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諸事妥當
君熙一怔,很快明白過來,看一眼棺槨中的宋瑄,有些猶疑,「歡兒,你如今才剛回,又剛分娩過,身子怕是吃不消。」她自是想宋瑄能儘快復活,但她也不想對宋清歡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
宋清歡搖頭,眸光一低,語聲沉沉,「嫂嫂,你比我更清楚,五皇兄等不了了。」
她原本也想等身體再調養些時日再動手,可如今來看過之後,卻徹底定了主意。季流雲的藥水再好,也抵不過時間的威力。如若不儘快將五皇兄復活,到最後,就算他真的活了,身體怕是也廢了。
君熙抿了抿唇,還想再說什麼,宋清歡輕輕搖頭,打斷她的話,「嫂嫂,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不過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會有事的,五皇兄這邊,得儘早開始了。」
君熙啞然,眼底有淚珠浮上。
他們一家,欠宋清歡的實在太多了。宋瑄和宋清歡並非一母同胞所生,就算幼時曾對她有過照拂,但這世上,真正能滴水恩當湧泉報的人,又有幾個?當初若不是宋清歡援手,她不一定能生下阿念。聿國大亂之時,若不是她暗中安排了人接應,她和阿念也活不到現在。
這些情意,一筆一筆,叫她如何還清?哽咽著拉住宋清歡的手,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宋清歡拍了拍她的手背,見氣氛太沉重,朝君熙笑笑,「阿念也大了,這會子五皇兄活過來,還能糊弄過去。若再大些,怕是要起疑心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君熙知宋清歡心意已決,雖深覺對不住宋清歡,卻也只能應下,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歡兒,你對我們一家的好,我們實在無以回報!」
宋清歡眸光清澈,「都是一家人,嫂嫂不用客氣。」
君熙咽下浮上來的淚,怕屋裡陰寒,便沒同宋清歡久待,拉著她走出了房間。
兩人出了停棺槨的院子。
宋清歡道,「今兒我主要是來看看嫂嫂和五皇兄,剛回來,宮中事多,我就不久待了,等我那邊準備好了,我再來跟嫂嫂說。」
「好。」知曉她事忙,君熙也不多留,親自送了宋清歡出府,這才轉身回府。
*
回了宮后,帶回來的行李輜重流月沉星已規整得差不多了。
宋清歡便又去看了妘璃。她此時正好午睡方醒,見宋清歡過來,高興地招呼她坐到身側。
「忙壞了吧。」瞧見宋清歡額上的細密汗珠,妘璃掏出帕子替她細細擦了擦。
宋清歡笑笑,「還好。」四下打量一番,「母妃住得可還習慣?」
妘璃目光移開,「都挺好的,不過……」她一頓,似有猶疑,看宋清歡一眼,還是開口道,「阿綰,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住在宮裡,還是不妥。」
「如何不妥了?」宋清歡一聽便急了。她好不容易將母妃尋回,自然是要讓她好好頤養天年的,住在宮裡離她近,她也能照顧得最周全。
「阿綰別著急,聽我慢慢說。」妘璃柔聲道。
宋清歡略微沉了心思,聽妘璃往下說。
「我不想住宮裡有兩個原因。一則,是於理不合。古往今來,只有太後娘娘住後宮的理,可哪有皇后之母也跟著住進來的道理?」她一頓,又道,「我聽妘璃說,君殊的母后蕭太后也並不住宮裡?」
雖是疑問句,卻帶著肯定的口吻。
見左右無人,宋清歡也不瞞她,「不瞞母妃,母后當初在宮裡受了不少苦,住在這裡,難免容易觸景傷情,便搬到了先前我們住的王府里。」
妘璃點頭,表示理解,當年這事四海震驚,影瞳自然也給玉衡島傳回了消息。
「正是如此。你想,正經的太后都不住宮中,我若當真在這裡住下,豈不是讓你難做?」
宋清歡無奈一笑,「母妃,您也知道我的性子,旁人的看法,我素來不在乎。」
「可我在乎。」妘璃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阿綰,我知道君殊待你極好,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手下還有那麼多臣子,我住在宮裡,必會引起閑言碎語。以他的性子,定會護你,可如此一來,不就寒了眾臣的心?」
