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誰的鞋
「你太太的鞋子?!」瘋少驚了魂兒,這才猛然記起:胡大探長剛娶進門的三姨太,閨名不就是叫「宛如」么?!
眼看胡爺是綠帽子蓋頂,醋勁兒橫飛地撲殺過來,把那繡花鞋當大刀使,一刀罩著他腦門子橫劈下來,瘋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胡爺脖子上的領帶,就跟勒牲口韁繩似的,猛力一勒:「馿!馿馿!」
得,被人胯\下騎的馬,聽這口令鐵定扎穩蹄子停頓下來,胡爺這會兒是脖子被領帶一勒,一岔氣兒,好險沒閉過氣去,腳底下連打幾個趔趄,陀螺似的被人扯著「韁繩」兜轉了幾圈,停下來時,倆眼珠子都鬥雞了,一隻手還不甘地打斜指過去,「小、小子……你、你給我站住別左晃晃右擺擺,先吃我一拳頭!」
手裡當大刀使的繡花鞋被瘋少奪了去,他眼珠子往鼻樑正中一對,頭昏眼花地揮出一拳頭,掄了個空,撲撞在行道樹上,身上嶄新的中山裝,起了皺,領帶也歪了,大探長平生頭一回落得如此狼狽!
「這鞋子我是打東街丁老哥的酒樓里撿來的,你要是不信,就跟我來!」
趕驢子推磨,那也得牽著牲口的韁繩趕,瘋少鬆開人家脖子上的領帶,奪回了那對兒繡花鞋,這鞋子就成了牽人鼻子走的繩,套住了胡大探長整個魂兒,也不用多費口舌求探長幫忙了,人家是追在瘋少的屁股後頭,一路緊追不捨,顛兒顛兒的沖向東街酒樓,一邊追,一邊喊:
「奶奶個熊——瘋子,快把鞋子還來!」
追到丁字型老街拐角處,前面跑著的瘋少,猝然腳下一個停頓,站停在了那裡,後面狂追而來的胡爺收勢不住,一頭撞在他背上。
胡爺悶哼著,捂住鼻子抬頭瞪人,卻見這瘋小子神色有異,這會兒都快走到酒樓了,偏偏又躲了起來,躲在街道口拐彎的那個角落裡,小心翼翼探出半張臉,窺探對面那家酒樓。
胡爺見狀心生納悶,忍不住也探出半張臉來,有樣學樣的,與瘋少一道兒偷瞄過去——
丁翎那家酒樓的前門,半敞。門前圍著些人,除了瘋少今早見過的那幾個廚子,還有另一撥人馬,瞧那短衣長褲、皮帶束腰的統一著裝,背著長槍火器,明眼人一看就知:來的是本鎮保安隊那批人馬!
「酒樓里出什麼事了?」探長職業病又犯,剛好給瘋少個機會,將今兒早上發生的事情,籠統地陳述了一番,直聽得胡爺一愣一愣的,吹鬍子瞪眼:「瘋小子,本探長要是信你所言,『胡』字倒過來寫!」
哼哧一聲,偏就不信那個邪,胡大探長昂首挺胸、從角落裡大步走了出來,徑自沖著酒樓半敞的前門去,走起路來腳下還帶風兒的,端足了大探長的派頭與架子,剛走到那幫人面前,保安隊一個濃眉大眼的後生就認出了他,慌忙哈腰點頭,殷勤地招呼:「今兒這是哪陣風把胡大探長您給吹來了?」
「別跟我打諢兒,說!這裡出啥事了?」眯著細細的狐狸眼,胡大探長捋了捋八字鬍,把煙斗掏出來叼在嘴上,塞了幾把老煙絲,那後生趕忙擦根洋火柴給點上,賠笑道:
「不愧是探長,消息可靈著,啥都瞞不住您!這家酒樓裡頭,確實出了點狀況,咱們保安隊的人也是聽酒樓那幾個掌勺師傅嘴巴里透露的風聲,才趕過來瞧瞧!可這酒樓當家的小娘子口風嚴實,家裡頭出了恁大的事兒,還想藏著掖著不招人閑話……」說到此處,頓了頓,他沖酒樓那幾個廚子頤指氣使:「那誰誰誰,沒瞧見大探長都來了么?一個個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過來,跟胡長官交代一下,說說你們東家那頭出了啥事!」
廚子們聞聽打十里洋場回鄉來的「胡大探長」,紆尊降貴,今兒又親自來了,忙不迭湊上來,圍著大探長,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說道起來,把昨兒夜裡發生的事,加油添醋,可勁兒生猛地說道一番,說得人心裡頭吊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胡爺聽著聽著,腦子有些發矇,猛抽一口煙斗,徐徐吐出個煙圈,故作鎮定的問:「這麼說來,昨兒你們東家是見了鬼,中了邪?」怎麼跟那瘋小子說道得一樣一樣的,這幫人是不是一個鼻孔出氣,合起伙來誆他?
