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作繭自縛
依舊是昏暗的酆宮城頭。
依舊立著一位身姿卓絕的男子,依舊身著黑色衣袍,黑色的髮絲在夜幕之中拂動。還是黃泉的統治者,至高無上的鬼王。
唯一不同的是,他臉上的鬼面已經不再。
從被趙明月揭下之後他就沒再戴上。
昏暗的月色照在他絕美無雙的臉龐,唇角緊抿著,凝神望著夜幕之下的幽都。
白羽走上城頭,望著那黑色的背影許久才上前走了幾步:「王,明月已經離開九曲城。」
后夕晝幽暗的目光微微一動,沒有說話。
白羽又說:「蒙律跟風凜苑都跟著走了。」
王還是依舊沒有回答。
白羽:「這次,會不會真的不回來了?」
后夕晝慢慢閉上眼。
一壇酒放在牆頭卻一口也沒喝,只是開啟的酒就著風在夜色下蔓延開來。白羽忍不住走到他身側,與他並肩而站。
「這結果,可是王所預想到的。」
「……哦。」這一聲極低。
白羽忽而皺眉:「既然早知有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還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徒勞無功而已不是嗎?」
「你也覺得本王錯了?」
白羽也說不出對錯。
「在人間聽說一個故事,兩名女子都說孩子是她們的,於是衙門老爺就出了一個主意,孩子放在中間誰搶得走就是誰的,孩子被撕得生疼,其中一名女子於心不忍放了手,衙門老爺就判定這女子是孩子的母親,王覺得合理嗎?」
這種案子不過只是一個溫情的故事。
沒有人能證明那個放手的就是孩子的母親。
那個努力去爭奪的就未必不是孩子的母親。
只是每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不同,珍惜與甘願捨棄的東西不一樣。
白羽:「所以與對錯無關,只是王後悔了嗎?」
後悔了嗎?
「本王悔不當初。」
「若是重新來一次,王不會再放手了的吧?」
后夕晝沉默了須臾,搖頭:「是從一開始就不會與她有半點糾葛。」
「所以王是在後悔喜歡上明月?」
……「當時我什麼都不想,只知道絕對不能讓人從我眼皮底下將你帶走,誰也不能,若護不了你,我寧願跟你一起魂飛魄散。」
「哦,後悔。」
……「所以,你不許要什麼王妃,側妃,不許要什麼摯,摯友!我趙明月!就是你的正妃,側妃,摯友。我趙明月!就是你的唯一!也是全部!」
后夕晝閉了閉眼:「後悔聽她說的每一句話,對我都是一語成讖。」
「那王當初又何必招惹她?」
嗯,當初他到底是怎麼招惹了她?
冥界大戰之後潛伏千年之久,為了追查烏蠻的下落,藉助凡胎降生在楚國的皇室,暫時成為了一個凡人。
即便藉助凡胎,不過因為體內鬼氣太重,作為人類還是異於常人克身邊無數人,成了最無害也最有害的五陰之體,體弱多病又招邪祟。
楚皇帝給他安排了很多替命人。
這註定了很多人要死,世上能有幾個人類能承受鬼王的命格?
所以無數人在他身邊死去……
但趙明月卻以天命福曌的身份出現,成了第一個能抵抗鬼王命格的人類。這瘦小的孩子平日裝得天真爛漫,但卻隨手能畫出「隱匿黃泉」的陰陽術。她的血刻在他身上有焦灼的疼痛感,這是趙明月給他的第一個感覺。
他知道她是為了太陰靈犀接近他,所以他開始與她周旋。
還以為她背後會有什麼人,但接觸了才發現她的身份似乎很透明簡單,可又神秘得讓他好奇,因為她與他見過的任何人類都不同。
看著對其他人言聽計從友好和善,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其實對所有人與事門兒清,她心裡的計劃誰也動搖不了,她自己拿得穩穩妥妥。
不過,她也有個弱點,就是骨子裡有股正直與善良,所以他一旦示弱,她就會產生強大的保護欲,起初以為她不過是為了利用他。
所以不斷地試探她的底線,看她這個人類能做到什麼份兒上。
他沒想過趙明月如同遼闊的大海,怎麼試探都不到邊緣,而且越挑釁越發現有趣之處,越試探越能看清一個人。
小小的人兒有著容納百川的氣度,有著滴水鑽石的執著,有著堅不可摧的意志,又有著無堅不摧的忠誠。
曾幾何時,他開始習慣去尋找她如同玄月的笑容,目光習慣去追逐她俊俏的身影,不可一日不見,否則日長夜長。
曾幾何時,開始渴望被她親近與溫暖?