宋清歡看著妘璃張了張嘴,想說沈初寒也不在乎,但見妘璃鄭重的模樣,便也咽下了這話,只道,「您方才說有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什麼?」
「還有一個原因……」妘璃的手指微微一緊,目光落在膝上,「阿綰,我……也不喜歡皇宮,住在宮裡,總讓我想起過往那些事。」
妘璃也曾入宮為妃,宮裡的回憶,除了與父皇的甜蜜過往外,她既曾衝冠後宮,一定也有數不盡的算計和陰暗。
更何況,如今父皇已駕崩,住在宮裡,的確容易觸景生情。
見妘璃這麼說,宋清歡也不好再堅持,猶豫一瞬,鬆口道,「既然母妃已經打定主意,那阿綰也不多勸了。我回頭與阿殊商量商量,看母妃住在何處最合適。」
「住哪裡都不要緊的,你們隨意安排個住所即可。」
宋清歡笑著應了。
話雖如此,她卻不想將就,母妃委屈了半輩子,如今好不容易能順遂地頤養天年,自己給母妃的,自是要最好才行。
母女倆又說了會閑話,宋清歡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母妃,五皇兄的事,你先前也聽我說了。」
妘璃一怔,很快明白過來她的心思,「阿綰,你想儘快動手?」
「是。」宋清歡點頭。
妘璃嘆口氣,心知自己這女兒素來是個有主意的性子,也沒多說,只拉過她的手腕,細細把脈。
須臾,她收回手。
宋清歡沖她笑笑,「母妃,我的身體很好吧?」
妘璃嗔她一眼,「不還多虧了君殊拿回來的那顆內膽,否則,以你分娩時的兇險勁兒,你哪裡能這麼快就活蹦亂跳的?」
宋清歡湊到她身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笑得討好。
妘璃無奈笑笑,「我說不同意,你會甘心?」
「不會。」宋清歡老老實實搖頭。
「這不就是了。」妘璃越發無奈,「等你這幾天忙完了,你帶我去見見暄兒,我也看看他的情況。」她彼時在宮裡頭時,憐宋瑄生母卑微,經常被下人欺辱,也照拂過他不少,自有一份情意在。
「好。」見妘璃不再反對,宋清歡也鬆了口氣,又陪著妘璃聊了一會,方才離開。
回了華清宮,又喚了人來了解他們走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好在如今這後宮里除了她也沒旁的主子,倒省了不少事。不過饒是如此,等她將所有事情都忙完之際,也已是黃昏了。
她看一眼天邊艷紅的晚霞,吩咐一旁的流月,「去看看皇上回來了沒有?」
流月應是,剛走出內殿,便瞧見沈初寒大踏步走了過來。
她福身一禮,笑吟吟道,「見過皇上,殿下剛剛還在念叨著皇上呢。」
沈初寒「嗯」一聲,跨進了殿中。
宋清歡抬頭瞧見她,笑笑,「回來了?」
沈初寒也翹了翹唇角,在她身邊坐下。
見他二人要說體己話的樣子,一旁伺候的沉星知趣地行禮退下。
沈初寒攬著她起身,往內殿走去,兩人在床榻旁坐了下來。
伸手將宋清歡攬入懷中,輕輕颳了刮她的瓊鼻,溫聲道,「回來累壞了吧?」
「還好。」宋清歡笑笑,「這後宮雖大,但畢竟沒有旁的主子,自然沒什麼太需要操心的事。」說著,眸光一閃,垂了頭。
沈初寒看著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眸光微深,攬住她的手緊了緊,似隨意開口,「這樣最好不過了,有什麼事叫下面的人去做就好。」
宋清歡眉頭一皺,也學不來那扭捏試探的性子,索性抬了頭,「阿殊,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沈初寒突然揚唇笑開來,在她臉頰上親一口,「我還在想,以阿綰的性子,什麼時候也這般藏一半說一半起來。」
宋清歡直勾勾盯著他,一雙眸子像黑曜石一般閃亮,「那你怎麼說?!」
沈初寒笑得越發歡愉,「我的心,阿綰還不明白?」
宋清歡被嗆住,愣了一愣,氣鼓鼓開口,「我明白是一回事,可我想聽你親口說。」
今日在妘璃宮裡時,她隱晦地問起了沈初寒後宮的事。即便沈初寒對宋清歡愛極護極,但他畢竟還是一國之君,選秀納妃,充實後宮,是他怎麼也繞不去的一個話題。
如今他初登基,宋清歡又育了一子一女,大臣們自不會說什麼。可幾年之後呢?大臣們還會保持沉默嗎?
