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阿綰,一別經年,你可安好?
皇后一怔,眉頭不由地皺了皺,眼中劃過一抹狐疑。
沈相求見?
沈初寒這個時候求見自己做什麼?
一旁的宋清漪眼神卻是驀地一亮,眼角眉梢透出喜出望外的歡悅,原本有些猙獰的神色頓時神采飛揚起來。
宋清歡看她一眼,心中嗤笑。
「母后,沈相此時前來,定有什麼要事,母后還是快快請他進宮吧。」宋清漪急急開口。
皇后眼中一抹異色,若有所思地瞥宋清漪一眼。
「不知道沈相這個時候來找皇后,所為何事呢?」宋清歡也擰了眉頭,狐疑地看皇后一眼,眸底有異色閃動。
皇后心中一「咯噔」。
宋清歡這話乍一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可那狐疑的眸光,分明是在懷疑她同沈相之間有什麼貓膩。
原本想打發宋清歡下去的,被她這麼一瞧,心中頓時生了幾分不悅。可不悅歸不悅,她若這個時候若再遣了宋清歡下去,難免會更讓人覺得心虛,只得抿了抿唇,壓下心底不喜,看向來通報的宮女道,「請他進來。」
宮女應了,福身退下。
很快,門外再度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
放眼望去,沈初寒已隨方才那宮女行到了殿門口,面容是一貫的清寒。
宋清歡神情未變,不動聲色地看宋清漪一眼,果然瞧見她的眸光隨著沈初寒的走近而越來越亮。
看來——宋清漪是鐵了心要招沈初寒做駙馬了。
眉目一斂,唇角一抹譏諷的笑意,看上沈初寒,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初寒在殿內站定,朝幾人行過禮。
「沈相不必多禮。」皇后淡淡應了,打量了他一眼,「不知沈相今日前來,有何貴幹?」皇后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
聿國雖沒有後宮不得干政一說,但聿帝剛昏迷,她便召見他國臣子,傳出去,到底於名聲有損,是以頗為謹慎。留宋清歡在此,也是這個原因。
沈初寒微微一笑,眸光卻依然很冷,「聽說昨日有人行刺聿帝。」
皇后眼神一冷,直直地盯著他,等著下文。
「聽說聿帝中了毒,昏迷不醒。」他的語氣很淡,淡得彷彿在說家常,皇后卻聽出了一股子寒意。
「沈相真是消息靈通。」皇后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聿帝中毒的消息雖然被封鎖,但她也知道,以沈初寒的能力,要想查這些消息不過動動嘴皮子的事。
「沈某今日入宮,正是為聿帝中毒一事而來。」沈初寒看她一眼,神情清冷。
皇后微怔,狐疑地打量了沈初寒片刻,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冷凝。
宋清漪忙笑著開口緩和氣氛,「母后,不如先讓沈相坐下來說吧。」
皇后的眼底攀上一絲陰翳,沉沉地看宋清漪一眼,卻也並未多說什麼,只看向一旁的宮女,扯出一抹笑意,「給沈相看座。」
她雖然對沈初寒突然進宮的目的有所懷疑,但該有的禮數,自然是不能少,否則,未免顯得她這個皇后太小家子氣。
宮女應諾,請了沈初寒在宋清歡對面坐下。
「沈相說今日進宮,是為皇上中毒一事,不知沈相有何高見?」皇后看向沈初寒。
「我認識一人,可解聿帝之毒。」沈初寒言簡意賅。
皇后微訝,沒想到沈初寒進宮竟是為了幫忙。心思轉了轉,語氣緩和幾分,「哦?沈相所言當真?!皇上中的毒著實罕見,太醫們正焦頭爛額束手無策。若沈相能幫忙,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頓,覷一眼沈初寒神情,又問,「不知沈相所說的這位高人,是何方神聖?」
「聖手醫仙。」
「聖手醫仙?」皇后尚未說話,宋清漪卻驚呼出聲。
皇后蹙眉望去,「漪兒知道這聖手醫仙?」
季流雲成名於江湖,皇后成日里要操心的事太多,又基本囿於後宮這一方天地,沒聽過季流雲的名號倒也正常。
至於宋清漪,她尚未出閣,平日里有大把時間,搜羅了不少江湖傳說,話本小說來看,對聖手醫仙這個名號,自然不陌生。
「是江湖上一位很有名的神醫,據說極擅醫毒。」宋清漪興緻勃勃,看向沈初寒的目光愈發柔得能滴出水。
沈相到底是沈相,居然連這麼厲害的江湖人士都認識!
