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喧囂過後
翌日，清晨。
經過昨晚的徹夜狂歡，青山莊園上的眾人，卻仍舊是神采奕奕。
身體上的些許疲憊，在這亢奮的精神麵前，根本算不了什麽，一想到從今往後的美好前景，每個人都忍不住興奮的渾身發抖。
其實，如果隻是簡單的賺錢，還不足以讓他們這些家財萬貫的大人物們如此激動，但問題就在於，這一刻的喜悅，來的實在是太晚了，先前被不平樓壓抑的時間也實在是太久了。
就像一頓美食，想吃的時候就吃，和饑餓了好久之後再吃，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後者無疑要更加美味。
“售糧的地方，各位都已經選擇好了吧？”
柳漢山坐在主位之上，看著眼前的一眾同盟者，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從今天開始，不平樓正式斷糧，我們的鋪子將會在整個蒼南域內鋪開，原本的計劃，是先擱置兩天，餓一餓那些災民，但現在……時間緊迫，我們就不搞這些虛的了，先把糧食價格提到一斤糧食一兩銀子賣一天。”
話音落下，眾人紛紛點了點頭，說道：“我同意，被不平樓耽擱了將近十天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沒那麽多的剩餘，讓我們再徐徐圖之，從今天開始加價，最晚十天之後，將價格推到最高點。”
“管事們已經派出去了，各地的鋪子也都準備好了，為防止災民哄搶，該做什麽布置，各位都是清楚的吧。”
柳漢山又道，唇角的笑容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戲謔。
“無外乎殺人立威罷了。”
孫誌鵬冷笑兩聲，對於這種事情，他可太熟悉了。
在這蒼南域內賣糧，手裏有糧，還有強大的武力，所有的民眾，無論是有錢的平民還是沒錢的災民，隻要想張嘴吃飯，就都得屈從於他們。
哪怕是蒼南域的域主想要幹預，也根本沒有理由，更沒有這個能力，他們多家聯合起來的力量，在大明府內幾乎是不可阻擋的。
咚咚咚——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敲門聲，一同在議事廳的大門外響起。
柳漢山的眉頭一皺，今天是他們召開戰前會議的第一天，哪個不長眼的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進來。”
隨著一聲不喜的喝令，大門被推開。
一位來自柳家的管事，氣喘籲籲的跑進了議事廳內，臉上滿是複雜的神色，說道：“家、家主大人……不好了……那不平樓……”
這話隻是一開口，在場的所有人，心中原本還放鬆著的心弦，馬上就宛若拉開的弓般，繃得緊緊的，有種隨時都要被崩斷的感覺。
“他媽的，不平樓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孫誌鵬臉色難看，立刻逼問道。
“不平樓，還在繼續運行……”
那管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個令在場眾人全部一片木然的答案。
話音落下，是死一般的寂靜。
坐在議事廳內的眾人，圍坐在圓桌邊上，大眼瞪小眼，眼中都是錯愕與不可思議。
“……這不可能！”
孫誌鵬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他一拳砸碎了桌子，將那厚重的木桌砸成齏粉，雙眼死死地瞪著那名傳話的管事，道：“你在胡說些什麽？不平樓的糧食已經被我們買空了，他們怎麽可能還繼續開門？”
“是真的！”
那管事連忙回答道：“我們下山去準備鋪子開張，特意去不平樓看了一眼，便發現善粥棚和售糧處的情況，都是一切正常，善粥棚不限量，售糧處……”
“售糧處怎麽了？”
柳漢山也站了起來。
“售糧處也不限量了！”
