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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神秘信件

  回到辦公室,彭長宜給辦公室主任撥了內線電話,就在他搖動電話機跟分機說了一聲「要侯主任」的一霎那,他突然明白了部長為什麼讓他去送信而不是用電話通知了。


  在九十年代初期,亢州各鄉鎮還沒有普及程式控制電話。就連市委、市政府用的內部電話還都是老式電話機,也就是磁石交換機,是要通過分機和總機人工中轉才能接通的,這種電話保密性能很差。


  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后,他就越發的感到這幾封信的分量。


  跟辦公室請了假,又給妻子沈芳打了電話,告訴她要下鄉,三天後才能回來,儘管沈芳不高興,但也沒辦法。


  迎著早春料峭的寒風,彭長宜騎著自行車直奔亢州最遠的一個鄉——三關鄉。三關鄉坐落在亢州的西北部,因一座古老的水利樞紐設施而得名,是離城區最遠的一個鄉。


  三關鄉的黨委書記叫黃金,四十多歲,臉色黢黑,聲若洪鐘。見了彭長宜后,趕緊起身握手,朗聲說道:「市委領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彭長宜伸出手,笑著說道:「黃書記,我是您的小兄弟,您這樣說就是不歡迎兄弟的表現。」


  黃金哈哈大笑,照著彭長宜的肩捶了一拳,說道:「這話虧心了。我們駐守邊塞,窮鄉僻壤,別說是領導一年來不了一兩回,就連天上的鳥兒飛過都不看我們一眼的。兄弟大老遠的來我能不歡迎嗎?」


  黃金走到門口,沖外高聲叫道:「小董,過來!」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跑著進來了。


  黃金問道:「都誰在家呢?」


  小夥子趕緊答道:「鄉長和副職們都在。」


  「告訴他們市裡來人了,讓食堂單準備一桌,今天中午要好好喝喝。」


  小夥子跑了出去。


  彭長宜抓緊時間,趕緊從公文包里掏出了寫有他名字的信,來到黃金的辦公桌前,像一個屏風似的站在他的面前,這樣即便有人進來也不會立刻看到什麼。


  他鄭重的說道:「王部長讓我給您送來的。」


  黃金接過信,笑著說道:「什麼重要指示?還派你這個大科長親自送來,打個電話我們派人取就是了。」


  「內容我也不知道,王部長就說讓我親自交給您。」


  黃金見彭長宜表情嚴肅,接過信后就想往抽屜里放。彭長宜說道:「王部長交代讓您現在就看。」


  黃金一聽,就撕開了信封,裡面就一頁紙。從背面看也就是一行多字。


  看了第一遍后,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抬頭問彭長宜「你真不知道是什麼指示嗎?」


  彭長宜認真地回答:「不知道,這信是部長親自封好后交給我的。」


  黃金反覆看了幾遍后,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明白了。」隨後就把信折好,要裝回信封。


  彭長宜連忙把王部長的打火機遞到他的面前,黃金立刻心領神會,接過打火機,不但點著了信箋,連信封也一塊點著了,放在水泥地上,很快燃盡,熄滅。


  彭長宜收好王部長的打火機,轉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黃金掏出一支煙,看著彭長宜,說:「其實,我已經預感到了。」


  彭長宜回身看著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的確不知道信里的內容,如果他順著黃金的話問下去,黃金有可能會說出信的內容。


  官場歷練出來的規矩告訴他:不該問的絕對不能問。


  他裝作沒聽見黃金的話,把部長心愛的打火機重新裝進自己的口袋,轉移了話題:「您幾天回一趟家?」


  黃金木然地看著他,半天才說:「沒準兒,路太遠,有時候一個星期回去一趟。」


  彭長宜剛想說什麼,就見黃金突然從抽屜里拿出兩條「大重九」過濾嘴香煙,抓過彭長宜的包就往裡塞。這是當時亢州市面上比較高檔的煙。


  彭長宜借口自己不會抽煙,他捂住了自己的包,不讓他塞。


  黃金拉著臉說:「不要就是瞧不起老兄,你別忘了,咱們可是同門兄弟。」他邊說邊把兩條煙硬塞進包里。


  彭長宜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好拒絕了。所謂的「同門兄弟」,無非就是他是組織部出去的幹部,並且和王家棟部長走的比較近,也可以說他是王部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