說著,討好似的看向沈初寒,「沈相,我說得對吧?」
沈初寒看都不看她,冷冷地「嗯」了一聲。
皇后看一眼沈初寒,心下生疑。
這麼厲害的江湖人物沈初寒居然認識?而且還主動前來告知?
他究竟是何居心?
斟酌著開口道,「不知這位聖手醫仙,現在何處?」
「就在建安。」
「能否容本宮問一句,既然這位聖手醫仙是江湖人士,沈相又是如何認識的?」皇后又問,見沈初寒臉色愈加沉了幾分,不好鬧太僵,緊接著解釋道,「還請沈相不要介意,事關重大,本宮不得不謹慎幾分。」
沈初寒略一頷首,似乎接受了皇后這個解釋,「沈某與他如何認識的屬於私事,就不詳述了。但我先前中毒,隨行的太醫徵求過他的意見后才替我解的毒。」
言下之意便是,我先前所中的毒,就是這位醫仙解的。你愛信信,不信拉倒。
皇后是人精,何嘗聽不出他話中的含義?
若依著她平常的性子,早就拉下臉了。可現在面前坐著的是沈初寒,那個聞名四國的沈相,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有底氣狂傲的人,更別提在自己面前了。
當下氣焰便消了,只心裡仍有幾分猶豫。
若是這醫仙能解了皇上的毒,那固然好,若是不能,或者再有旁的什麼閃失,眾口鑠金,到時候,不定有什麼髒水往自己身上潑呢。
見皇后遲遲不答應,宋清漪有幾分著急,羞答答撩眼看沈初寒一眼,斟酌著要不要開口。
她素來聰明,自然知道皇后的顧慮在哪裡。只是沈相也是聰明人,若他推薦的這人真的有問題,最後壞的,可是涼聿兩國國家的關係。兩國剛剛聯姻,此時使壞,並沒有什麼好處。
想通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宋清漪忍不住開了口。
「母后,如今太醫都對父皇的毒束手無策,眼下也沒了別的法子,不如就試一試吧。否則再這麼下去,毒素入體,可就耽誤治療的最佳時機了。」
宋清歡心中詫異。
果然是愛情使人盲目啊。
以宋清漪以往的性子,哪裡會幫著一個「外人」說話?她都開了口,皇后還好遲疑?心中偷笑,她把自己要說的話說了,自己倒樂得輕鬆。
果然,皇后的臉黑了黑,卻不再沉默,眸色深沉地看一眼宋清漪,「漪兒說得有理。既然沈相如此熱心,那我們便請這位醫仙入宮來替皇上看看,希望能儘快讓皇上蘇醒才是。」
說著,看回沈初寒,「不知這位醫仙如今下榻在何處,本宮好派人去請。」
「他性子古怪,旁人怕是請不動。皇后既願意一試,沈某去請吧。」
「那便有勞沈相了。」
沈初寒應一聲,站起來朝皇后一禮,「告辭。」
宋清漪身子朝前一探,面露不舍,差點沒喚出聲來。
就這麼便走了?
