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再見,再也不見
聽到沉星來報,宋清歡眉頭一挑,略有詫異,嘴角有嘲諷一閃而過。皇后此時過來,莫不是為了宋清漪之事?
聿帝卻是沉了臉色,眸底閃過一絲暗涌。顯然,皇后突然出現在這裡,是意料之外的事,他約莫也想到了什麼,眼底有一絲不悅。
宋清歡看一眼聿帝,見他沒有表示,看回沉星淡淡吩咐,「請她進來。」
話音剛落,聽得一道凌厲語聲在殿門口響起,「不用了,本宮已經進來了。」伴隨著熟悉聲音出現在殿門口的,正是一襲煙青色宮裝的皇后,她在宮女陪同下匆匆進了殿,臉色低沉十分難看,隱隱帶了幾分興師問罪之感。
皇後進了殿,陰鷙的目光四下一掃,很快定在上首聿帝身上,眼底劃過一絲錯愕。只是很快,她便垂了眸光,收起臉上怒意,再抬眸時,面上已恢復慣常的假面,笑容平和而虛偽。
她沒想到聿帝會出現在這裡,腳下步伐亂了亂,方繼續往前,走到殿中停住。
「臣妾見過皇上。」皇後福身一禮,宋清歡也起了身,朝皇後行了個禮,神色平靜。
聿帝輕「嗯」一聲,沉厲的眸光在皇後面上一掃,神情不明,「皇后怎麼來了?」
皇后抿了抿唇,神情有幾分不自在。她今日來瑤華宮的原因,確實如宋清歡所想,是為了宋清漪而來。
宋清漪徹夜未歸,皇后昨晚急了一夜,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宋清漪失蹤的原因,可是直覺告訴她,此事,宋清歡一定脫不了干係。
宋清歡今日便要啟程去涼國,所以她坐立不安了一夜,天一亮便急急趕了過來。
可誰曾想到,皇上竟然也在這裡!
心思變幻了一番,嘴角擠出一抹笑意,「臣妾來送送舞陽。」
宋清歡眸光清澈,似笑非笑地覷她一眼,語聲清冷,「皇後有心了。」
「舞陽馬上就要出發了,你既是來送她的,那便一起吧。」聿帝冷眼看她一眼,順著她的話往下接了一句,作勢就要起身。
「皇上……」皇后抿了抿唇,趕緊開了口。
若宋清歡真走了,她今兒可不就白來一遭了?這會子心裡正因宋清漪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自然也顧不得上那麼多了,斟酌了一下,看向聿帝開口道,「皇上,臣妾今日前來,除了給舞陽送行外,還有一事,想問問舞陽。」說話間,沉厲的目光似有若無往宋清歡面上瞟去。
聿帝的臉色更沉了。
他知道皇后和宋清歡素來關係不大好,但宋清漪失蹤之事,怎麼會跟宋清歡有關?這會子沈相和涼國迎親使團已經在宮外等著了,她這時來這一出,簡直是在故意生事。
相比起皇后的心急如焚,聿帝顯然要平靜得太多。
因為,他心中對宋清漪的突然失蹤隱約有了猜想。他知道,宋清漪一向心高氣傲,對宋清歡也頗多不喜,甚至,他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言宋清漪對沈相也有意,因宋清歡與沈相聯姻之故,對宋清歡更加嫉恨。
皇后擔心的是宋清漪會不會遭遇了什麼人的毒手或不測,甚至是不是被人綁架了去。但在聿帝看來,綁架一說實乃無稽之談,宋清漪乃一國帝姬,尋常人怎能輕易入宮綁架得了她?況且,有可靠消息稱,宋清漪昨日下午曾偷偷出過宮。
這麼多事實擺在面前,他倒是覺得,宋清漪的失蹤不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不測,這一切,反倒看起來更像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為的,就是在宋清歡啟程這日攪局罷了。
她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也不會讓宋清歡好過。宋清漪這種爭強好勝的心理,與皇后如出一轍,聿帝是再熟悉不過。
心中一旦有了想法,心底的天平便不由自主傾向了宋清歡這邊,此時見皇后匆匆而來,言談間頗多興師問罪之意,愈發生了不滿。
比起聿帝顯而易見的不悅,宋清歡倒是平靜得多,眸底未起一絲波瀾,冷冷看一眼皇后,語聲涼薄,「皇后若有什麼事的話,儘管開口。」
皇后狐疑而陰沉地盯了她片刻,按捺下心底急色,「不知舞陽知不知道,昨夜平陽徹夜未歸。」
宋清歡點點頭,語聲沉沉,「今早梳洗之時,聽宮女說起過。」微微一頓,語帶關切地看著皇后,「不知……現在可找到什麼線索了?」
看著她關懷殷切的神情,皇后只覺刺眼得很,強裝出的和顏悅色頓時一垮,緊緊盯著宋清歡,「沒有,所以本宮想來問問舞陽,可知道什麼?」
宋清歡眉頭一挑,似有些詫異,遲疑片刻開口道,「舞陽不大明白皇後娘娘的意思。娘娘是覺得,二皇姐來了昭華宮嗎?可是……舞陽昨日並未見過二皇姐啊。」
皇后只定定地看著宋清歡,眸光陰翳,不發一言。
宋清歡和聿帝本已準備出發,因此並未讓人請皇后入座。此時,皇后神情陰翳地站在殿中,身姿挺拔得像一隻高傲的白天鵝,臉上是慣常的假面,看得宋清歡都有些累了。
