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分錢的一幕
掛了電話,彭長宜鬆了一口氣,齊祥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彭長宜就笑著問道:「你怎麼也如釋重負?」
齊祥說道:「儘管我沒有上桌陪首長,但是我心裡也吃不好飯啊,唯恐到時出現什麼紕漏,今晚我出來了,出現什麼問題就找不到我了。」
「哈哈,我會在第一時間把你送回去,老顧,開快點。」彭長宜壞壞地說道。
「好嘞。」老顧應道。
「彭縣長誒,你可千萬別這麼干,你讓我踏實跟你吃一頓驢肉火燒吧?」
「哈哈。」
彭長宜最近迷上了驢肉燒瓶攤位前的那個老李鐵匠鋪,他已經多次以吃驢肉燒餅為由,默默地注視這間鐵匠鋪。記得第一次他看見這個鐵匠鋪時,那時太陽剛好要落山,鐵匠鋪前籠罩在一層金色的光亮中,這時的鐵匠鋪也就會出現一天最寧靜的時候,也是最讓彭長宜著迷的時刻。
說起來,那還是一次偶然的發現,他也是下鄉回來的晚,就在這個號稱是正宗的他家鄉的驢肉燒瓶攤位前,吃著吃著,就被旁邊鐵匠鋪里傳出的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吸引住了目光。
只見在對面兩間半敞式著平房裡,師徒倆圍著中間一個大火爐忙活著,一個身材壯碩的人,輪著大鎚,隨著一陣叮鐺的敲打聲,裡面火星子飛濺。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師傅雙手牢牢地握住一把火鉗,火鉗上有燒紅了的鍛打的鐵件,配合著徒弟的錘聲,在砧墩上不停地翻動的,然後,錘聲停止了,就見老師傅走到一個大水缸前,把火鉗伸進水裡,就聽「磁」的一聲,從大水缸里冒出一股白煙。
老師傅就把火鉗鬆開,一件鐵製成品就打好了。
老師傅把火鉗扔到地上,伸開兩隻手臂,徒弟立刻走到師傅後面,替師傅解開圍裙,一天的活就幹完了,他們也到了收工的時候了。
收工了,師徒倆卻不急著回家,老師傅坐在馬紮上,掏出旱煙袋,一手拖著煙袋,一手握著煙袋桿,煙袋鍋就鑽進煙袋裡搗鼓了兩下,抽出時就裝滿了一鍋旱煙,徒弟模樣的人就趕緊划著火柴,給師傅點上煙。老師傅嘴叼著煙袋,狠狠地抽了幾口,隨後大聲咳嗽起來。
徒弟趕緊起身,從旁邊拿過來一盒煙捲,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裡,點著,然後從師傅手裡奪過旱煙袋,把點好的煙捲送到師傅嘴邊,師傅就又改抽紙煙了,這下不再咳嗽了。
徒弟把煙鍋里的旱煙在自己鞋底磕出,把煙袋纏在煙桿上,放在旁邊一個土台上。然後就在師傅旁邊的馬紮上,靜靜地坐著,他們誰也不說話,但是彼此卻透出一種默契。
說是徒弟,其實年紀也不小了,也有六十多歲的樣子,只是身板比老師傅健壯多了。
老師傅終於把煙抽完了,這才把手伸進懷裡,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錢,放在地上,又把手伸進去,又掏出一把,最後翻出了口袋抖了抖,抖出一個鋼鏰,這枚鋼掉在地上后,蹦出很遠,徒弟忙起身,彎腰撿起鋼鏰,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恭恭敬敬地放在那一堆錢上。
就見老師傅,彎腰從那一小堆錢中挑出一張大票,遞給徒弟,又挑出一張大票,塞進自己手裡,又把一張大票遞給徒弟,又把一張大票塞進自己手裡,反反覆復,分完了大票后,又開始挑單元的分,分完單元的,就開始挑毛錢分,然後是鋼鏰,即便是鋼鏰,也是你一個,我一個,如此反覆,不厭其煩……而且,整個過程沒有誰說話。
彭長宜第一次看到這個情形后驚呆了,內心湧起一股熱潮,他的眼睛,痴迷地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師徒倆分錢的情形,感動的不行。
如果老師傅不是採用這種一種分錢方式,而且把一天掙的錢統一數好,然後一分為二,他就不會這麼動情;如果老師傅不是一天一分錢,十天,或者一個月,或者半年再分錢,也或者不這樣公開分。
可能,這個鐵匠鋪在他的眼裡,就是一個平平常常的鐵匠鋪,跟其他的鋪子沒有什麼區別,正是這種獨特的原始的分錢方式,才讓他如此的痴迷和感動,他感動著這個過程,感動著鐵匠鋪里傳出的每一次敲打聲,每一次的淬火的「磁磁」聲,還有那每一滴落下的汗珠和每一個賺來的鋼鏰……