皇后早就受夠了他的冷臉,聞言也不留,「嗯」一聲,吩咐宮女送他出去。
沈初寒既走,宋清歡見目的已經達到,也跟著告辭,「既然父皇的毒終於有了解的法子,舞陽也就安心了,便先回宮了。」
皇后覷她一眼,滿目不耐,「去吧。」
宋清歡行了禮,也離開了長樂宮。
兩人一走,殿內便靜了下來。
宋清漪看向皇后,語聲歡快,「母后,太好了,這下父皇有救了。」雖然旁人也許會懷疑皇后此刻的心思,但宋清漪知曉皇后對皇上的感情,更何況,如今寧家漸漸壯大,這個時候,絕非輕舉妄動的好時機。
不想,皇后卻是一記冷冷的眼刀剜來,語聲嚴厲,「漪兒,你別以為母后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宋清漪心中一「咯噔」,裝作不解道,「母后這是何意?」
皇后定定看了她許久,終是沉了臉開口,「漪兒,沈相非你良人。」
宋清漪先是一怔,臉頰漸漸染上緋紅。
她咬了唇,神情倔強,「母后怎知?」
「你素來聰慧,怎的這件事上卻想不通?宋清羽剛剛和親涼國,你以為,皇上會再嫁個女兒過去?就算皇上願意嫁,涼帝那邊,也定然不願。否則置昭宸二國於何地?」
宋清漪秀眉一挑,並不妥協,「不試試怎麼知道?」
皇上見她說不通,不免來了氣,只是目光落到她意氣風發的臉上,不知想到什麼,臉上怒氣忽的就淡了下來。
「漪兒。」她苦口婆心,「你就聽母后一句勸,母后不會害你的。」
「母后!」宋清漪見皇后極力反對,不免也著了惱,「沈相有什麼不好的?能力強,相貌好,與兒臣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相是很好……」皇后耐著性子。
「那母后是覺得兒臣配不上沈相嗎?!」宋清漪無禮地搶過皇后的話頭,語帶質問。她本就因為沈初寒冷冰冰的態度而有幾分不悅,再被皇后這麼一阻撓,自然心中不快。更何況是在親近的人面前,更加肆無忌憚,平日的端莊有禮全都不見了。
皇后好轉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漪兒,看來是我平日太慣著你了嗎?!」
瞥見皇后怒氣沉沉的臉色,宋清漪微驚。她這些日子因著此事糾結了許久,現在皇后也不理解,難免有些急躁了,忙開口解釋,「母后,您別生氣,兒臣只是……兒臣只是有些心急,所以才……母后別往心裡去。」
皇后「嗯」一聲,眉頭舒展些許,卻仍未鬆口,「漪兒,你看上誰都行,唯獨沈相,與你當真不適合。」
「為什麼?」宋清漪不服,「母后也知道我素來心高氣傲,普通男子我定然看不上。放眼四國,能配得上我的,唯沈相一人也!」
「我便問你,你非沈相不嫁,人家願意娶你嗎?」見說不通宋清漪,皇后換了個角度。
一聽這話,宋清漪臉色一白,方才的氣焰頓時熄了不少。
皇后這話,無疑戳中了她的軟肋。
自那日在四方館門口吃癟之後,她沒有勇氣再去碰一次壁,只暗暗叫人留意著沈初寒的動靜。這麼些天過去了,她與沈初寒之間絲毫沒有任何進展,叫她如何不心急。
儘管如此,她卻仍未妥協,「世上無難事,只要有心人。」說到這裡,可憐兮兮覷皇后一眼,晃著她的手道,「母后,您最疼漪兒了,您就幫幫漪兒嘛。」
皇后這次卻似鐵了心,絲毫不為所動。
僵持了一陣,皇后嘆口氣,伸手撫了撫她的頭,「漪兒,你可知,愛情本該是你情我願的事。如果你不能找到一個互相思慕的男子,那母后寧可你找一個愛自己的人。」
她語聲幽幽,神情有幾分縹緲,似憶起了過往的什麼回憶。
敏感地感到皇后的情緒有幾分低落,宋清漪轉了轉目光,知曉現在不適合再談下去,悻悻應一聲,暫且作罷。
可心底對沈初寒勢在必得的決心,卻是愈發的強烈。
*
第二日,季流雲便得召進了宮。
宋清歡到底有些不大安心,想了想,還是帶著流月沉星去了宣室殿。
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沒有受到多大阻撓,暢通無阻地進了內殿。
殿內已有不少人。
除去伺候的宮女內侍以及鍾懷,皇后,宋琰,宋清漪都到了,季流雲也到了,正坐在榻旁替聿帝診脈,面上神色是難得的嚴肅。
