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周笏生一行人到了李家村,發現村中的情形確實十分詭異。地上攤著幾具黃牛的屍體,明顯是已經死去多時了,牛身上甚至有幾處還露出了白骨。
周笏生看了看四周,對跟在後面的三人吩咐道:「分頭進村,看看有沒有知道經過的村民。」
跟在後面的三人領了命令后,各自選了一個方向,往村裡走去。
逸逸看大家都走了,幹勁滿滿地問周笏生:「那我要做什麼呢?」
「你么,跟著我好了。」
「行,我跟在你身後,保護你。」逸逸拍了拍周笏生的肩膀。
「那就有勞逸逸啦。」
「客氣,客氣。」逸逸玩笑道,說罷,率先往村裡走去,「跟緊我嘍。」
周笏生寵溺地看她往村裡走的背影,邁步跟上。
兩個人沿著死氣沉沉的街道走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家殘破的小客棧里發現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
逸逸看看小姑娘一副明顯受了驚嚇的樣子,動作輕緩地蹲到了她的面前,盡量露出無害神情,問她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
沒想到小姑娘一下子哭了出來:「爺爺,妞妞的爺爺被大黃牛撞出了好多血,不會,不會動了。」
蹲在地上的逸逸聽到小姑娘這話,站起來看向了周笏生。
周笏生思索了片刻:「想來那些身強力壯的村民都拖家帶口地逃離這個地方了。小姑娘自己還小,除了被瘋牛所害的爺爺外,應該也沒有其他的親人了,所以才留了下來。想來一個客棧里儲存的糧食還是夠她一個孩子吃上幾天的。」
「那我們要是晚來幾天,她豈不是也活不成了?」
「這遊戲的機制,現在BAT的研發部也搞不懂了。等能量支撐不住了,應該會數據崩潰,造成死亡吧。」
聽周笏生這樣講來,似乎只是幾段數據的事情,可看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小姑娘,逸逸實在是接受不能:「她那麼的鮮活,又哪是幾個數據可以概括的呢。」
周笏生摸了摸逸逸的發頂:「那等我們解決了這裡的事情,一定妥善地安置了她,好嗎?」
逸逸同意地點了點頭,繼而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你問問她,她的爺爺現在在哪兒。」
這倒真是個關鍵,逸逸重新蹲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放柔了嗓音問:「妞妞,那你告訴姐姐,你爺爺現在在哪兒嗎?」
「爺爺。。。」小姑娘聽到這話,像是一下子回過神來,往客棧里跑去,許逸逸連忙追上她。
眼見著小姑娘鑽過隔開後院和大堂的藍色油布,逸逸掀開眼前沾滿油垢以及其他不知名污漬的舊布也跟了進去。
掀開布進去后,到的是一個露天的小院子,一具白髮蒼蒼的屍體躺在柴垛旁,手裡的柴刀還砍在一頭似乎也死去多時的大黃牛的頭上。
小姑娘見她也進來了,焦急拉著她的裙角:「姐姐,姐姐。。。爺爺,救,爺爺。」
可是死去多時的人,又怎麼能救活呢。
逸逸彎下腰,抱起了小女孩:「妞妞乖,爺爺太累了,我們讓他好好休息,好不好。」說罷,抹了抹小女孩臉上的淚花。
「我在大堂的櫃檯旁,找到這個。」在大堂探查了一圈的周笏生也進了後院,他攤開手給逸逸看他手心裡的糖紙,「這似乎是揚州城特產——松子糖的外殼。」
「揚州城離這兒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小姑娘和她爺爺都不像是會跑那麼遠,去揚州城買東西的人啊。」逸逸從周笏生手裡接過在陽光下泛著七彩光芒的糖紙,有些不解。
「姐姐,漂亮姐姐給我的。」小姑娘看到了逸逸手裡的糖紙,對她說道,絢麗的光彩映在她大得過分的眼睛上。
「所以,應該有外人來過這裡。」逸逸思索后總結道。
「現在看來,這事不僅是牛得了急症這麼簡單。你在這兒先陪著妞妞,我出去找他們三個,看看他們那兒有沒有什麼線索。」周笏生髮現這事後面處處透著詭異,準備先找眾人匯合。他想了想,又掏出一把傳送符遞給逸逸,「萬一有什麼危險,就先跑,千萬不能逞強,知道嗎。」
