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以暴制一切
宋清歡一怔,眸中水波一閃,獃獃地看著沈初寒。
自他們和好后,這是沈初寒第一次提起嫁娶之事。此時他的眼中,有著重逾千斤的鄭重。
宋清歡神思微晃,恍惚間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以和親帝姬的身份到了涼國,不知為何,涼帝對她頗為滿意,欲立她為後。沈初寒暗中操縱欽天監,以自己的生辰八字克涼帝為由,將立后之事暫緩了下來。
再後來,他滅涼,帶兵殺回昭國,恢復昭國皇子的身份,將自己也帶了回去。
只是當時初回昭國,有太多事情要處理,所以兩人只是在皇子府舉行了個簡單的婚禮。饒是如此,自己仍被世人冠上了紅顏禍水的名號,言沈初寒是因為自己之故才滅了涼國。
往事的片段一幕幕在眼前閃現,宋清歡神情有幾分怔忡。
沈初寒心知她必是憶起了前世之事,喉間溢出一聲長嘆,「阿綰,前世,我欠你太多,讓你為我背負了多少莫須有的罪名。」
宋清歡笑笑,低垂了頭,「那是我自己選的路。」
自己選的路,便不會後悔。
沈初寒又道,「阿綰,這一世,我必風風光光迎娶你進門。」
宋清歡輕笑,「好。」
雖然她並不在乎這些,但這是沈初寒的心意,她又怎會拒絕?
沈初寒眸色一亮,「阿綰,你這是答應我回涼后求娶了?」
宋清歡抬眸,眼中神情溫軟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阿初,這個時候,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宋清羽初嫁涼國,沈初寒便求娶自己,這讓涼帝怎麼想?
沈初寒又何嘗不清楚這個中利害?
只是,阿綰一日不成為自己的人,他便一日不心安。
他雖知道宋清歡是為自己著想,可一碰上她的事,他的理智便全面崩盤。他知道自己對阿綰的佔有慾近乎變態,前世如此,這一世,他怕是也改不了了。
抬眸看一眼宋清歡,眼底有深濃墨色一閃而過。
只要他這一世不做得如前世那麼過分,阿綰一定不會生氣的。
心中微定,面上只不動聲色,「阿綰,你放心,我一定會仔細籌謀后再行動的。」
宋清歡無奈,本想再勸,可見到沈初寒眸中的拳拳情意,話至嘴邊卻又咽了下去。自己若再次拒絕,他一定會很傷心吧。
她不想見到沈初寒傷心。
笑笑,垂眸掩下眼底微弱的擔憂,「那你小心些,行動前,給我來封信,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好。」沈初寒眉眼一漾,眸底略有詫異,仍是溫聲應了。
「我回涼國了,阿綰會想我么?」沈初寒並不吃飯,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宋清歡。
「嗯。」宋清歡小臉蛋紅撲撲的,低垂了頭,現一抹羞澀。
連她自己都在心裡鄙視自己,又不是沒談過戀愛,怎的被沈初寒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就撩得滿臉通紅?
心中生了几絲不服氣,鎮定了心思抬眸望去。
卻正撞上沈初寒漆黑璀璨的星眸,他的眼角微眯,說不出的攝魂勾魄。
宋清歡沒出息地又臉紅了,心中哀嚎一句,沈初寒這副皮相,長得是真真的好。難怪這雲傾大陸四國美人,無一不對他歡喜傾心。
若非如此,她又怎會有這麼多的情敵?