皇后似早預料到宋清歡會來一般,撩眼看她一眼,免了她的行禮,沒有多說,又看回榻上雙目緊閉的聿帝。
倒是季流雲聽得動靜望來,見是宋清歡,面上神情如常,只看向皇后,面露不解之色,「娘娘,這位是……?」端的是一副疏離有禮的模樣。
「這是舞陽帝姬。」皇后介紹一句,又看向宋清歡,「這位——便是那日沈相提到的聖手醫仙季公子。」
兩人互相行了禮,季流雲很快轉了頭,依舊專心替聿帝把了脈,似乎並未將宋清歡的到來放在心上。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著,見兩人神態如常,並不熟識,這才打消了心底最後一絲顧慮。
自那日派死士暗殺宋清歡無果后,她就隱約覺得宋清歡與沈初寒之間有什麼聯繫,只是一直找不到證據。昨日一開始還不覺怎樣,等宋清漪一走,回想一遍之前發生的事,心裡便起了幾分疑。
雖然在殿中沈初寒和宋清歡兩人全程都沒有交流,可為何沈初寒好巧不巧地挑在宋清歡在自己宮裡的時候來?
難道,兩人私底下當真有什麼貓膩?
她心中存了疑,今日便存了心思試探一番,所以才特意囑咐守門的羽林軍不必卡宋清歡,放她進來便是。為的,就是看看季流雲見到宋清歡時的表情。
聽宋清漪說,這位聖手醫仙脾氣古怪,平常人根本就請不動。沈初寒能說服他替皇上看診,說明兩人交情匪淺,那……這個醫仙說不定也認識宋清歡。
不過事實證明,她確實是多想了。
自嘲地笑笑,宋清歡不過是最近得了些寵,再蹦躂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自己如何就這麼疑神疑鬼起來?在後宮浸淫這麼多年,近日卻連連失了水準,著實不該。
定了定心思,不再想這事,只緊緊盯住季流雲來。
季流雲診了一會脈,終於收回手。
鍾懷上前,將聿帝的手放回到了錦被中,依舊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著。
「季神醫,皇上怎麼樣?」皇後起身,看向季流雲問,神情急切。
季流雲看她一眼,沒有出聲,卻又轉眼看向宋清漪,語氣隨意,「取我藥箱來。」
宋清漪先是一怔,很快漲紅了臉。
她是什麼身份?這個什麼神醫,居然敢指派她?
可想了想,到底還是忍下了,看一眼身後的畫屏,帶了沉沉怒意,「取藥箱。」
畫屏諾諾應了,慌忙提了季流雲放在一旁的藥箱過來。
季流雲接過,在榻旁的高几上打開,然後從中拿出了一卷東西。眾人正好奇是何物時,季流雲已將其攤開,原來其上插了長長短短的鋥亮銀針。
他在椅子上坐下,取出幾根長長的銀針,手起手落,只見「刷刷刷」幾下,手中的銀針便插到了聿帝身上各大穴位之上。
乍一看上去,有幾分嚇人。
皇后心中微緊,忍不住想要出聲相詢,然而目光觸及到季流雲清冷的容色,還是咽了下去。
等了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季流雲又取出一根短小的銀針,拿起聿帝的手,在他的右手小手指尖上刺了個洞出來。
只見他手上微一用力,指尖處就有黑色的血流出。
他漫不經心抬了頭,看向最近的一個宮女,「你過來處理。」
宮女慌慌張張應諾,拿了帕子過來,替聿帝擦著指尖的血跡。大半帕子都快染黑了,那血才漸漸變成紅色。
季流雲朝宮女揮了揮手,示意她讓開,然後飛快地將插在聿帝身上的銀針都拔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不緊不慢地掏出袖中絲帕,一根根將銀針擦拭乾凈,重新放了回去,這才站起身。
一見他這收尾的架勢,也不發一言,皇后難免有些著急,耐著性子開口又問,「季神醫,皇上他……到底怎麼樣了?這毒可能解?」
季流雲沒有立即出聲,而是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宮女。許是事先得了吩咐,那宮女忙捧了水盆手巾過來。
季流雲將手放入盆中,不疾不徐地清洗著雙手,然後拿起一旁的手巾仔仔細細將手上的水珠擦乾淨,這才看回方看回皇后,口氣隨意,「沒什麼大礙。」
皇后一愣,不禁皺了眉頭。
沒什麼大礙?