那管事絕望的開口說道：“所有人在售糧處，都可以不限量的購糧，價格……價格是一兩銀子，三十二斤糧食，與饑荒時期之前的價格，是一模一樣的！同時，不平樓還公開向官府出售了大批的糧食，一兩銀子優惠價是六十斤糧食，官府一口氣買了三千萬斤，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蒼南域不缺糧食了！”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以柳漢山、孫誌鵬、唐晨三人為首的眾多大人物們，被這個驚雷一般的消息，給打的猝不及防，紛紛癱坐在了椅子上。
善粥棚不限量供糧也就算了……
售糧處，原本是為了防範他們這些奸商大批購糧，所以才設立了一人一天兩斤糧食的限製。
而現在，售糧處居然也不限量了，所有人都可以用平價的價格，一兩銀子三十二斤糧食，購買大批量的糧食。
可以想象的是，這個消息一出，百姓們一定會用盡全力，去買足夠他們度過饑荒的糧食，一口氣存上幾個月的口糧，也毫不為過。
蒼南域，從今天開始，就不再缺糧了，饑荒……也已經過去。
但……
他們呢？他們怎麽辦？！
走到今天這一地步，每一家的手中，都囤積了大幾百萬斤的糧食，那些領頭的家族，更是囤積了上千萬斤。
這麽多的糧食，可都是以高價買來的，最開始時十兩銀子一斤，中間是十五兩銀子一斤，後來是二十兩銀子一斤！
這是多少錢啊！
現在，饑荒過去，他們想要以高價賣出，根本不可能了。
不平樓對所有人不限量的供應平價的糧食，又哪有人會花高價買他們的天價糧食？
……全都砸手裏了！
現在，所有人睜開眼睛，不自覺的抬頭看天，看到的卻並不是天，而是一個大字。
虧！
血虧！虧到家了！
這是真真正正的血本無歸啊……
“……孫誌鵬！！！”
這時，一道嘶啞的聲音，仿佛扯著脖子一般，在這一片死寂的議事廳內響起。
然後眾人便看到，唐晨紅著一雙眼睛，腳步急促且有些踉蹌的衝到了孫誌鵬的身前，一把就抓住了孫誌鵬的衣領，扯著脖子怒吼道：“你他媽的是怎麽打探的消息？！啊？！你不是說，不平樓已經沒有糧食了嗎？！啊？！你他媽給老子說話啊！！！”
“……”
眾人麵色複雜無比，酸痛至極，卻都緊繃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
這種時候，就連一向儒雅隨和示人的唐家家主唐晨，都忍不住氣急敗壞到了這個地步，他們若不是沒有一個情緒的宣泄口，現在保準也繃不住了。
“……老子不知道！”
孫誌鵬也紅著眼睛，一把將唐晨推開，大聲怒道：“我去不平樓糧倉看的時候，那裏就剩下這麽些糧食了，老子怎麽知道他們還有別的糧倉？！”
“王八蛋，你還老子錢來！”
唐晨再次撲上去，可謂是新仇舊恨一起爆發，以往他和孫誌鵬就看不對眼，現在吃了這麽大的虧，總要找一個情緒的宣泄點，不然他們就隻能承認是自己太愚蠢了……
“滾你的，最後一波糧食，我們孫家買的最多！你以為就你賠錢了是嗎？！老子也沒地方說理去啊！！！”
孫誌鵬也不是善茬，見唐晨動了手，他也毫不猶豫，一撲而上，與唐家家主就撕打在了一起。
而周圍的眾人見狀，表情默然，卻是連一個上去勸架的人都沒有，全部都怔怔的呆立在原地，有些人甚至已經閉上了眼睛。
實在是，提不起半點興致……
按理來說，他們被不平樓這樣一番算計，每家都損失了天量的財富，鐵定是不能白白吃下這個虧，要找機會報複才行。
但……
麵對不平樓，他們敢報複嗎？
且不說在那不平樓的身後，站著齊王府內的那位承德王爺。
就連那位一劍斬斷了治安司司長手臂的神秘公子楚雲，都是他們不敢去招惹的。
“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柳漢山閉目許久，氣息愈發的低沉，緩緩坐在了椅子上，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失去了所有的氣息。
呆立在一旁的侍女、管事們見狀，紛紛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跑上前來，一探鼻息，才發現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家主，居然已經斷了氣。
“家、家主死了……家主死了！”
管事驚愕的大喊道。
話音落下，四周的眾多家主、會長們，才如夢初醒，皺著眉頭看過來。
這一看之下，才發現，柳漢山是真的死了。
一時間，眾人表情無比複雜。