想到這裡,秀眉一跳,帶了几絲興師問罪的神情,「回了涼國之後,少跟尹卿容接觸。」
不妨她突然提起尹卿容,沈初寒微怔,卻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阿綰放心吧,她不過是個養在深宮的帝姬,我怎會同她有接觸呢?」
宋清歡撇了撇嘴,「難道我不是養在深宮的帝姬?」
沈初寒輕笑,眸色瀲灧,「你自然與旁人不同。」
宋清歡輕「哼」一聲,又道,「其他貴女小姐也不可以。」
沈初寒一本正經地點頭,「阿綰,你又不是不知,我有潔癖。」
「對人也有潔癖?」
「當然,除了阿綰,我怎會允許他人近身?」沈初寒一字一頓地保證著。
宋清歡用鼻音輕「嗯」一聲,低了頭,拿筷子撥弄著碗中的米粒。
她當然知道沈初寒不會對其他任何人動心,否則,又何嘗會有前世自己與他的那麼多愛恨糾纏。此番這麼說來,也不過是刻意說些調笑的話,沖淡一下離別的愁緒罷了。
似看出了宋清歡的低落,沈初寒起身走到她身側坐下,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將她一把摟入懷中。
下巴抵在宋清歡鴉青色的發上,輕輕摩挲了幾番,低低開口道,「阿綰可是不舍?」
宋清歡又輕哼一聲,語氣已有些微哽咽。
廝守過後的分離,更讓人難以接受。
「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沈初寒低低安慰,語聲沉醉如一壇百年陳釀。
宋清歡吸了吸鼻子,低低應一聲,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中萬千的思緒,從沈初寒懷中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情緒上來了而已,阿初不用擔心我。還記得我在洛城跟你說過的話么?」
「嗯。」沈初寒凝視著她,「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雖然,他其實並不贊同這句話。
在他看來,他自然恨不得時時刻刻把阿綰綁在自己身邊才好,可阿綰不喜歡,他也只能剋制住自己內心的躁動。
這時,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公子,你們吃完了嗎?時辰不早了,若想趕在天黑之前達到建安,我們該出發了。」
被慕白驀地打斷,沈初寒微有不悅。
宋清歡深吸口氣,將眼中的淚花收了回去,抬頭應一聲,「好了,稍等。」
沈初寒目光在桌上一瞟,語氣微沉,「阿綰,你壓根就沒吃什麼。」
宋清歡笑笑,「無事,我本就沒多少胃口。」說著,站起了身,朝他伸出手,長長舒一口氣「走吧」。
出了「醉仙居」,一行人依舊沿原路往碼頭走去。上了船,沿著瀾江朝上遊行駛,總算趕在日落前到了建安城外的碼頭。
沈初寒並不打算入建安,宋清歡也不打算今晚便回宮,她需要先去西山的水月庵上住一晚,明日再等著聿帝派人來接。
沈初寒仍想送宋清歡到了水月庵再走,宋清歡卻制止了他,「阿初,你不必同我上岸了。」
送完自己,他依舊要連夜出發,倒不如就此別過。
沈初寒凝眸,定定打量了宋清歡幾瞬,眼底有微光閃爍。
有不舍,有纏綿,有沉厲。
良久良久,他才點了點頭,「好。」
明明只有一個字,卻像一塊巨石,壓在宋清歡心底。
離別的愁緒,實在太過沉重。
她上前一步,踮起腳尖,在沈初寒的頰畔輕輕印下一吻,語聲呢喃,「阿初,保重。」而後垂了長睫,匆匆朝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上了岸。
流月和沉星忙朝沈初寒行禮別過,提著行李跟了上去。
沈初寒看一眼玄影,語聲涼淡,「玄影,務必護好殿下的周全。」
玄影點頭,抱拳辭過沈初寒,也匆匆上岸追上了宋清歡的步伐。
沈初寒立在船頭,沉涼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宋清歡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方才收回目光。
宋清歡一走,他身上的煦暖頓時一斂,只剩下無邊的冰冷。
「出發吧。」他瞥一眼身旁的慕白,走進了船艙。
天邊,一輪清冷的上弦月高懸。
宋清歡下了船,腳步未停,面色肅然,匆匆往西山而去。
她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因為她知道,一旦自己回了頭,眼眶裡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淚水,會再次奪眶而出。