有人說:世上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
打鐵,不光是要有精湛的技術,過硬的本領,還要有耐得住高溫,吃得來苦的本領。手臂要有百斤之力,才能輪的動大鎚,眼睛要明察秋毫,才能判斷出鎚落下的地方,才能準確轉動手臂。
一般在打鐮刀、鐵釘、火鉗、火叉等小鐵件時,只要師傅一個人錘打就行,鐵坯子在爐塘燒紅透后,老師傅用大鐵鉗從爐塘內夾出紅鐵坯放到鐵墩頭上,自己一手緊夾鐵件,一手用小榔頭轉著錘打,徒弟只要幫助拉風箱、添煤、添碳或者鏟件就可以了。
但是要碰到大件,就得兩人合作才能完成鍛打任務。如鐵錛、鐵鎬、大鐵鍬等,它既大又厚還重,身強力壯的徒弟,就要雙手握住幾十斤的重磅榔頭,有次序、有節奏地敲打鐵件,這時師傅還會手裡拿著一把小榔頭,使其按產品的形狀要求敲打成形。
在敲打時,一把重鎚,一把小榔頭交替捶打,發出悅耳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彭長宜很喜歡看他們師徒倆掄錘的動作,很有陽剛之氣,很美,他幾次想從車上拿出相機,給他們拍照下來,但又唯恐驚擾了他們,怕他們驚慌之中失了手。
老顧把車照例停在離驢肉燒餅遠一點的地方,彭長宜就領著齊祥和老顧走過來,坐在攤位的小圓凳上,老顧要了六個燒餅裹肉,三碗小米粥,另要了一碟小醬菜。
在等待上燒餅的過程中,彭長宜發現,他們今天來晚了,師徒倆已經把錢分完,徒弟正從屋裡出來,邊往口袋裡塞錢,邊走到房根前,把一塊塊的木板,掛在上方的窗戶上。
師傅負責在裡面封火,然後鎖好房門,細心地裝好鑰匙,等徒弟上完門板后,他才來到一輛舊自行車前,彭長宜這時才發現,老師傅居然是個拐腿。徒弟看了一眼師傅,沒有說話。
他們一人騎上一輛舊自行車,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各自離開了,至此,一天的勞動結束。
彭長宜這時才看見,在鐵匠鋪的門板上,有三個褪了色的大字:石鐵匠。原來鐵匠鋪掌柜的姓石。
把目光挪回,彭長宜失望地說道:「老齊啊,咱們來晚了,最精彩的一幕你沒有看到,太遺憾了!」
齊祥不解地說道:「什麼最精彩的一幕?」
老顧坐下來,說道:「對面。」
「對面?鐵匠鋪?」
「是啊。」彭長宜說道:「老齊,明天晚飯我還請你,早點來,你就會看到兩位鐵匠師傅分錢的情景,你一塊,我一塊,你一毛,我一毛,呵呵,那個過程真好!」
齊祥感覺彭長宜此時的目光里,滿是神往,就不解地說道:「您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啊?」
於是,老顧就給齊祥學了一遍,最後小聲跟齊祥說:「咱們縣長看見后,就被迷住了。」
齊祥明白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年輕的縣長,居然還有著這麼一份樸素的情懷,就說道:「好,明天傍晚咱們還來,我一定也要感受感受。」
彭長宜笑了,說道:「老齊啊,你如果看見,保准跟我的心情一樣,那個時候,你就會感到,錢不光是錢,還有著能讓你感動的成分在裡面,那是每一滴汗珠落下后的結果,整個過程中,他們沒有交流,沒有說話,但就是那麼默契,默契的甚至都省略了語言。真好啊!」他又發出了一聲感慨。
齊祥聽了他的話后說道:「呵呵,沒想到您還這麼浪漫。」
「不對,這不是浪漫,是感動,是從心裡對錢的感動,還有對他們的默契感動。這是我的真實想法,你看到后,可能和我的感覺有差異,但我保證,你絕對會被感動。」
老闆聽他們議論的是鐵匠鋪,就說道:「你們說的是對面鐵匠鋪的兩位師傅吧?」
彭長宜說:「是啊,石鐵匠鋪開了多少年了?」
「這我可說不好,據說有大幾十年了,將近一百多年了。」老闆咧著嘴說道.
「一百多年?」
「是啊。」
鐵匠老闆給他們介紹說道:「據這裡的老人們講,這個石鐵匠在解放前就開,那個時候很紅火,有一排鋪面,就是石鐵匠頭去世的時候,還雇著好幾個夥計呢,後來石鐵匠去世了,他的那些徒弟就都單幹去了,也有的改了行,如今,用石鐵匠鋪這個字型大小的就這這師兄弟倆了。師兄的腿有殘疾,一輩子打鐵,幹不了莊稼活,師弟對他不離不棄,兩人就一直打夥計,打了二十多年了,從沒見他們鬧過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