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疑難雜症
昨夜,明明還擺放在老宅子里的那一尊美人根雕,就只剩了一面銅鏡形態的殘餘雕塑,坐在銅鏡前梳妝的美人呢?怎麼就不翼而飛了?
根雕殘存的部分,沒有半點斧頭鑿砍的痕迹,院子里空空如也,任憑他怎麼找,也沒能找著自個兒根雕的美人!
追到迴廊拐角的陰影處,連那柄掃帚都沒找到,他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老宅里除了他,再無旁人,怎就出了這麼一樁怪事?難不成是昨兒夜裡鬧了飛賊?可這麼大一個物件,即便遭了賊手,也得鬧騰出個動靜來,沒道理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憑空消失了呀!
里裡外外地翻找,連失蹤「美人」身上半片樁頭碎屑都沒能找著。
太陽從山頭東邊爬升上來,鳳流的心情卻不怎麼明媚,他不甘心地離了老宅,沿山路尋找丟失之物,一路找到山下,沒找著蛛絲馬跡,卻冷不丁撞見了一個人,那人一見他,遠遠的就大呼小叫起來:
「瘋少?哎哎、瘋少!可算把您給找著了!」
來人肩搭抹布,一身的酒保打扮,鳳流瞧著有幾分眼熟,細一回想,這才猛然記起:來的這個小夥子,可不正是丁翎酒樓里的夥計么!
「丁老哥讓你來找我?」想到破曉前那陣蹊蹺的敲門聲,見到今日果真有人來找他,鳳流心頭「突突」一跳,忽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大清早就這麼心急火燎地來找他,是不是出啥事了?
「東家病了!」酒保打探到他的落腳地兒,一路小跑著來找,早已是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兒,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來急道:「東家娘子催小的來找您,讓瘋少您趕緊去一趟東街酒樓!」
丁老哥病了?!昨兒不是還好好的么?這生的是啥病?鳳流一愣神兒,還沒反應過來,那酒保已然急得不行,直接伸手來拽他,連拖帶拉的,硬是將他拖帶著往鎮子那頭趕。
鳳流不由自主地跟著人家跑了一段路,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個兒可不是精通醫理的神醫郎中,丁老哥得了病,丁夫人急著找他去做什麼?
酒保手膀勁兒卻是賊大,容不得瘋少半路上打退堂鼓,硬生生將他拽到了鎮子東街那家酒樓。
酒樓前門緊閉,掛出了歇業一日的告示,日上三竿卻閉門謝客,那酒保就將請來的客人領到了酒樓後頭的小衚衕里,繞捷徑走了後門。
一進門,就是內宅天井那片兒,大白天的,酒樓的幾個廚子卻得了空閑,正圍在那裡,沖著內宅裡頭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
「東家昨兒夜裡是不是中邪了?」
「可不!跟見了鬼似的,半夜還雞毛子慘叫,嚇得我是打床\上直接滾跌出去,到前門酒樓里一看,可不得了,東家那樣兒……嘶!甭提了,一提這事兒,我脊梁骨都發寒!」
「東家娘子奔出來的時候,我也湊在邊上瞄了幾眼,東家那樣兒……當真是古怪呀古怪!是個人都沒法形容!」
「噓!有人來了,快別提這事了!」
廚子們卻似有所忌憚,說到關鍵處,紛紛面露怵惕之色,牙關及下頷緊繃著,緊張兮兮地環顧左右,見酒保領著客人打後門繞了進來,一個個眼神兒一變,見了怪物似的瞪著瘋少,慌忙閉緊了嘴巴,不敢吭聲了。
瘋少進門時隱約聽到了些碎語,見廚子們噤聲不語,刻意隱瞞及迴避的姿態擺得相當明顯了,他偏是朝著那幾個人走了過去,出聲詢問:「昨兒夜裡怎麼了?」
「沒、沒、沒……沒怎麼的!」不等瘋少來刨根問底,這幫廚子立馬腳底抹油,呼啦一下,鳥獸狀四散奔逃,眨眼就溜了個精光。
鳳流瞠目結舌,只覺那幾個膀大腰粗的胖廚子,個個都似中了邪,大白天見著他這麼一個大活人,卻跟見了鬼似的,犯得著嚇得龜縮到茅房裡頭去躲他么?
「掌勺師傅今兒吃錯藥了?」昨兒見到他時,廚子還是笑臉相迎的,今兒是怎麼回事?瘋少瞪向酒保,酒保臉上賠笑,腳後跟卻悄悄往後一挪,呶著嘴巴示意客人趕緊往內宅裡頭走,「瘋少,您自個兒進去吧,東家娘子在裡屋候著您呢。」旁的啥也不肯多講,將人帶到后,酒保自個兒也一溜煙地跑掉了。
瘋少摸了摸自個的臉,眼睛鼻子嘴巴都待在正常的地兒,沒走樣啊,今兒一出門怎麼就把人統統都給嚇跑了?