她不想在流月和沉星面前顯得自己太軟弱。
走了一會,流月趕上來道,「殿下,玄影也跟過來了。」
宋清歡一愣,轉頭望去,果然見玄影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
她停下腳步,平靜了思緒,看向玄影道,「玄影,你怎麼來了?」
「公子讓我來保護殿下。」玄影一五一十道。
宋清歡抿了抿唇,「我這是在聿國,我自己的地盤,不會有事的。他現在還沒走遠,你快回去吧。」
比起她,沈初寒在涼國更需要玄影。
玄影卻只是搖頭,朝宋清歡一抱拳,「公子的性子,殿下應該很清楚。公子既然叫屬下來了,屬下就斷沒有回去的道理。」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麼神情,語氣是一貫的清冷。
與慕白不同,玄影清冷的性格,倒與沈初寒某些方面有幾分相似。她看著他凜冽的眉眼,心頭泛起一絲惆悵。
才剛剛分開,她已經開始瘋狂地想念了。
心知玄影說的實話,嘆一口氣道,「那便跟上吧。不過,日後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她長居於宮中,宮中的男人,除了羽林軍和期門騎,便只有內侍了。
羽林軍和期門騎自然是沒辦法混進去的,玄影若想留在她身邊,也不可能時時做隱衛,便只有扮內侍一條路可走。
也不知道玄影想沒想到這一層,只頭一點,瓮聲瓮氣道,「但憑殿下安排。」
宋清歡點頭,轉身朝前走去。
離開碼頭沒走多遠,遠遠看到前頭有一輛馬車在路旁候著。
她眼眸一眯,看向玄影,低聲吩咐他先避一避。玄影會意,很快隱入了黑暗中。
宋清歡帶著流月沉星走上前,馬車前立著一人,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模樣。聽到動靜,他抬頭望來。
眸光落在宋清歡身上,不由一喜,趕忙迎了上來,一面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您可算是來了!奴才還以為今日接不到您了呢。」
說話的這人,是聿帝宮裡伺候的內侍,上次與他們一同去靈隱寺的小順子。後來回去后宋清歡才知道,原來小順子的師父正是鍾懷,他年紀雖不大,但性子機靈討喜,鍾懷時常會給一些重要的事情給他去做。
譬如這次暗中來接宋清歡上西山的差使。
宋清歡朝他笑笑,喚了一聲,「小順子,是你。」
小順子朝她鞠了個躬,笑容滿面道,「殿下還記得奴才。奴才是皇上派來接您去西山的。」
她快到建安時給聿帝送了信,告訴他自己很快便要到建安了,請他幫忙做些準備,不要在宋清漪和皇後面前露了餡。
既然她當初是被罰去西山水月庵思過,這會子要回去,自然也得從西山回。
宋清歡點頭,「走吧」。說著,帶流月和沉星上了車。
待她們坐穩了,小順子便駕車朝西山而去。
宋清歡斜靠在車內的引枕上,出聲問道,「小順子,父皇可還好?」
小順子恭謹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回殿下的話,托您的福,皇上一切都好,也配合太醫,日常在吃藥調養著。」
宋清歡微舒一口氣,看來父皇還是將他的話聽了進去。如今她已拿到了清元果,父皇服下后頑疾便能徹底根除,也能給她爭取更多的時間。
她張了張唇,本想問皇后和宋清漪的情況,頓了頓,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閉目養神起來。
西山雖名為山,卻並不陡峭,馬車一路平穩地駛上了山,停在了水月庵的門口。
水月庵中早已打點好,有寺內的女尼在外頭候著,見宋清歡下了車,上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請了宋清歡入庵。
小順子告辭后駕車離去。
一夜無話。
第二日,宮裡果然派了人來接,坐上宮裡派來的馬車,一路下了西山,進建安,往宮城駛去。
宋清歡坐在馬車內,微微挑起帘子一角看向窗外。
建安的氣候比洛城要冷一些,雖已是二月初,空氣中仍有著料峭的寒意。但今日天氣不錯,日頭驅散了空中的寒意,街道上行人如織。
望著這熟悉的場景,宋清歡略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建安,她終究又回來了。
過了南華門,宋清歡在流月和沉星的攙扶下下了車,抬目一瞧,見宮門處站著一熟悉的人影,見她下車,滿面堆笑地迎了上來。
「老奴見過殿下。」
正是許久未見的鐘懷!