縱觀雲傾大陸四國,有哪國後宮不是后妃如雲的?便是當初聿帝對妘璃如何深情,納了她入宮之後,偶爾也還是會召別的妃嬪侍寢,以示雨露均沾。扶瀾族人素來是一夫一妻的規矩,妘璃心中自是不願,可不願又能如何?既然已入了宮,難不成還能叫聿帝為著她廢了整個後宮不成?
但與其他女子分享丈夫的痛苦,妘璃卻是清楚得很,所以,她不想宋清歡再遭受她當年那樣無法言說的苦楚。
妘璃說這話時,宋清歡還有些不以為然。畢竟,沈初寒有多寶貝她,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上一世,他為著自己,可以扔下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不要,這一世更是把自己捧在心尖尖上,又怎會再去納其他妃子呢?
但胡思亂想大抵是女子的通病,她回來之後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找沈初寒要給准信,不管如何,也能安自己的心不是?
瞧見宋清歡面上的嬌憨之態,沈初寒低頭,用下巴在她光潔的額上蹭蹭,失笑道,「我倒是從未瞧見阿綰這般明晃晃吃醋的樣子。」
宋清歡不言,只一對清亮的眸子瞅著他。
沈初寒斂了笑意,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一字一頓沉聲開口,「阿綰,我君殊對天發誓,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都只會有你一個女人,如有違約,天……」
宋清歡忙用手去捂他的嘴,「不必起誓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
沈初寒騰出一隻手摟住她的纖腰,往懷中帶了帶,「不是今兒忙得很,怎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宋清歡瞥他一眼,「還不是又回了這宮裡,我又記起了你的皇上身份唄。」
沈初寒輕笑,「你若不喜歡這皇宮,等我做幾年皇上,情勢定了下來,我們丟開便是。到時候你想去哪便去哪,如何?」
宋清歡越發給了他個白眼。
這皇上哪是說不做就不做的?曠古爍今,把皇位如此不當回事的,怕也只有沈初寒一人了。
不過,她其實也知道,有了上一世的經歷,這一世,沈初寒對江山社稷早已沒了那些執念,要不然,他也不會……
美目一轉,抬頭看向沈初寒,「阿殊,你要是不做這皇上了,這皇位能丟給誰去?」
沈初寒笑,「不是還有阿臨么?」
宋清歡一聽,立馬直了身子,雙手叉腰道,「我就知道!阿臨才多大的娃娃?君臨君臨,你給他取名時便存了這心了吧?」
沈初寒笑得一臉無辜,眸光閃閃爍爍,「阿綰想到哪裡去了?」
宋清歡瞪著他,「那你倒說說,為何單單給阿臨取個臨字?」
「憂憂出生無憂谷,便給她取了這麼個乳名。阿臨是在臨都懷上的,自然就取個臨字咯。」沈初寒倒是對答如流,說得冠冕堂皇。
「瞎扯。」宋清歡對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很是佩服,瞪他一眼。心知沈初寒雖有這個打算,但阿臨畢竟年幼,真有那麼一天,也得多少年之後了,便也撇過此事不提,想起妘璃想要搬出宮的請求,略略組織了下語言,開口道,「阿殊,我母妃想搬出宮裡。」
沈初寒微訝,神情嚴肅幾分,「可是宮中住得不習慣?亦或是伺候的人不盡心?」
宋清歡搖頭,「你也知道我母妃的情況,我父皇猝然長逝,她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這宮裡,到底是傷心之地,即便不是聿國皇宮,也難免容易觸景傷情。」
沈初寒沉默。
他自是理解妘璃的。畢竟,蕭菱伊也正是因為這差不多的由頭才不想住宮裡的。
「既然這樣,那便依著母妃的意思來好了。」
宋清歡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思來想去,倒想不出一處合適的地方。」
原本她覺得寧平長帝姬府不錯,母妃與君熙已是相熟,住君熙那裡,她也放心。可五皇兄復活的事已提上了日程,她倒不好在這個時候再拜託君熙此事。
沈初寒略一思忖,「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麼?」