這麼多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毒,他竟然說沒什麼大礙?要麼,就是他當真是神醫,要麼,他不過是個江湖騙子罷了。雖然他方才那架勢瞧著還算專業,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心中不定,開口又問,「不知……皇上中的是什麼毒?」
季流雲看她一眼,將擦過手的帕子隨意丟給一旁的宮女,「皇上中的什麼毒,皇后不必知道。命人按照我寫的方子給皇上煎服,不出三日,皇上定會醒來。」
說著,朝旁做了個手勢。
伺候的宮女一愣,不知他這是何意。
季流雲不耐煩地皺了眉頭,剛要說話,鍾懷卻是驀地反應過來,上前道,「季神醫這邊請,文房四寶都已經給您備好了。」
季流雲這才舒展了眉頭,「嗯」一聲,隨著鍾懷去了,留下一臉呆若木雞的眾人和滿臉不郁的皇后。
「母后,這個什麼神醫,當真靠譜?」宋琰不禁狐疑著出聲。
不過就這麼把把脈放放血,就知道父皇中的什麼毒,還這麼信誓旦旦地擔保父皇三日後就能醒來?
皇後面色陰沉,「靠譜不靠譜,三日後便知道了。」
「可若他自知診斷不利,跑了怎麼辦?」宋琰仍是擔心。
皇后沒有說話,眼中卻透出一抹狠厲。
不管這個神醫是什麼來歷,如此目中無人,定要給他些顏色瞧瞧,挫挫他的銳氣方能泄心頭之恨。
不過現下宋清歡在場,她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只敷衍著應了一聲,轉到旁的話題,「那刺客審得怎麼樣了?」
「兒臣已讓人上了大刑,估摸著這兩日就快撐不住招了。」
「加緊些,爭取趕在你父皇醒來之前將事情調查清楚。」皇后看一眼榻上的聿帝,沉聲吩咐。
「是。」宋琰應了。
不多會,隨鍾懷去了外殿的季流雲又挑起帘子走了進來。
鍾懷緊隨其後。
季流雲聳聳肩,看向皇后,「方子我已寫了,照著煎服便是,一日三次。」說著,拿起藥箱,朝皇后拱一拱手,「告辭。」
皇后目色一沉,定在季流雲後背上的目光滿是陰鷙。
不想,季流雲剛走兩步,忽又頓住,轉身看來,「對了,我不會跑,有事讓沈相去找我。但是,千萬不要派人跟蹤我,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的不信任。」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話語中的威脅意味,任誰都聽得出。
皇后的臉更黑了,可還要保持著該有的禮數,看一眼身後的璇璣,「璇璣,送客。」
璇璣應一聲,走到季流雲跟前,拱手一讓,「季神醫,這邊請。」
兩人出了內殿,一時沒有人說話。
皇后是後宮之主,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麼不客氣過,儘管一再提醒自己情緒不能太外露,那張臉,還是有些猙獰。
宋清歡並不關心這些,走到一旁的鐘懷身邊,低低道,「鍾公公,那藥方能否給本宮看看。」
鍾懷點頭,將藥方遞給了宋清歡。
宋清歡展開一目十行的看去,神情由原本的平靜漸漸轉為訝然。
季流雲這方子,實在是妙得很。
既有最普通的藥材,也有珍罕藥材,更神奇的是,竟然還有一兩味劇毒的葯在裡頭。
若換了她,是絕對開不出這般劍走偏鋒的方子的。
她默默看完,心中慨嘆。季流雲這聖手醫仙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若是有機會,還真想同他討教討教才是。
那邊皇后已經朝她看了過來。
宋清歡將方子還回去,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朝皇后笑笑,「太好了皇後娘娘,父皇的毒總算能解了。」