宋清歡親自將他扶起,溫聲問道,「鍾公公不必多禮,父皇還好吧?」
「殿下請放心,皇上一切安好。」鍾懷上下打量了一瞬,見她雖略有疲憊,卻是神采奕奕的模樣,容貌氣度似更甚從前,不由心下大慰。
「這就好。」宋清歡點頭。
鍾懷拱手朝前一讓,「皇上這會子正在宣室殿等著殿下,殿下,請吧。」
她這次去宸國,對外只稱在水月庵中修身思過,實際上就是被聿帝禁了足。眾人隱隱知曉她被禁足的原因,還以為宋清歡從此要失寵了,沒想到這次鍾懷竟然親自出來相迎,聿帝還立刻就召見了她,心中的猜想不免又狐疑幾分。
宋清歡頷首,含笑道,「鍾公公請前頭帶路。」吩咐流月和沉星先行回宮,自己則同鍾懷一道去見宸帝。
沿著熟悉的宮道,一行人一路往宣室殿。
宋清歡雖有話想細細問鍾懷,但這會子人多眼雜,也不急於這一時,只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沒過多久,宣室殿便到了。
門口伺候的宮女見宋清歡一行人過來,忙打起了殿門口的氈簾,恭謹地請了宋清歡進去。
一入內,一股熱氣鋪面而來,有一人坐在上首的龍椅之上,眸色沉思。
宋清歡將身上的斗篷解下,遞給了一旁的宮女,然後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上首的聿帝聽到動靜望來,見到已經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的宋清歡,先是一怔,繼而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剛要起身下來,忽然意識到什麼,清了清嗓子,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伺候的宮女內侍應聲退下,只留下了鍾懷。
待人都走了,聿帝才急急起身,激動地朝宋清歡走來,一把握住宋清歡的肩膀,語聲哽咽道,「舞陽。」
「父皇,舞陽回來了。」宋清歡抿唇一笑,眸中有耀目的光芒閃爍。
聿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許久,確定宋清歡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方才定了心,拉著她朝上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舞陽,你總算是回來了。你當日一走,父皇便後悔了。你不過是個養在深宮的小姑娘,如何去得了那麼遠的地方?若是……若是你有三長兩短,朕……朕如何對得起……」
說到這裡,眼眶中已有晶瑩的淚珠溢出。
宋清歡離開的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
從前,是他聽信讒言,才會對阿璃產生誤會,連帶著疏遠了舞陽。可那日拿到那封青璇夫人的親筆信,又想起這幾年轉性后的宋清歡對自己的好,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自責。
人人都可以懷疑阿璃,唯獨他不能!他怎麼可以對阿璃和自己唯一的孩子不聞不問這麼久?阿璃若是知曉了,該如何的心痛?!
宋清歡離開的時間越久,這種自責和愧疚的情緒就越來越重。雖然宋清歡會定時給他來信,但聿國和宸國相距甚遠,一封信到達他手中往往是一個月之後了,心中仍是焦急萬分。
好在前幾日收到人快馬加鞭來的信,說是她快到建安了,這才定了心。
如今見宋清歡終於安安全全地歸來,心中激動萬分,恨不得日後掏心掏肺地對她好才行。
宋清歡微有詫異。
聿帝眼中的神情不似作偽,而且,他能如此毫不避諱地提到母妃,說明他對母妃的心結是真真正正地解了。
心中微定,忙開口寬慰道,「好了父皇,兒臣現在毫髮無傷地回來了,您也該放心了。」
聿帝「嗯」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用袖子擦去了眼角的淚珠。
拉著她到了上首坐下,聿帝感概萬千地拍著她的手道,「舞陽這些日子辛苦了。」
宋清歡抿唇笑笑,「舞陽不辛苦,而且,舞陽覺得這一路去宸國,所有的艱難困苦都是值得的。」
說著,笑眯眯看聿帝一眼,從袖中掏出用帕子包著的一物來,伸到聿帝面前。
聿帝微怔,看著她手中的帕子道,「舞陽,這是……?」
宋清歡將手又朝前遞了遞,「父皇打開看看。「
聿帝似意識到了什麼,將帕子接過,顫抖著展開來,目光落在帕中那顆銀白色的果子上,先是一怔,繼而欣喜若狂道,「舞陽,這莫非就是……?」
宋清歡笑意瑩然,點了點頭,「是的,父皇,這就是傳說中的清元果!」
聿帝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那小小的果子,眼眶狠顫,神情激動難耐。
他原以為宋清歡能平安回來已經是上蒼對她的天大恩賜,卻沒想到,宋清歡竟然真的找回來了清元果!
「舞陽……」嘴唇抖了抖,抬頭看向宋清歡,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父皇,有了這清元果,您的心疾就能徹底康復了。」宋清歡淺笑盈盈。
「舞陽,你居然……你居然真的找回來了!」聿帝猶自激動。他那心悸之症,乃是頑疾,原以為這輩子就該這麼過了,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可以痊癒,叫他如何不激動?如何不喜出望外?