當真是邪門兒了!
人都溜了個精光,院子裡頭靜悄悄的,瘋少慢吞吞往內宅走,在正屋主人房外頭停頓住腳步,他抬手敲門,「篤篤」兩聲,門裡就傳出丁夫人略微沙啞而又性感撩人的聲音:
「是瘋少么?門沒鎖,快快進屋來!」
「嘎吱」一聲,瘋少推門進到內宅裡屋,一腳邁進門檻,就覺得屋子裡的氣氛不太對。
大白天的,太陽都升得老高了,屋子裡卻偏偏關著窗垂著帘子,將窗外的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
「快把門關上!」丁夫人的聲音從屋子幽暗的角落裡傳出。
瘋少依言關了門,屋子裡變得更加暗沉,獨見床邊一點微弱燭光,近前一看,丁夫人長發披肩,僅著薄衫,帶著濃郁的胭脂香味,秉燭站在床前,燭光映在她臉上,纖毫畢現!
瘋少猛然發現:她此刻望著他時的眼神有些奇怪,即便被燭光照著,丁夫人的臉色卻猶如她手中那支白蠟燭,白得瘮人。
「丁老哥呢?」靠近床前,瘋少越發覺得不對勁,床\上被褥疊得齊整,昨夜裡得了病的病人卻沒有躺在床\上,只丁夫人一人站在床前,迎著他漸走漸近的身影,她以一種叫人心頭髮毛的怪異眼神、默不作聲地注視了他片刻,才沙啞著嗓子低沉地答:「他得了病,不能直著身子躺在床\上歇養,只得坐在凳子上,等著你來。」
不能直著身子躺到床\上去歇養?!這究竟是個啥毛病?瘋少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吃吃地問:「坐在凳子上……等我來?」
見他滿臉霧煞煞的摸不著北,丁夫人卻不多言,只道:「快隨我來!」說著,轉個身,掀起一層門帘子,領著客人穿進側廂偏房,那裡頭是書房的布置,同樣是關了窗拉緊了帘子,半點都不透光。
幽暗之中,依稀可見室內兩側的書架,正前方擺了張書案,就在書案後頭,鳳流看到了此間男主人。
「四郎……」丁夫人幽幽地喚,一邊秉燭往前走,一邊說:「瘋少來了,你快睜眼看看!」
隨著她一步步走近,燭光漸漸照到了那張書案,坐在書案後面的丁翎,整個人卻縮在光線照不到的一片陰影里。與昨日所見的溫良端方的他,截然不同,今日的他,整個人似消沉在陰暗的角落之中。
直到鳳流隨著此間女主人一道往前走得稍近些,才看清他是坐在一張圓凳上的,身後似乎緊緊靠著一物,正因為有背靠之物的托墊,離了輪椅的癱子,才不至於摔跌在地。
丁夫人站到了書案一側,將蠟燭擱在桌面,低低地喚了幾聲「四郎」,她的丈夫卻沒有絲毫反應。
鳳流訝然發現:丁翎的雙眼其實一直睜著,只是眼神渙散、黯淡無光,就像是一個失了魂魄的人,獨留一具空空的軀殼,對外界已然沒有任何感知能力,也做不出任何反應,跟個木頭人似的,呆呆傻傻,表情木然。
「丁老哥這是怎麼了?」鳳流又驚又奇,忍不住脫口一問。
丁夫人又以那種十分怪異的眼神盯住了他,嫣紅的唇瓣輕啟,卻吐出這麼一句話:「他變成這副模樣,還不是拜瘋少所賜!」
「我?!」鳳流著實嚇了一跳:丁老哥這模樣,分明是受了什麼刺激,驚掉了魂兒,找個妥帖的人來收收驚,靜心調養幾日,約莫是無大礙的,怎麼丁夫人反倒是找了他,來背這好大一口黑鍋!
「夫人莫要說笑!」鳳流覺得莫名其妙,急忙往後退開幾步,下意識地想去躲避這無妄之災,「丁老哥得了病,與我有何干係?夫人還是正經地找個良醫來,幫老哥看病壓驚!我這外人可幫不上忙……這就不耽擱夫人的時間了,告辭、告辭!」
「冤家,回來!」丁夫人猝然挺身擋在他面前,攔了去路,目不交睫地盯住瘋少的臉,她又流露出那一抹奇特的眼神,似想與他靠得再近些,將他連人帶心都看個清楚分明,卻又似有些顧忌、有所猜疑,仍不敢過分貼近他,兀自矛盾掙扎之際,目光便閃爍了一下。
她騰地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拉住他,另一隻手指向丈夫背後所靠之物,「你自己看,這不就是瘋少你的傑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