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割捨
這一仗趙明月打贏了,並非指她打敗了蛇王,而是頂著萬人聲討的壓力,放下了十天之內給那些反對她的妖一個交代的承諾,如今因為蛇王的真面目被揭發,鼠王與蠍王等人的死因一併被昭告天下。
不僅她的冤屈被洗清,而且至少能讓那天圍困風華樓的人數減少大半。
鬼王依照當日頒布的詔書,嚴懲蛇王莽拓與勾蛇族族長勾巒並昭告天下。
趙明月在巨蛇王座的審判之下存活,推翻了蛇王長達數千年的殘暴統治,這也算一戰成名,原本對新城主還不怎麼了解的妖,如今對趙明月三個字小算如雷貫耳。
只是為了這個,趙明月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如果只是聽不見至少還能用眼睛去看,如果只是看不見至少還能用耳朵去辨識,同時失去了這兩樣就像是被埋在泥土裡,黑暗,寂靜。
因此,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傷勢如何。
只能感覺有人餵了她很多次葯,白羽往她眼睛與耳朵里放了葯,然後用紗布纏住了她的眼耳。
心中極度沒有安全感,分辨不出身邊都有什麼人,都說了什麼。好在空音雪小小的手一直握著她的,雖然很小,但這個時候卻異常讓她安心。
「明月,沒事的。」空音雪說了好幾遍,嗓門也自然而然不斷加大,彷彿大聲了趙明月就能聽見。
但明月毫無反應,只是在他握緊她的手時,笑著說:「雪兒別怕,沒事的。」
其實有些害怕的是她,畢竟是頭一次失去這兩樣感官,心裡很擔心如果好不了怎麼辦。但轉念又自我安慰,當初差點都沒命了不也挺了過來?如今性命應該是無礙的。
漫長與寂靜的黑暗不知持續了多久,只知道這次已是白羽第三次給她換藥。
「怎樣?能治好嗎?」趙明月盡量用簡單的語言發問,這樣或許答案也能簡單一些,現在她只要知道能還是不能好。
白羽並沒有回答,或許是回答了她聽不見而已,空音雪在她手心裡說了兩個字,大概是:「沒事。」
沒事是能好的意思?還是只是安慰她?
白羽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一直站在遠處觀看的后夕晝面前:「巨蛇王座下都是瘴氣已經侵染了她的眼睛與耳朵,要復明與恢復聽力,得清除掉她體內的瘴氣。」
「可能清除?」
「不知道。」白羽也不大能確定,被后夕晝冷眼看過來他無奈地拱手,「王比屬下明白,蛇族毒瘴本是能將她五臟六腑也給吞了的,能活下來虧得王庇佑。」
看他依舊不悅,白羽求饒:「屬下自當儘力,也得請王多給些時間。」
后夕晝抿嘴不再言語。
白羽又補充:「她現在這樣的狀態最好別長時間待在黃泉,讓她回九曲城或者是適合人類休養的地方。」
所以她一個活人是永遠不能適應冥界的生活,哪怕平日有修為護體,可身體一旦不舒服就會被這環境侵蝕。
分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趙明月,你又何必擠進來?
該說的已經說完,見主子沒反應,白羽拱手退下。
后夕晝回頭目光看向床邊。
空音雪扶著的趙明月,她一手握著空音雪的手,一手向前觸摸,趙明月看不見的感覺很糟糕吧?聽不見的感覺也很糟糕吧?
其實如果能一戰決定生死也就罷了,只是沒想到過程會如此磨人。
即便明月聽不見空音雪還是不停解釋:「準備到床邊,明月邁兩小步就好……」
趙明月聽不見幾乎踢到床沿,小小的孩子連忙用冰雪做了一個屏障,明月感應到就站住了腳:「我又要撞上了?所以得愛護眼睛跟耳朵,人的身上可真是什麼都不能少。」
「沒關係,坐下吧。」
趙明月沒聽見只是彎腰用手摸到了床,才轉身往床上坐下,然後彎腰要脫鞋。
空音雪已經蹲了下來,握住了她的腳。
明月:「這個我自己可以了的。」
空音雪已經幫她將一隻鞋脫了下來,明月伸出來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無奈地笑了笑。
空音雪抬眼看著明月鼻子忽而一酸。
「笨蛋,你做的這些他看不到,你痛苦受傷他也看不到,他有什麼資格要你的眼睛跟耳朵,有什麼資格讓你搭上性命?趙明月,不值得,當真不值得。」
聲音難掩的有一絲哽咽,他低頭再幫她脫下另外一隻鞋,露出細小的脖頸還有柔軟的短髮。
后夕晝這一次沒將空音雪趕走,而是看著他做扶著她躺下,給她蓋上被子。在明月說「我睡一會兒,雪兒去休息吧」后他應了一聲「好」卻沒有離開,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
明月毫無感覺地躺著,忽而有些局促不安地轉過身面朝窗內,將被子拉高几乎埋過了的頭……
后夕晝開口要說什麼。忽而看見空音雪悄悄抬起手抹了眼角,一顆晶瑩的淚水在孩子小小的指尖滑落。張口要說的話頓時咽了回去,后夕晝喉結動了動:
「空音雪,你來本王書房。」
空音雪沒有回頭應了一聲:「哦。」
后夕晝離開寢宮走到中庭之內,回頭望了一眼寢宮的窗戶,那裡邊有燈光透出來,即便撤下所有的舉燈鬼換上了人類的燈火,即便在這個冰冷的室內裝上了地暖引入溫泉,這依舊還只是九曲黃泉,終歸留不住一個人類。
就算對面就是書院格局與宴王府相似,但怎麼推也進不了屬於楚子晏與趙明月的世界。
后夕晝跨入書院。
室內還蔓延一絲雪蘭的香氣,他站在那盆雪蘭前許久。
「陀澤,把這花搬出去。」
陀澤楞了一下:「花還開得挺好的,王不打算繼續養著了?」
后夕晝側臉看過來。
陀澤連忙跑上前將那盆雪蘭抱了出去,王這是突然怎麼了?低頭又看這花,應該放到哪兒好呢?