皇后「嗯」一聲,神情不甚熱絡。
宋清歡也不以為意,朝皇後行了個禮,「既然季神醫打了包票,那兒臣便先回宮了,明日再來看父皇。」
「好。」
宋清歡又朝宋清漪和宋琰笑笑,出了長樂宮。
她剛回了瑤華宮,那側,季流雲也正好出宮。
宮外,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等著,車轅上坐著一深藍短打的男子,雙手抱臂,靠在車廂上打盹的模樣。
季流雲剛一出了宮門,那男子便驀地睜開了雙眼,眼中一抹精光望來。
季流雲「嘻嘻」一笑,迎了上去。
「季公子。」深藍短打的男子下了車,朝季流雲一禮,正是慕白。
「慕白,怎麼樣,快吧?」說著,伸手挑開車簾,抬步跨了上去。
車廂內還坐著一人,玉色錦緞長袍,頭微垂,修長潔白的手指正握著一卷書卷。
聽到動靜,他頭也未抬,目光依舊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季流雲將藥箱重重往長椅上一放,直直地盯著沈初寒。直盯得眼睛都酸了,才見沈初寒悠悠地抬了頭,不緊不慢地看向他。
季流雲泄氣地朝車壁上一躺,嘴裡抱怨道,「你就不問問聿帝的情況?」
「不關心。」沈初寒不咸不淡。
季流雲徹底拿他沒了轍,瞪他一眼,「不關心,你非要跟著來做什麼?」
「可見到阿綰了?」
季流雲「哼」一聲,「偏不告訴你。」
「驚鴻步法不想要了?」
「哎?!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明明說今日便給我的,快拿來!」說著,將手一伸,伸到了沈初寒眼皮子底下。
沈初寒動了動眼睫,「你先說。」
「好吧好吧。」季流雲再一次敗下陣來,「見到了。」
「事情可問了?」
「人太多,沒找到機會。」
「哦。」沈初寒神情未變,只道,「那看來,驚鴻步法你是不想要了。」
「沈初寒!」季流雲怒吼一聲。
沈初寒卻是面不改色,不發一言。
季流雲只得再一次妥協,「行行行,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問出來,怎麼樣?」
沈初寒這才從袖中掏出一卷書卷,遞了過去,書脊上,驚鴻步法四字筆走龍蛇。
季流雲一喜,寶貝地接過,如饑似渴地翻看起來。
沈初寒淡淡看一眼車外,「慕白,先去蓬萊閣。」
*
聿帝果如季流雲所言,在三日後醒了過來,雖然身子仍很虛弱,但總算是恢復了神智。
宋清歡聞訊,急急趕去了宣室殿。
她是來得最早的人,聿帝正躺在床榻上,就著宮女的手喝著湯藥。
見宋清歡過來,朝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宋清歡忍不住盈了眼眶,快步上前,接過了宮女手中的葯碗,舀起一勺,送到聿帝唇邊。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一碗湯藥見底。
宋清歡將葯碗遞給一旁的宮女,凝視著面前的聿帝,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淚花又浮了上來,唇瓣動了動,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句話,「父皇,您終於醒了。」
聿帝眼神中感慨良多,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開口道,「這段日子難為你了,天天往宣室殿跑。」嗓音還帶著些初醒的嘶啞,但氣色卻是好了不少。
宋清歡知道他大概是從鍾懷口中聽說了這些,搖搖頭,哽咽著道,「這些都是兒臣應該做的,父皇……您受苦了。」