逸逸接過傳送符:「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交代過後,周笏生出了小客棧,往街上走去,幾陣冷風吹過,無端為冷清的街道增加了些陰森的氣氛。
「周哥!」一聲叫喊從街邊傳出。傅清從巷子里閃出來,喊住了周笏生,「這邊有情況。」
周笏生轉身跟他進了巷子,就看見一座小院子隱在其中,奇怪的是——這院子旁掛的一塊木牌上,竟然也寫著「瑤光閣」三個字。
「剛剛我敲門敲了很長時間都沒人回應。周哥,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嗯。」
兩人推開了大門,就見裡面是一片牡丹花海,可這樣的小村落,大家多是種些莊稼作物,偶爾有人家種些觀賞性的植物,也多是雞冠花、老鴉瓣這類常見又好養活的平民花草,從沒見過哪個村子,大面積地種這麼多珍稀牡丹的。
傅清之前在門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此時也沒了耐心,直接就想踏過牡丹花叢,進屋子裡看看。
周笏生阻攔不及,見他的腳已經邁進狹長的小路,只好跟上了他。
落在小路上的牡丹花瓣異常地多,周笏生一腳踏上,竟踩出了花汁,將蜀錦製成,沒有一絲雜色的靴子暈染上了一抹血紅。
正當周笏生對這層層疊疊的花瓣產生些疑慮時,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傅清的驚叫,他連忙想上前查看,誰知,緊接著他自己也沒有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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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笏生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時那個封閉落後的小村莊。現在的他已經被所謂的「爺爺」用藥毒壞了身子,在被縣上的醫生宣判了無葯可治后,只能坐著輪椅去上學了。
在周笏生坐著輪椅上學后,縱然大部分學生對他都是抱有同情之心,態度也算得上友善的,可每個學校總會有那麼幾個刺頭,以欺負取笑比他們弱小的人為樂。
曾經的成績、運動、人緣樣樣都好的全校第一模範,忽然成了腿腳不便的殘疾人,這樣大的新聞,自是要好好傳揚一番了,這不就是個在曾經的別人家的孩子面前揚眉吐氣的機會嗎。
於是每當周笏生轉著自己的輪椅進校門的時候,身邊總會響起「瘸子,瘸子」的調笑聲。而老師雖然同情周笏生,但這種不過幾句話的事情,也實在無法上綱上線。
幾個學生的調笑,周笏生還可以歸結為不過是一群失敗者沒有格調的宣洩。真正讓他覺得難堪的是,一次在樓梯口聽到的對話。
「媽媽,你還老讓我學周笏生。我再學他,怕是腿也得坐輪椅了。。」
「哎,也是我之前不好。咱們楠楠現在拿個第二名就挺好,畢竟健健康康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周家那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現在把自己搞得那麼病懨懨的,也沒個笑臉。咱可不興學他了。」
說話的學生曾經是他經常一起學習的好朋友,而那個母親還多次邀請他去家裡玩兒,跟他說自家的孩子能有他一半的聰明懂事就好了,將他誇得毫無缺點。
那時還小的周笏生不明白,明明是爺爺為了自己的野心而傷害了他,為什麼到了這對母子的口中,反倒成了他的錯。
他推著自己的輪椅從轉角出來,叫了曾經的好朋友一聲:「楠楠。」
正諄諄教導著孩子的母親立時變了臉色,驚懼從轉角出來的周笏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談話的內容。
但她看見周笏生一臉平靜的樣子,想到他這麼個小孩子,要是聽到了剛剛的話,肯定沒這麼深的城府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於是放鬆了下來,裝作和善的樣子對周笏生說:「笏生啊,是上廁所回來嗎?我正和楠楠說平時要多多照顧你呢,畢竟你現在行動這麼不方便。沒想到他竟然說自己學習太忙了,你說這孩子。」
