躥起一股森森涼意,丁翎渾身打了個寒戰,睜開眼,看到妻子緊握著他的手,滿臉擔憂之色,也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他又看了一眼瘋少,終是下定了決心,一語揭露真相:
「痴娘她……她是被我害死的!」
一聽這話,在座幾個人表情各異:胡有為臉上六個大字「果然不出所料」,這就擺出大探長的派頭,端起了煙斗,眯眼「嘿嘿」發笑;小辣椒滿臉驚異,吃驚地看著丁翎,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五官端正、氣質溫和,想不到他竟是個殺人兇手;鳳流看看那根雕的美人,側耳聆聽,聽不到這屋子裡是否有其他「人」的聲音,不由得凝目於丁翎臉上,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痴娘她、她心無城府,對誰都坦率真誠,對店裡來的客人也十分熱情……不,是太熱情了!熱情得讓我感覺到不安……」丁翎痛苦地閉了閉眼,似陷入了沉痛的往事之中,「我身患殘疾,而她,她委實太好,在丁家酒樓面臨破產倒閉的窘境時,是她以家傳的釀酒秘方,興旺了夫家產業!我很慶幸,娶到了這麼一個有旺夫運的賢內助,但、但我卻擔心……她對客人太熱情了,尤其是男客!」
丁翎閉著眼回憶起往事,口中娓娓道來,隨著他的那番傾訴,眾人眼前彷彿浮現了一幕幕的畫面,那是他記憶中的場景、記憶中的痴娘——
一個為夫家裡裡外外操持忙碌的好媳婦!
自打痴娘嫁進丁家,酒樓的生意日漸起色,她親手釀造的美酒,那一盞執念,傾醉了四方客,留住了無數客人的心。
許多人來丁家酒樓,明著是吃酒解悶,心裡頭打的卻是痴娘的主意。
丁翎在櫃檯里撥著算盤,結算每日的盈餘,錢柜子里的錢仔兒是漸漸滿了上來,但是他的心裡頭,卻越來越不塌實,整日里瞅見那些個回頭客,醉翁之意不在酒,總是色眯眯的盯著給客人上酒來的痴娘。
有些個不老實的酒鬼,涎著笑臉,軟磨硬泡的、喚痴娘來斟酒,又趁機在痴娘手背上偷偷抓摸一把,再瞄著櫃檯里的丁翎,酒鬼們掩嘴竊笑。
丁翎心裡頭很是窩火。
無奈,酒樓那時稍見起色,丁家老母還纏綿於病榻,處處都得節省花消,尚且聘不起酒保,廚房裡進出忙碌的都是痴娘一人!
酒客見老闆娘親自來招呼客人,丁老闆只是癱坐於輪椅,整日坐在櫃檯裡頭,悶頭算帳、收錢、結帳,對著一撥嗜酒如命、又酒色齊全的客人,也只是溫和地笑笑,顯得他老實內向,寡言少語,酒客們便覺得他這人麵皮「生嫩」得緊,老實可欺,加之又是個癱子,叫人打心眼裡瞧不起!
酒客們就更加肆無忌憚,常常是三五成群地來,借著酒意嬉笑取鬧,明裡用言語調戲痴娘,暗裡偷摸一把,再對著櫃檯里的他,一陣竊笑,笑聲刺耳。
他日復一日地忍受著這譏笑之聲,鬱結於心,夜深人靜之時,就在自家後院天井那頭望著夜空發獃,不願進屋去。
痴娘喚他進屋,得不到丈夫的回應,又怕他在外頭受涼,就拿外衣來給他披上。
本想獨自處著的丁翎,見痴娘走過來,心裡就越發煩悶,對妻子的噓寒問暖,他總是感到膩煩,偶爾也將氣撒在她身上,狠狠地罵她一通。
痴娘對他用情極深,處處忍讓,一面照顧著病中的婆婆,一面對他關懷備至,整日里忙碌,幫丁家裡外操持,幫夫家興旺酒樓產業,累了這些年,她一直沒能懷上孩子,這事,便也成了酒客們譏笑他無能的一個由頭。
「癱子能娶到這麼好的一個媳婦,真是撞大運了!喂,我說丁老癱,你什麼時候能讓你家媳婦下個蛋?要是實在不行,借個種不就得了?」
「癱子,你也不缺那一頂綠帽戴,對吧?哈哈哈哈哈……」
「這人心眼實,木訥得很,在床\上就像塊木頭疙瘩吧?痴娘多解風情哪,跟了這老癱真是暴殄天物!倒不如讓她跟了老子,一道兒快活快活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