激動過後,又生了擔憂,緊張地看向宋清歡,「阿綰,這清元果藏在宸國皇宮之中,你是怎麼拿到的?」
宋清歡便將宸國之事大致同聿帝說了一遍,只說自己潛入宸帝寢宮,從那四顆明珠中盜得,隱去了沈初寒和宸國那些宮闈醜聞的部分。
聿帝聽得心驚膽戰。
半晌才回了神,攥了攥手中的清元果,一臉后怕之色,「舞陽,這實在是太危險了。要是稍有不慎的話……」聿帝不敢多想。
宋清歡也不欲多繼續這個話題,看向一旁同樣滿臉激動的鐘懷,「鍾公公,上次季神醫留下的那個方子可還在?」
季流雲走之前,曾留下一張以清元果入葯的方子。
鍾懷點頭激動應了。
宋清歡便道,「好生照著那張方子將清元果入葯,給父皇服了。」頓了頓,又道,「此事茲事體大,還請鍾公公務必親自把關。」
鍾懷滿臉肅穆,「殿下放心吧,殿下不辭辛苦帶回來的清元果,老奴一定親自替皇上煎藥,絕不假手於他人。」
宋清歡應一聲,又看向父皇,「父皇,兒臣這一路回來,風塵僕僕,實在是有失儀態。兒臣先回宮梳洗一番后再來看父皇。」
聿帝憐惜她一路奔波勞累,忙道,「你先回去好好梳洗,好好休息,今兒就不用過來了。明日朕再去看你。」
宋清歡便不推辭,略略叮囑幾句后告辭離去。
到了瑤華宮,晴兒和瓏兒已經得了消息,早早帶了闔宮宮女內侍在星月殿外候著,遠遠地瞧見宋清歡過來,眉目一揚,臉上樂開了花。
宋清歡去宸國之事,宮裡的人自然不知道,只當她當真觸怒了聿帝,被罰去了水月庵閉門思過,這一個月一直惴惴不安。畢竟,若跟了個不受寵的主子,她們連帶著也要遭殃。
盼了這麼久,總算把殿下給盼回來了。聽說皇上還譴了身旁的鐘公公親自去南華門外迎接,這麼一看,殿下似乎又並不像失寵的模樣,心中愈加高興,早早便帶了眾人來門口等著了。
「奴婢參見殿下。」瓏兒和晴兒上前,對著宋清歡恭恭敬敬一禮,又看向流月和沉星行了個禮,「流月姐姐,沉星姐姐。」
宋清歡寒暄了幾句,告訴她們自己沒事,讓她們不用擔心。
瓏兒和晴兒應了,知道宋清歡必定累極,也不多加打擾,請了宋清歡入宮,忙不迭下去替宋清歡準備沐浴事宜去了。
宋清歡在宮女的伺候下沐浴完畢,流月和沉星也已收拾妥當過來。
換上舒服的家居裙衫,半躺在窗旁的貴妃榻上,任由流月替她用帕子絞著濕漉漉的頭髮,微閉著雙眼,心中無比舒適。
奔波這麼久,總算是到家了。
窗外寒風冷冽,殿內卻溫暖如春,到底還是這個熟悉的地方讓人心情愉悅。她拿起一本書,隨意翻看起來。
流月替她絞乾頭髮,用髮帶將一頭青絲束住,也不多加打擾,悄悄退出了殿外。
看了一會,忽然聽得珠簾響動,沉星走了進來。
「殿下,平陽帝姬來了。」
宋清歡眉頭猛地一皺,坐直了身體朝沉星看去。
自己這才剛回宮,宋清漪便過來了,如此沉不住氣?
「可知道她來做什麼?」
「平陽帝姬說聽說您回了宮,來看看您。」
宋清歡眸色一冷,冷冷地躺回了榻上,語氣中滿是不耐煩,「不見,就說我睡下了。」自己舟車勞頓,哪來的閑情應付她?