她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只作一副單純無辜之色,詫異地看著皇后。
見皇后不出聲,她抿了抿唇,長睫一斂,「皇後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問問我宮中的宮女。」
「舞陽昨日一整天都在瑤華宮?」
皇后終於冷冷開口,眸中疑色更甚,彷彿面前的宋清歡就是宋清漪失蹤的罪魁禍首,問出來的話里滿是質問和懷疑。
宋清歡眨了眨長長的睫羽,語氣愈發無辜,點了點頭。
宋清漪要將她偷偷運出宮,勢必不會驚動任何人,而昨日沈初寒得了沉星的消息后,便吩咐她不要慌張,營造出一種自己一直在星月殿的假相。沉星和流月都是聰明人,昨日自己也確認過,確實沒有人發現自己出宮的事實。
「舞陽今日便要啟程去涼國,昨日在瑤華宮將所帶的行李輜重清點了一番,又好好歇息了一陣,並未出過瑤華宮。」宋清歡語聲清悅,有理有據,娓娓道來。聽在聿帝耳中,越發顯出皇后的胡攪蠻纏。
「皇后究竟想說什麼?」他終於不耐地開了口,打量的目光在皇後面上一頓,「皇后莫不是懷疑,平陽的失蹤與舞陽有關?」
皇后皺了皺眉,卻是沒有否認。
聿帝冷哼一聲,語氣越發不耐起來,「先不說舞陽昨日一直待在瑤華宮,根本就沒有見過平陽的事實。你既然懷疑平陽的失蹤與舞陽有關,那你覺得,舞陽能將平陽怎麼樣?將平陽軟禁起來,囚在這瑤華宮?她馬上都要去涼國了,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皇后被聿帝問得啞口無言,可偏生就不鬆口,只恨恨地盯著宋清歡,彷彿要將她臉上剜出一個洞來。
聿帝語氣陰沉,「你和平陽的那些小心思,朕知道得一清二楚,都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們最好還是安安分分地不要再生什麼事端,平陽那裡,朕可以既往不咎。」他這話,分明是將皇后視作宋清漪的同黨了。
皇后聽著這話,還有幾分迷惑不解,宋清歡卻是頃刻間明白過來——
聿帝分明是覺得宋清漪失蹤的事,就是她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所以看上去才這般平靜。
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既然父皇這麼想,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抿了抿唇,無奈地嘆一口氣,「皇後娘娘若是不信舞陽,大可派人來搜這瑤華宮。不過,時辰已到,舞陽該啟程了,否則耽誤下去,沈相和涼國那邊也不好交差。」
「是啊。」聿帝附和,沉沉睨一眼皇后,「皇后心意已到,便先回宮吧,朕送舞陽到宮門處。」說著,起身站了起來,示意鍾懷擺駕。
宋清歡朝聿帝和皇后一禮,跟在聿帝身後,走下了上首的席位。
經過皇後身邊時,她明顯感到皇后的目光變得愈發怨毒起來,盯著自己的模樣彷彿要吃人一般。
「皇上……」她仍有不甘,憤恨出聲。
聿帝腳步未停,只冷冷扔下一句話,「皇后,適可而止。」說著,拉著宋清歡的手,走出了星月殿,留下皇后一人在身後氣得面目扭曲。
出了星月殿外,聿帝頓住,拉著她回頭,注視著身後流光溢彩的星月殿,語帶感慨,「舞陽怕是日後……都不會回來了,再好好看一眼你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吧。」
宋清歡笑笑,情緒也有幾分起伏,介面道,「父皇不要傷心了,舞陽一定會找機會再回來看看父皇的。父皇日後要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少生氣,少動怒,不管怎樣,都是保重自己的龍體要緊。」
說著,看向一旁的鐘懷,「鍾公公,父皇日後,便拜託你了。」
鍾懷忙行禮,嘴裡直道,「殿下客氣了,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
聿帝感慨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環顧一眼院中,見僕從行李都已準備好了,深吸一口氣,朝宮門方向走去,「走吧,時辰也不早了。」
出瑤華宮,因為要趕時間,兩人上了早已準備好的步攆。
宋清歡大部分的行李嫁妝已經運出宮,早與涼國迎親使團會合,如今跟在身後的,不過是一些平日常用的行李,以及沉星流月兩名貼身侍女了。
帶著依戀和不舍,聿帝一路拉著宋清歡又叮囑了許多,終於,宮門歷歷在望。
見到聿帝和宋清歡過來,守門的羽林軍早早立作兩排,在宮門處候著。「參加皇上,參加殿下。」步攆行到宮門處停住,耳邊響起整齊劃一的行禮聲。