  幾年前,黃金曾經過彭長宜現在的角色——任市委組織部幹部科科長。到鄉鎮企業局任了兩年的副局長,后又調到一個鄉任鎮長。由於他性格直爽,工作熱情高,並且很有一套,在亢州鄉鎮一級的幹部中,是很具有開拓意識的幹部這樣一位工作能力強,熱情充沛且好出風頭的幹部,必然是鄉黨委書記眼中的威脅,在他任鎮長期間。因為和黨委書記同時對鄉分機的女接線員產生好感,倆人互生醋意,最後喝了酒的黃金,誤入分機室,落入了黨委書記事先設計好的陷阱……


  那時,樊文良剛到亢州就任縣委書記,他對亂搞男女關係比對貪污腐敗更加厭惡。所以堅決要處理黃金。


  王家棟對組織部出去的幹部有一種先天的近似母性的愛護,他百般斡旋,和紀委書記一起,親自對當事人進行了問訊,知道是那個黨委書記有意算計黃金。


  查明真相后,對那個黨委書記和黃金各打五十大板,雙雙調離原單位,職位不變。那個女接線員被開除回家。


  黃金算是保住了職位。


  在整個事件中,丟人現眼的似乎是黃金,但是在亢州官場中卻出現了輿論一邊倒的局面。人們把全部同情給了黃金,私下對那個算計他的鄉黨委書記卻是敬而遠之,如避瘟疫一般。


  黃金在接下來的幹部考核中,出乎意料的好,而那個黨委書記卻在各種考核中不盡人意,沒人願意和他搭班子共事,唯恐自己不小心像黃金那樣被算計。


  那個黨委書記被調到政協,任了一個有實名無實職的頭銜——政歇研究室主任。


  黃金卻一路順風,不但沒因為桃色事件耽誤前程,還在兩年後當上了三關鄉的黨委書記。儘管是比較偏僻落後甚至是沒有人願意來的鄉鎮,但終歸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


  亢州當地官員在背後都把政治協商叫做「正歇」,專指那些年齡到站的官員不想全身而退,再到人民大會或者是政歇過渡一下,到了這裡,尤其是政歇,也就意味政治生涯停歇了。


  那個鄉黨委書記很是不服氣,本來也是滿腔抱負而且年齡正值盛年,到了「正歇」后,也不甘寂寞,想做出點成績來,以博東山再起。


  但是,沒人願意跟他共事,更沒人提攜他。他變成了孤家寡人。後來彭長宜聽說他得了很嚴重的腎病,一直靠透析維持生命。


  官場,儘管充滿了明爭暗鬥,但也有著可以遵循的規則,當你向對手伸出利劍的同時,別忘了它的另一面,這另一面也是鋒利無比,弄不好自己也會受傷。太過於沉湎於「智慧」和「手腕」的時候,有的時候就會反受其咎。


  那個鄉黨委書記略施小計就把黃金給算計了,可是他絕對沒想到這樣做的同時,自己從此卻是失道於德、失道於同僚,更失道於官場。


  所以,當彭長宜聽黃金說出「同門兄弟」這句話后,就不好再拒絕他,任由他把兩條「大重九」塞進自己棕色的公文包里。


  其實,即便不是「同門兄弟」,彭長宜不好拒絕。


  試想,鄉黨委書記給你禮你都不要,等於你自己再告訴人家,你是清高的,是官場上的另類,而且還是沒入流的小人物。你將會和這個官場格格不入,所有人都會防著你,如此一來,你就會自絕於同僚自絕於官場。你就會寸步難行,就會到處碰壁。更何況官場上潛規則往往大於規則,清高的人反而會被排擠出局。


  他彭長宜眼下沒有任何清高的資本的。所以他立刻滿臉堆笑著說道:「那就謝謝老兄了。」


  黃金笑了,說道:「抽煙喝酒是男人的標誌,差了一樣也不行,好好練練,老兄管你煙抽。咱們這是弟兄情誼,不像有的市領導說的那麼庸俗。」


  黃金指的是年前在三級幹部大會上代市長周林的講話,他說:「現在有的幹部不思進取,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拉關係找門路,工作一塌糊塗,我一直認為,亢州,是全錦安的排頭兵,無論是經濟工作還是幹部隊伍的素質,在錦安都是老大,我在三源的時候,教育我們的幹部工作要向亢州看齊,亢州是我們趕超的目標和榜樣,可是實際情況又怎麼樣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流露出明顯的鄙視:「一個蔬菜富民工程抓了這麼久了,囔囔了這麼久了,成績呢?微乎其微。在看看我們的幹部在幹嘛?工作時間找不到,但是保准能在酒桌上牌桌上能找到!」


  彭長宜發現幹部們對周林的講話很反感,對他動不動就把三源搬出來更反感。周林在三干會上的講話彭長宜記得清清楚楚,幹部們當時就在底下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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