「這也是朕命中該有這一劫,既然成功地挺了過來,日後定然順順利利,長命百歲。」許是經過了一番生死的人,聿帝今日顯得更外沉穩,看向宋清歡的眼神也愈加慈愛。
宋清歡重重點頭,「父皇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見聿帝剛醒精神氣還不是很好,再加上估摸著皇后他們也該來了,遂起身告辭,約定明日再來看聿帝。
用過午膳,宋清歡換了裝束,帶沉星和流月又匆匆出了宮。
她是去感謝季流雲的。
馬車出了皇宮,往千盞閣方向去,停在了千盞閣對面的蓬萊閣前。她讓流月趕了車去一旁的小巷中等著,自己則帶沉星進了蓬萊閣。
一進蓬萊閣,就有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沉星掏出一塊碎銀遞到小二手中,「你們這有位姓季的公子,住在哪間房?我家公子是他的朋友,約了在此見面。」
小二先是一怔,很快笑得諂媚,「兩位找季公子?他就住在樓上的天字一號,小的帶你們上去吧。」
「不用。」沉星擺手拒絕,「你指個路,我們自己上去便好。」
「好咧,就在二樓走廊最盡頭那一間,客房門上都掛了牌子,兩位客官一看便知。」
沉星謝過小二,同宋清歡一道上了樓。
小二看一眼宋清歡清冷的背影,嘀咕一聲,「真真是人以類聚,季公子長得那般俊俏,他的朋友也是俊俏的不得了,簡直比女子還好看。」
嘟噥兩句,便丟開了,依舊忙自己的事去了。
宋清歡同沉星上了樓,一直走到盡頭那間房門前停了下來,抬頭望一眼門框上的「天字一號」四個字,示意沉星扣門。
「誰啊?」裡頭傳來季流雲慵懶的嗓音。
「是我,宋清歡。」
裡頭似乎愣了一瞬,隱約聽得什麼聲音響起,很快,「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門被人從里拉開,季流雲笑嘻嘻的面龐露了出來。
「美人帝姬今日怎的有空來我這裡?」見四下無人,季流雲倒也沒避諱,「來,快請進。」
宋清歡謝過,帶著沉星進了房間。
到底是上房,雖是客棧,房中卻布置得頗為雅緻,分為裡外兩間,用珠簾隔開。有風從半敞的窗戶吹入,珠簾微微晃蕩著。
入門便是待客的外間,正中放著長几坐榻,几上一角置汝窯花瓶,插一支清麗的木芙蓉。几上有一酒壺,一酒盞。
宋清歡的目光在長几上一掠,好奇道,「季公子這是在獨酌?」
「閑來無事,閑來無事。」季流雲訕訕一笑,請了宋清歡坐下,又去一旁的桌子上另拿了個杯盞過來。
「殿下可要飲酒?」
「我喝茶便好。」宋清歡婉拒。
季流雲正準備給她倒酒的手一頓,笑道,「那我去叫小二泡一壺來。」
宋清歡看向身後的沉星,「沉星,你去吧。」
沉星應一聲,退了出去。
季流雲看向宋清歡,疑惑道,「不知帝姬今日前來……?」
宋清歡忙一笑,目露感激之色,「父皇醒了,我今日,是特意來感謝季公子的。」
季流雲似絲毫不覺意外,笑笑介面道,「聿帝醒了?那帝姬也該放心了。」
宋清歡朝季流雲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此事多虧了季公子,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
季流雲忙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客氣,笑眯眯道,「帝姬自然是要謝我的,不過……平心而論,帝姬更該謝的,還是燼之。我也不瞞你,我這人甚少給皇族治病,若不是燼之相托,這次我也不會破例。」
「這是自然。沈相要謝,季公子也是要謝的。」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長方形的紫檀木盒遞到季流雲面前,「小小謝禮,還望季公子收下。」