聿帝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然後拉著宋清歡出了宮門。
一到宮外,便瞧見幾列裝飾華貴的馬車在城牆牆角處等著,打頭一輛,馭車的正是慕白。不過聿帝並不認識慕白,倒也沒多想,只看見第一輛車的車簾被掀開,沈初寒清俊的身影露了出來。
沈初寒掀簾下了車,走到聿帝面前行了禮,目光在宋清歡一頓,語聲涼淡開了口,「帝姬晚了些,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皇後娘娘來送了送我,耽擱了些時間。」宋清歡開口。
她這麼一說,沈初寒便知道宋清漪失蹤的事已暴露,皇后懷疑宋清歡,去瑤華宮找她的茬去了。不過,這件事他處理得天衣無縫,並不擔心什麼,笑笑,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聿帝顯然不覺得宋清漪此時有什麼危險,沒有就此事多說,只看向沈初寒道,「沈相,今日一別,朕可就完完全全將舞陽交給你了,你可不要辜負朕的信任啊。」
沈初寒朝聿帝真心實意地又是一禮,「請聿帝放心,沈某一定會好好待殿下的。」
「這就好。」聿帝欣慰地點點頭,「方才耽擱了些時間,時辰不早了,你們快些上路吧。朕……」他一頓,眼中有些許淚花浮上,「朕素來不喜離別,就不多送了。」
說罷,看回宋清歡,唇一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了一句話,「舞陽,你……務必照顧好自己,有空的話,可以給父皇寫寫信。」
宋清歡原本並沒有感到什麼離別的愁緒,可見聿帝這般熱淚盈眶的模樣,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鼻子一酸,哽咽著點點頭,「父皇放心吧,兒臣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父皇也要多加保重身體。」說著,到底有幾分不舍,撲到聿帝懷中緊緊抱了他一下。
聿帝長長舒一口氣,拍了拍她的後背,「好了好了,該上路了。」
宋清歡退出他的懷抱,吸了吸鼻子,咽下湧上心頭的離別愁緒,哽咽著點了點頭。
「好了,走吧。」沈初寒走過來,輕輕擁了擁她的肩膀,帶著她往馬車處走去。
慕白掀起車簾,請了兩人上車。
「父皇,再見!」宋清歡朝宮門處的聿帝招了招手,看著他緩緩揮手說再見,看著眼前的車簾緩緩落下,心中到底漫上難以言表的離別愁緒。
她以為她能做到無欲無求,再無挂念,可到底血濃於水,臨到離開之時,眼前一幕幕閃過的,只有聿帝對她的好。
沈初寒眸光清和地看著她,嘆一口氣,將她擁入懷中,「好了阿綰,別傷心了,你終究要離開這裡的。」
「我知道。」沈初寒不說還好,一聽到他熟悉的溫潤嗓音,眼淚汪汪就上來了。頭埋在他懷中,瓮聲瓮氣道,「我只是……有時候想想,父皇一人,其實也聽不容易的。」
「沒事的,聿帝是一國之君,身邊那麼多侍女內侍伺候著,他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沈初寒溫柔地哄勸著,手在她後背輕輕拍著。
「公子,可以出發了嗎?」車外傳來慕白的聲音。
「出發吧。」沈初寒沉沉開口。
話音落,馬車緩緩駛動起來。
宋清歡從沈初寒懷中退出,掀開帘子,趴在車窗處朝後望去。聿帝還站在宮門處,一眨不眨地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雖然身後跟了一大批宮女內侍,可不知為何,那一刻,宋清歡卻覺得他孤獨得很。
沒來由的,她又想起聿帝剛剛在星月殿中同她說的那番話。
他說,在江南與母妃在一起的那半個多月,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想,她永遠不會忘記他說這話時那亮晶晶的眼神,唇角的笑意溫柔清和,就如同沈初寒看她時的模樣,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父皇。
對於母妃,父皇想必是真正刻骨銘心地愛過。不管滄海桑田如何變幻,不過宮中進了多少新人,母妃……永遠是他心頭那顆硃砂痣。
只可惜,天意弄人。
好不容易壓下的淚水又涌了上來,她將身子探出窗外,對著越來越遠的聿帝使勁揮著手,死死盯著同樣對她揮手的聿帝,不敢眨眼,只用力地看著他,似乎這樣,就能將聿帝的身影永遠刻在腦海中。
終於,馬車越駛越快,聿帝的身影最終化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有的時候,說了再見,也許,就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