沉星應一聲,退了下去。
不過片刻,又折返了回來。
「走了?」宋清歡目光仍落在手中的書上,淡淡開口。
「是的。不過平陽帝姬走之前說晚點再來看您。」沉星一五一十地回了。
宋清歡冷冷一笑,眉眼間閃過一絲寒芒。她今日倒是捨得放下身段,這麼急急想要見自己,怕是想來打聽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吧。
畢竟,父皇莫名其妙地將自己關在了水月庵中禁足,可今日回來,又派鍾懷親自迎接給足了自己面子,還在宣室殿內同自己秘談了那麼久。如此摸不著頭腦的舉動,以宋清漪的性子,又怎能放心得下來?
她嘲諷一笑,「那便等著罷。」
黃昏時分,宋清漪果然又來了。
聽到流月來報,宋清歡放下手中的書卷,不緊不慢道,「就說我剛醒,請她去偏殿稍等片刻。」
流月應聲下去,宋清歡喚了沉星來替她梳妝打扮。這麼久不見,自己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才行,否則,又怎麼對得起宋清漪如此殷切看望的心意呢?
沉星會意,慢條斯理地替宋清歡上妝,更衣,挽發起來。
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時間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宋清歡這才不緊不慢地起了身,看向沉星和流月道,「走吧,去會會她。」
到了偏殿尚未進去,一眼便瞧見宋清漪一臉不郁地在位子上坐著,神情有些焦灼,繪扇和畫屏立在她身後,不敢說話。
宋清歡進了殿,宋清漪聽到動靜望來。
見宋清歡盛裝而來,容光四射,似比幾個月前又美艷了幾分,宋清漪眼中閃過一抹幾不可見地嫉恨,很快斂下,起身看向宋清歡扯出一抹端莊的笑意,「舞陽可算是醒了。我聽說舞陽回了宮,想到我們幾個月沒見了,過來看看你。」言下之意是,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卻還讓我等這麼久,實在是不知禮數。
宋清歡斜斜睨她一眼,走到她對面坐下,方不疾不徐開口道,「水月庵中條件清貧,二皇姐也不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回了宮,自當好好補一覺才行,倒沒想到二皇姐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卻是在埋怨宋清漪來得不是時候。
宋清漪臉色黑了黑,很快揚起笑,「舞陽這幾個月過得可還好?」說完這話,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宋清歡的面上神情。
不知為何,對於宋清歡被父皇罰去水月庵思過一事,她總覺得有幾分蹊蹺。
宋清歡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宋清漪一眼,「二皇姐這話問得委實奇怪。水月庵是什麼地方,二皇姐不知道?難道皇姐覺得,我在那樣清苦的環境下還能過得很好?」
她出去一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時候,一味的示弱只會讓人得寸進尺。她此番得了清元果勞苦功高,父皇那邊便不必再擔憂。遂也懶得再如從前一樣,同宋清漪假惺惺地虛與委蛇。
如今父皇對她是又感激又愧疚,有父皇撐腰,她還怕什麼?!索性來個以暴制一切,也讓自己爽快爽快!
她的口吻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宋清漪的臉上登時就掛不住了。她何時被人用這樣的語氣刺過?臉上維持的淺淡笑意登時僵住。
宋清歡這小賤人,怎的幾個月不見,竟覺得她分明有哪裡不同了!
這裡沒有旁人,她也懶得再裝,只沉沉地凝視著宋清歡,冷笑一聲,「舞陽這話似有怨氣。不過,罰你去水月庵的可是父皇,不是我。」
「哦?」宋清歡眼波一轉,「這麼說,二皇姐覺得我應該怨父皇?」
「你……」宋清漪語氣一滯,愈加暗沉。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小嘴,她便是憑著這張嘴,哄得父皇對她另眼相看的么?