「不如叫母妃搬去與母后同住如何?」沈初寒緩緩開口。
宋清歡一怔。這個法子,她倒是從未想過,不過細細一想,倒覺出了不少好處來。
妘璃和蕭菱伊雖從未見過,但兩人都是和善之人,又都不喜奢華富貴,性子倒是相投。
蕭菱伊出生書香門第,妘璃身為扶瀾族聖女,亦是見多識廣,兩人湊到一塊,想必有不少話能聊的。平日里自己和沈初寒事務繁忙,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她二人住一起,倒也好做個伴。
再者,寒王府離皇宮很近,自己能時不時抽空帶著憂憂和阿臨去看看她們,還不用顧及著祖母外祖母兩邊跑兩趟,實在是再方便不過。
寒王府佔地頗廣,當年先帝賜下這宅子時,沈初寒為了討自己歡心,可是在府里花了不少功夫,其間亭台樓閣,自是精巧雅緻,倒是個宜居的好去處。
更何況沈初寒派了不少護衛負責府里府外的安全,讓母妃直接住過去,也能省了一批人手。
「這倒是個好主意。」宋清歡眸光一亮,點著頭道,「回頭我就同母妃和母后說說,若兩人都沒意見,便找個合適日子讓母妃搬過去吧。」
這件事說妥,宋清歡的心便落了一半,不過還有一件事——
她覷一眼沈初寒的神情,略略想了想,朝沈初寒笑,露出一排潔白如米粒大小的貝齒,帶了幾分嬌俏,一排長長的睫毛卻似小鉤子似的,又露出幾分勾人的餘韻。
沈初寒最是了解宋清歡不過,見她如此,眉梢一揚,「怎麼?阿綰還有事要同我說?」
宋清歡忙不迭點頭,清了清嗓子,「我今日還去了嫂嫂那裡。」
沈初寒是什麼人?一聽這話,笑容淡了淡。
宋清歡知他約莫已猜出了自己想要說什麼,頓了頓,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阿殊,五皇兄的事……」
她只說了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自無需明說。
沈初寒沒有說話,片刻的沉默過後,宋清歡有些憋不住了,正要抬頭看看沈初寒的神情,卻聽到沈初寒開口,「好。」
雖只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宋清歡仍沒想到沈初寒會答應得這般爽快,抬了頭,驚訝地望去。
瞧見她眼底神色,沈初寒的目光有幾分幽深,忽有些無奈地笑笑,「你與你五皇兄自小感情要好,我又怎不知?就算我說不同意,你會聽么?」
「不會。」宋清歡老老實實搖頭。母妃也好,沈初寒也好,一個兩個的,倒都是吃透了她的性子。
見她如此,沈初寒便又生出幾分笑意,「這件事你一直放心不下,我都知道。此時確實是最合適的時機,不過具體如何操作,也不能莽撞了,還得細細斟酌一番才是。」
「自然是如此。」宋清歡點頭,「我會同母妃和嫂嫂仔細商議好的。」
宋清歡行事,沈初寒素來放心,便也沒有多說,又摟著說了會子話,才叫人傳膳。
*
沈初寒和宋清歡既然回了臨都,事情便又回了原來的軌跡。
宋清歡當初離開一個月之後,因不知何時才能回京,沈初寒便讓慕白放出風聲,說宋清歡在天寧寺替聿帝祈福時憂傷過度,著了風寒,一回宮便閉門不出,概不見客,一直在宮中靜養,直到最近才「大好」。
反正後宮裡頭除了些宮女太監也沒他人,華清宮的人又都是心腹,自不會有人說出去。
沈初寒那邊,也好說。先前慕白假扮的他御駕親征,欲往桐城,後傳來涼國求和的消息,為了迎接涼國使團,便放出風聲,說沈初寒又趕回了臨都,正是這幾日到的。
不管如何,宮裡頭的事,又涉及到皇上皇后,此事便這麼揭過了,無人敢提出異議。
至於妘璃的事,也已安排妥當。
宋清歡將她的建議同妘璃和蕭菱伊一提,兩人都答應得十分爽快。於是,宋清歡便尋了個合適日子,讓妘璃從宮裡搬到了寒王府。因妘璃身份特殊,便也沒有大肆張揚,只將寒王府的牌匾取了下來——
畢竟沈初寒已登基,再叫這個名字已是不妥。
宋清歡叫妘璃和蕭菱伊想個喜歡的名字出來,她二人尚未想好,便暫且先空著了。
至於憂憂,也從蕭菱伊身邊接回了宮裡,宋清歡捨不得她,依舊親自帶在身邊。華清宮本就很大,辟出一間宮殿來給憂憂做寢殿自是綽綽有餘。
等這些都安排好了,宋清歡和沈初寒又尋了一日,帶了憂憂和阿臨,與蕭菱伊一道,親自前往蕭府看望太傅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