「可不是!」廚子們點頭如搗蒜,保安隊那後生也湊過來神經兮兮地問:「咱們頭兒一聽這事,就領著這幫廚子上門來探察,東家娘子就在後院裡屋,隊長頭兒敲了老半天的門,那娘們就是不開門,要不是那大夫也得進門來看病人,連咱們隊長都得吃一整日的閉門羹!胡長官,你說那東家中個邪,壓壓驚收收魂不就得了,那娘們緊瞞著做甚?還與大夥乾耗了老半天,只放了咱們隊長進去!你說這門裡頭到底掖著啥見不得光的稀罕事?」
「你們隊長進去多久了?」難怪這幫人都傻站在門外乾等著,敢情是主人家不讓進門!胡爺回頭看看街道拐角處,那瘋小子仍然躲在那裡不露面,他心頭也是疑竇叢生,半信半疑:「這酒樓門裡頭當真有什麼古怪?」
眾人神色緊張地互看一眼,尚未答話,突然聽到酒樓後院內宅那頭有人怪叫一聲,緊接著,酒樓半敞的前門被人猛地撞開,先前進門去的那位留過洋的大夫,滿面驚恐之色,從門裡狂奔出來,磕掉了一隻鞋子,撲出門檻后滾跌在地,不等眾人圍攏過來詳加詢問,那大夫在地上滾幾下就吱溜爬起,抱頭鼠躥而去。
見此情形,門外眾人面面相覷,正想著裡頭是不是出了啥事,又見前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人高馬大的保安隊長,這會兒是嚇破了膽,連沖帶撞的從門裡狂奔出來,逃到那幫手下面前,兩腳一軟,面無人色地跌坐在地上,喘大氣兒。
「雷老弟,這天都還沒黑下來呢,你是活見鬼了不成?怎麼嚇成這副慫樣?」小鎮的保安隊長,五大三粗的身材,平日里看著跟個鐵塔似的彪悍,名兒起得也威風,姓雷,叫雷山虎,眼下這虎都被嚇成了病貓,癱坐在地上抽涼氣的樣兒,逗得胡有為翹起鬍鬚來取笑:「山虎,你『進山』這一趟,是見著母老虎了?」
雷山虎沒那心思跟他耍嘴皮子,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心有餘悸地驚喘道:「是、是……是見鬼了!」說著,一隻手顫巍巍指向酒樓洞開的門裡,引得眾人抬頭去看——門裡半點燈光都沒有,天色正逐漸暗下來,洞開的前門裡頭暗沉沉寂寥無聲,彷彿有某種不可名狀之物潛伏在暗處,叫人心頭直打鼓。
幾個廚子白長了一身的贅肉,卻是膽小如鼠,此刻見保安隊長都被嚇趴下了,哪裡還敢在此逗留,相互使個眼神,心照不宣地挪動腳後跟,想要悄悄開溜,哪知,雷山虎那一句「見鬼」的話音剛落,眾人還在往酒樓前門裡驚疑不定地張望,胡大探長卻是臉色劇變,「嗷」地乾嚎了一聲,就在酒樓洞開的門被風吹得「嘎吱」作響時,胡爺屁股扎了針似的驚跳一下,平生最怕「髒東西」的他,逃得比任何人都快,眾人只聽得「嗷」、「踢撻」、「吱溜」幾聲響,回過頭來一看——地上落著個煙斗,卻不見了胡大探長的蹤影!人家早就溜到街道拐角,轉了個彎,立馬躲得不見影了!
保安隊的人馬瞠乎其後,等到他們回過神來,才見廚子們也悄悄開溜了,這才扶著山虎隊長,一道兒打了退堂鼓,收隊撤走。
何謂眾口鑠金、三人成虎?胡有為這回可算是深有體會:一個說此間鬧鬼,他不信;兩個說此間有鬼,他半信半疑;到了第三個人,也講了同樣的話,他還能不信?
殺人犯他都不怕,惟獨這邪祟……「哎喲我滴個小祖宗,快放開我,本探長要回家!要——回——家——」也活該他昏了頭,哪兒不好逃,偏偏逃回到街道拐彎的那個角落裡,恰好讓瘋少守株待兔逮了個正著!
揪著他的衣領子,見他撒開兩腿也只能在原地學狗爪刨土,又是那般滑稽的模樣,瘋少似笑非笑,極輕柔地哄:「那邊不好走,你乖,跟我走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