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宋清漪壓下心中的不滿,「今兒我過來,一則是來看看你,二則,也是來給你提個醒。」
宋清歡撩眼看她一眼,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二皇姐有話便直說吧。」
「你因何原因觸怒了父皇,宮裡都傳開了。等到開春便是三年一度的選秀之日,到時候肯定還有更多女子入宮,保不齊父皇又因什麼緣故寵幸了什麼人。我們為人子女的,沒有這個權利去置喙父皇的意思。」
「知道了。」宋清歡頭也未抬,捧著個小手爐出神。
原本期待著宋清歡色變模樣的宋清漪登時就愣住了。她今日前來,確實是為了打探宋清歡入水月庵一事是否屬實,可說了半天,宋清歡這裡都是滴水不漏,實在是不知真假。
她原本以為用選秀之事刺激刺激宋清歡,宋清歡惱怒之下定會露出馬腳,沒想到,她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舞陽……」她今兒連連在宋清歡面前落了下風,心中到底不甘。牙一咬,剛要再說,卻聽得一聲突兀的聲音響了起來。
抬眼望去,卻見宋清歡以手掩面打了個呵欠。
「二皇姐,你若沒什麼事了,我便先回宮了,我實在是太困了。」
宋清漪眼角的肌肉抖了抖,眼中似能噴出火來。
——從來沒有人敢這般無視她!素來維持的端莊賢淑的面具頓時就掛不住了。
身後的畫屏和繪扇也是義憤填膺。
畫屏膽子大一些,也更得宋清漪歡心,見宋清漪吃了癟,當下有些氣不過,忍不住開口插話道,「七殿下,我們殿下好心好意來看您,您怎麼可以……?」
話音未落,後半截話突然卡在了喉中。
因為她瞧見對面的宋清歡,不疾不徐抬了頭朝她看來,神情甚是平靜,可那眼中的森冷之色,卻看得她心底一寒。
殿下……殿下怎會有這麼恐怖的眼神?
宋清漪沒有注意到宋清歡這一記冰冷的眼刀,見畫屏話說了一半便不說了,心底怒罵一聲,剛要扭頭看去,卻聽得宋清歡涼涼開口,「流月,照宮裡規矩,主子說話,奴婢擅自插嘴,剛如何罰?」
「回殿下的話,該掌嘴二十下。」流月很快明白過來,大聲回道,毫不含糊。
宋清漪臉色一垮,尚未來得及回話,聽得宋清歡又道,「二皇姐是想自己動手,還是讓我幫你動手?」
「舞陽,畫屏可是我的奴婢,要教訓……」
同樣的,宋清歡也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看一眼流月。
流月眸色一亮,身形一閃便到了畫屏面前,還未等畫屏回神,便只聽得「啪」的一聲,流月的巴掌已經呼到了畫屏臉上,左右開弓起來。
不過片刻,畫屏的兩邊臉便腫了起來。
她哀嚎著後退,可流月是習武之人,哪裡能容她逃脫?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下手毫不含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宋清漪甚至都來不及反應,流月就已經抽了畫屏七八個嘴巴子了。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宋清歡如此蔑視她的做法,徹底將她激怒了,顫抖著站了起來,伸出手指指向她道,「宋清歡,你做什麼?!」
宋清歡喝一口杯中茶水,這才慢悠悠地看向宋清漪。
「二皇姐這奴婢不懂規矩。既然二皇姐捨不得下手,做皇妹的我就只好代勞了。」她說話慢條斯理,口齒清晰,話音落,流月的巴掌聲也停了。
正正好,二十個巴掌扇完。
宋清歡朝宋清漪笑笑,淡淡吐出三個字,「不客氣」。
宋清漪被氣炸了,再也顧不上往日賢淑大度的名聲,站起來朝宋清歡跨了幾步,手指都快戳到了她的鼻尖上,「宋清歡,我好意來看你,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宋清歡卻忽地伸手,一把打開了她的手指,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狠厲。
那狠厲只一瞬,再抬眸時,眸中又恢復一片水潤無辜,「二皇姐誤會我了,我也是為你好呀。這是在我面前,這奴婢不懂規矩插了嘴,打這二十巴掌也就算了。若是在父皇面前她也這般沒規矩,父皇最終要怪罪的不還得是二皇姐?」
宋清漪被氣得渾身發抖。
她素有心機,可明面上卻是公認的端裝賢淑,要對付誰,也都是暗中算計。從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般直接的撒潑,可偏偏宋清歡今兒就這麼做了,而且,還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宋清漪覺得心肝兒一顫一顫的生疼得緊。
難道就讓她這麼白白佔了便宜去?宋清漪哪裡甘心?忽的腦海中浮現一事,看向宋清歡冷笑一聲,語帶譏諷,「舞陽倒是越發地懂規矩了,果然是大了。看來,母后替你物色駙馬人選,還真正是時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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