季流雲微怔,看著那紫檀木盒,「這是……?」
宋清歡將木盒打開,推到季流雲面前,「血靈參。」
季流雲一驚,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盒中之物上。盒中鋪著柔軟的雪色綢緞,綢緞上躺著一株人蔘模樣的藥材,卻是通體血紅,宛如在血水中泡過一般。
這便是只在聿國才出產的奇葯,血靈參。
血靈參生長在聿國最南部一大片人煙罕至的沼澤森林中,傳聞百年才能長成,其功效,比普通的人蔘要強上數十倍,聽說小小一片血靈參在藥材黑市上便炒到了極高的及格。因為其僅在聿國出產,所以更多時候是有市無價。
宋清歡知道,比起千金珠寶,季流雲一定更喜歡這個,所以命手下人搜羅了好久,才在皇宮內苑的珍寶庫中找得這一盒,偷偷命人盜了出來。
反正皇家的東西,也算有她的一份子。
季流雲果然很驚喜,說話都結巴起來,「這……這是給我的?」
「小小謝禮,還請季公子笑納。」
「不小不小!這麼珍貴的東西……」季流雲一把拿起那紫檀木盒,眸光發亮看向宋清歡,「當真送給我了?!」
「季公子喜歡就好。」宋清歡笑笑,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等父皇好些了,宮裡肯定還有賞賜下來,希望季公子不要告訴旁人我送你血靈參一事。」
「沒問題。」季流雲此時正樂不可支,自是滿口應了。
這時,裡間似乎傳來一聲「啪嗒」聲。
宋清歡一怔,不解地看向季流雲,「季公子,這聲音是……?」
「哦,是我窗戶忘關了。」季流雲忙笑笑,放下了手中的木盒,又客氣感謝了幾句。
這會功夫,沉星也端了茶水進來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等聿帝好些,我也該回去了,過些日子便是師父生辰了。」季流雲喝一口杯中茶水,閑閑開口。
宋清歡不知季流云為何突然扯到了他師父身上,微微一愣,隨口附和道,「涼國與建安相去甚遠,季公子若是有事,還是早點出發得好。」
季流雲的目光幾不可見地一沉,霍然抬眸看向宋清歡,「帝姬怎知我要回涼國?」
宋清歡怔住,腦海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遲疑著道,「季公子不是涼國人?」
季流雲笑著搖搖頭,「我是昭國人。不知帝姬是從何聽說我是涼國人的?」
宋清歡捧著茶盞的手緊了緊,不自在地垂了眸,掩下眼底的慌張,再抬頭時已恢復一片沉靜,「沒有,許是我記岔了。」
季流雲「哦」一聲,似沒放在心上,說起了旁的話題。
宋清歡卻是徹底亂了心思。
她之所以以為季流雲是涼國人,是因為前世沈初寒提過他的師父在涼國,當時他們已到了昭國,也正因為路途有些遙遠,才遲遲未曾看成他師父。
所以她潛意識裡以為季流雲也該是涼國人。
幸好沈初寒不在,也希望季流雲不要記得這個小插曲,否則,以沈初寒的腹黑警醒,難保不會猜出什麼來。
因著這麼一弄,宋清歡閑聊下去的心思便淡了,草草敷衍幾句,就起身告了辭。
出了蓬萊閣,她帶著沉星拐進一旁的小巷中。
剛要上車,卻聽得馬車車廂後有沉鬱而熟悉的聲音傳來,語氣沉沉,似帶了強忍的怒意,又似帶了壓抑住的狂喜。
「阿綰,一別經年,你可安好?」
話語一字一句清晰地鑽入耳中,她的身子猛地一僵,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
------題外話------
不負廣大群眾所望,小寒寒終於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