「嗯,畢竟我們都快升初中了,確實是學習比較重要。阿姨,我先回教室了。」
「哎,你去吧。」
轉著輪椅行遠的周笏生,還能聽到揣著一顆慈母之心的母親對兒子的殷殷囑咐。
也就是在這一刻,周笏生下定了決心,要讓所有以為他就此倒下的人看看,他這個殘廢是怎麼遠遠把他們甩在身後的。
流言沒有打倒周笏生,可他的笑臉卻還是越來越少。加上終日面對著變得沉默寡言起來的父親和以淚洗面的母親,他漸漸也失去了說話的慾望。
日子如流沙般,淌過村莊的歲月。
周笏生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市裡最好的中學,可一家人卻都開心不起來。因為周笏生現在行動不便,生活根本無法自理。如果他要在市裡讀初中,勢必要住校,可他這樣的情況,一個人根本住不了集體宿舍……
周笏生在幻境中沉淪,兒時的那些絕望與壓抑,再次填滿了他的內心。
這一天,周笏生不願意呆在那個讓他窒息的家中,自己推著輪椅來到麥田邊。一隻小兔子忽然竄到了他的輪椅旁,蹭著他的小腿。
周笏生原本不想理它,可見它一直這樣鍥而不捨地蹭著自己,還是彎下腰,把它抱到了自己的膝上,還忍不住摸了摸它一身雪白的皮毛。
當將手放到兔子身上時,周笏生莫名地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他忍不住問膝蓋上的兔子:「我們之前遇到過嗎?」
問完后,周笏生又覺得自己可笑,別說之前他沒遇到過皮毛白得如此乾淨的兔子,就是真的恰巧見過,兔子也不會回答他的問題。
然而,膝蓋上的兔子竟然真的像人一樣地點了點頭。
周笏生也不覺得害怕,反倒有些開心這小東西能聽得懂自己的話,跟它聊起了自己家裡的一攤爛賬。
只是他只能一個人講著,講著。畢竟,兔子雖然能通人性地點頭搖頭,但終究還是講不了話的,周笏生也不覺得失落,吐完了心中那些壓抑,看了看漸晚的天色,倒也準備回家了。
他放下了兔子,示意它躲回麥地里,方向它道別:「很開心你能陪我聊天,希望明天還能見到你。」便推著輪椅往家的發現行去,只是那身影確實那樣落寞,全然沒有孩子歸家的歡樂。
周笏生推著輪椅回到家的時候,家裡的大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習慣考完試就結束了小學生涯的周笏生,每天時不時地往外跑了。眾人看到他從外面回來也只是習以為常地告訴他,等會兒就要吃飯了,別再往外跑。
畢竟愧疚也好,憐惜也罷,都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可生活還在繼續,周家眾人現在還操心著周笏生的初中怎麼著落呢。
周母想了這麼多天,這時還是走了過來,將周笏生叫進了一旁的屋子:「生生啊,你現在的情況,一個人去市裡,實在是不行,要不咱們就在村裡讀中學吧,媽媽也好就近照顧你啊。」說罷,周母又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但周生卻明白,真的在村子里讀了中學,他這輩子算是都出不了頭了,畢竟村裡老師的水平,教學設施以及教材資料都是遠遠比不過市裡的大學校的。他在母親的眼淚里,沉默地搖了搖頭。
周母見他還是不同意,也沒了主意,只好出門先去做飯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舉家輪番上陣勸周生留在村裡讀書,在周家長輩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可每次周笏生都只是沉默地搖頭,既不爭辯也不同意。
漸漸地,全家人都對周笏生產生了些怒氣,氣惱他的不懂事。
唯有溫柔的奶奶會安慰周笏生幾句,可奶奶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周笏生也不願意她為此再陪著他折騰。
在全家都對周笏生的「不懂事」產生了埋怨之情的氛圍里,周笏生越加頻繁地去田間找小兔子聊天,只有在那兒,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