天生寡淡與潔癖的身體總有想要貼近她的念頭,可孤傲的脾性又拉不下臉,於是總以退為進,想要什麼就從她身上挖掘什麼。
原本只是為了滿足一時的新鮮感,但做完此事後感到滿足與刺激,就不斷地繼續做,於是貪得成癮。
渾不知這便是人間的男女之情。
可恰好趙明月就對他說:「我喜歡你。」
慶幸莫過久旱逢甘霖,感激莫過雪中送炭,幸福莫過怦然心動時被人表白,然後是一場無法自拔的淪陷,是一個牽腸掛肚的男歡女愛。
然後,食髓知味。
然後,欲罷不能。
然後……
走到了今日。
白羽問他是不是後悔。
悔不當初啊。
趙明月,本王,悔不當初。
白羽又道:「後悔是來不及了,可或許王現在去找明月卻還不晚。」
「晚了。」
「鬼王!」白羽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你分明知道,如今趙明月的底細已經暴露,她身上的太陰靈犀註定讓她無處可逃,別說烏蠻就連魔君也不會讓她離開。」
聽聞此言,后夕晝身體忽而動了一下。
氣急敗壞的白羽也才恍然大悟:「難不成鬼王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看后夕晝牙關緊咬,白羽嘆了口氣,「所以,王這麼難過不是因為明月離開,而是知道她一定回來。」
白羽無奈:「對,以趙明月的性格知道楚子晏還在這兒她又怎麼會走?她……還是想守住楚子晏。可是我想不明白,她難道就不會生氣嗎?」
「生氣的。」后夕晝忽而說。
「那或許她一生氣就不會回來了的。」
后夕晝望著茫茫的夜色:「你沒見那日她不計後果就那麼將鬼王翼拔出來?」
「……」
是,白羽也很明白,她身上的鬼王翼一旦曝光就無處可逃了,所以那個舉動已經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趙明月的意圖。
「白羽,本王第一次覺得害怕。」
「本王很怕趙明月,怕她生氣,怕她離開,怕她留下,怕她死,怕她魂飛魄散……」
「其實也沒什麼,人類總會老死,可想到六界輪迴里連一縷她的魂魄都沒有,怎麼就那麼難受?」
「趙明月怎麼就能讓本王那麼難受?本王恨極了這該死的難受!」
后夕晝忽而伸手觸碰酒罈,酒罈應聲碎裂。
烈酒濺了一地,包括他的衣裳。
白羽反問:「如果趙明月在王還難受嗎?」
如果趙明月在……
推門就能見到她,抬頭就能見到她,叫一聲明月她就會應答,同塌而眠,同桌而食,比肩而行。
白羽:「事已至此,王還是將她帶回來吧,至少不再畏懼她離開或留下,可以哄她不生氣。」
后夕晝看著白羽不說話。
白羽:「難道王不打算這麼做?如果結局註定,也許她的時間不多了。」
后夕晝目光驟然凜冽。
白羽舉手投降:「忠言逆耳,或許王是害怕她不肯原諒?」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當初你決定推開她的時候,也沒徵求她的同意才做,如今有何必徵求她的原諒再開始。」
后夕晝沉默不語。
白羽訕訕說道:「好吧,也許烏蠻明天就能找到她,到時候當真就可以永不相見……」
「混賬。」后夕晝瞪了白羽一眼,轉身離開了酆宮的高牆。
白羽看著那人消失的身影又嘆了口氣,折騰那麼久,最後還是不是折騰自己?只是,以趙明月的性格要真能原諒他才好,我的王,自求多福吧。
西南方有一個小鎮叫木棉鎮。
因為有很多的木棉花。
這裡的木棉花並不是現在那種開著一朵一朵紅色的花,這裡木棉花就當真像棉花,花瓣如同絨毛連片開滿枝頭,但又不像棉花能做禦寒的衣服被褥。
木棉花的花瓣凋零之後就會變成褐色的絨毛,隨著風能吹得滿山都是。
以前也就是開花的季節會給住在附近的居民一些影響,就如同咱們B市的柳絮一樣影響市容與市民的日常。
但今年木棉鎮的木棉花可邪門了。
那些凋零的花絮會沾染在房屋與居民的身上,形成了如同鐵鏽一樣的東西。所以,整個木棉鎮人與物都生鏽了,而且這些銹還會傳染。
趙明月與雀凜等人正好路經此地,於是便進了這個小鎮。
空音雪道:「明月,你身體還沒恢復,此事就別管了。」
「沒看見就罷了,正好趕上不能置之不理。」
「那這件事交給我去辦。」
明月看了空音雪一眼頷首:「好,我們便暫時在這裡落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