對於金霞城內的眾多勢力來說，柳漢山這位柳家家主，無疑是一位不可小覷的存在，他的修為雖然不高，尚未抵達涅槃境，但他這一生，卻在無數次打拚中，為柳家積攢下了一筆無比豐厚的財富。
如今，柳漢山年事已高，在這本該是他最後輝煌一戰的戰場上，折戟沉沙，可謂是晚節不保，令人唏噓。
吃了這麽大的虧，想報仇卻不敢，最終隻能將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句技不如人，如此憋屈的經曆，那些人在壯年的家主們，心中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何況這位年事已高的老者？
不過……
有些人的死亡，令人歎息，而有些人的死亡，卻隻會讓人想要慶祝。
柳漢山，無疑是後者。
有句話叫做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而放在這裏，卻顯得程度不夠，應當叫做，乘興而來，絕望而歸。
眾勢力來到蒼南域的時候，帶著大批的糧食，數以百萬計，打算在這饑荒橫行之地，成為災民們的主宰，掠奪他們的財富，踐踏他們的尊嚴。
有些時候，當一個人有錢到了一定的程度時，心態就會發生改變，認為自己和那些拚搏一輩子才隻能攢下自己一頓飯錢的普通人，根本並不是同一個物種。
這樣的心態變化，會使得他們將自己與普通人區別開來，並且在行動中證明這一點，用自己的財富，用自己的力量，去踐踏那些普通人視為重要之物的東西，如尊嚴，如自由，如肉體，如靈魂。
在青山莊園上的眾多大人物們，有很多人除了是想來此賺錢的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想享受和體驗一下，這種能夠掌控別人的命運，讓自己猶如神靈一般的感覺。
但……
短短十天的時間不到，他們體驗到的，卻是如墜地獄一般的絕望與寒冷。
太累了，不僅是身體上的累，更多的是心中的累。
絕望，太絕望了……
來的時候，他們帶著大批的糧食，走的時候，他們帶著更大批的糧食，帶著他們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
而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剩下，無論是金錢，還是享受，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憋屈和絕望，以及……
仇恨，屍體。
前者主要發生在孫誌鵬和唐晨這兩位家主的身上。
他們本就有摩擦，家族生意一直處於競爭狀態，隻是之前一直有柳家在上麵壓著，勉強維持著雙方的平衡，沒讓他們打起來。
當然，柳漢山會這樣做，也並不是因為他喜好和平，不想看到兩家打架，而是因為，隻有雙方一直處於相互競爭的狀態，他這個老大在上麵才能當的穩當。
一旦孫家或唐家中，有任何一家崛起，壓倒了另外一家，那麽其下一個要挑戰的對手，無疑就是柳家自己。
所以，在柳漢山還活著的時候，他會一直控製著兩家的競爭，做一個和稀泥的和事老，一旦某家勢大，他都會立刻幫助另外一家，兩頭不得罪，兩頭賺恩情，手段無比的精巧，也一直將孫誌鵬和唐晨蒙在鼓裏。
但是今天這一場紛爭，孫誌鵬和唐晨二人徹底的撕破了臉皮，甚至都直接打在了一起，而柳漢山卻再也無法阻止他們了。
因為……
柳漢山已經閉上了眼睛，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這一日之後，青山莊園上的眾勢力，不歡而散，紛紛離開了蒼南域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其中，柳漢山的屍體，被送回了柳家，柳家上上下下一片哀嚎，幾個兒子，又因為柳家繼承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最終甚至在靈堂之上，大打出手。
而孫誌鵬和唐晨二人，在大戰了一場之後，兩敗俱傷，這才罷手休戰，但仇恨的火焰，卻不會因此而熄滅。
喧囂過後，一地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