嗯……
綺羅殿吧,明月城主之前在那住過,王偶爾還會走一走。
陀澤抱著蘭花與空音雪打了一個面罩,他恭敬地退到一旁,空音雪目不斜視踏入書房,看著那黑色的背影語氣不怎麼友善問:「鬼王找我何事?」
后夕晝忽而轉身朝他走了過去。
「狐狸,你為何能守著白漓那麼多年?」
沒頭沒腦地說這些做什麼?
「這跟鬼王沒關係吧。」
才說完后夕晝忽而抬手。
這暴脾氣才這麼一下就被激怒了?
空音雪警惕地抬起手:「白漓是我恩人我自然要守著他……」
后夕晝卻沒有對他動手,只是手掌隔空罩著他的眉心。
他這是又做什麼?
「我都已經這麼小了你還要怎樣?」把他變成嬰兒嗎?
后夕晝收了手,空音雪眉心那一個黑點消失。
隨即,空音雪的視角從仰望變成了與后夕晝幾乎平視,他無比詫異地抬起手,看著自己的大手,再看傾瀉了一身的銀髮。
身體……恢復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後夕晝:「你,你這又想做什麼?」
「趙明月如今看不見聽不見對本王已經沒用,你把她帶走。」
「……什麼?」
「去人間或回空桑……空桑算了,太冷了根本不適合人住,至於去哪兒你自己看著辦。」
什麼叫看不見對他沒用了?
「白羽說明月治不好了嗎?」空音雪心懸了起來,「當真沒有辦法了嗎?」
這話的重點在哪兒?后夕晝望著眼前這狐靈,依舊滿心的厭惡。
「明日就帶她走,別再回來。」
空音雪卻很著急地想知道:「我問你明月的眼睛跟耳朵當真沒法醫治了嗎?!」
「愚蠢!」如此不開竅的傢伙,憑什麼能留在趙明月是身邊?后夕晝身上湧出一股戾氣,牙關緊了又緊,「不是說她這樣不值得?即便她對本王毫無用處,但繼續下去她丟失的就不僅是眼睛跟耳朵。」
空音雪望著后夕晝,似乎有些明白這個人的用意,他是想讓趙明月離開?但很快有覺得他這是在耍新花樣,他怎麼可能放過趙明月?
還是說,他當真嫌棄明月失明失聰所以才趕人走?可即便這樣,他也不用良心發現地將他恢復真身吧?
「那,那我將明月帶到……」
「本王不想知道你們去哪兒,不過提醒一句,風凜苑不是什麼善類。」
畢竟這傢伙洞察一切卻一直隱瞞趙明月,而且最近還出現了反抗主人的念頭,這樣的魂器不要也罷。
「……」居然還說風凜苑不地道?這鬼王到底想做什麼?空音雪總覺得要被坑的感覺。「如果我真帶明月走,你保證不再來糾纏她嗎?」
他為何要跟他保證!
到底是誰在糾纏明月?!
后夕晝仍舊很想擰斷這狐狸的脖子。
「本王對一個人類不感興趣。」
「我就當你答應了!我帶明月走,但你絕對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也不要再覬覦她身上的靈犀之力!」
「……」
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這不就是很簡單的事?人的生命短如朝露,很快她就會從這世上消失的。幾十年後這世上再無此人。
如此簡單的事實,可要答應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完全沒有必要跟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狐狸承諾任何事!
后夕晝咬牙道:「在本王改變主意之前,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