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漠上獨行困賊窩
許多年後,當秦詩雨想起自己那日騎著一匹棗紅駿馬獨自離去的情景時,她都會輕聲歎息,依舊分不清在當時離開予阿,到底是對是錯,若是她知道之後會發生些什麽,她是否還會選擇策馬而去?因為那次離開,給她帶來了太多的喜怒哀樂,撕心裂肺,甚至是,追悔莫及。
————————
她提著韁子不停催著馬,奔了不知多久,直到那馬兒累得噴著粗氣慢下步子,她方才從馬背上爬下來,一下就倒在地上。渾身早已凍僵了。她苦笑著,這是叫逃命,不是騎馬旅遊,為防有變,自然是越奔得快越好了。呼出濃濃的白氣,她哆嗦著從包袱裏摸出半個饢餅,就著雪麻木地嚼著,實在是連咬東西的快感和力氣都喪失大半了,馬兒更加聰明,自秦詩雨落下背來,它便去一旁靜靜吃草舔雪,順便站著休養生息了。
“馬兒啊馬兒,讓你跟著我受苦啦。”秦詩雨笑著,那棗紅馬卻不似烏丸,聽得懂一點人話,仍自顧自地吃著草。她抬頭看了一眼東邊,天光已然漸白,四周景致更加清晰起來,金烏的光輝恐怕不久便要從雲間噴薄而出了。她放了一小口雪進到嘴裏,水囊裏滿滿的水,她碰都不會碰的,因為,她此刻正一路向西南,恐怕會路經諾蘭大沙漠的邊緣沙地區域,到那時候,這水囊裏的,便是千金也難買的稀罕物了。至於之所以會往這個方向走,一來是因為她已經輾轉經過了未蘭大陸的三個國家:予阿、舒國、淥國,而唯獨西邊容國沒有去過;二來,不知怎地,她對容國這個名字,總感覺親切萬狀。是以她從別苑出來,就一直選擇地往西南而行。
誰知,等秦詩雨再站起身,欲爬上馬時,才覺得腿疼得厲害,想來是騎馬顛簸甚巨,將腿上的肉都磨破了。她齜牙咧嘴勉勉強強上了馬背,想了一想,隻好側身坐著,兜起韁子讓馬兒緩緩徐行,還好她之前和烏丸較勁搞得馬術還湊合,不然一般人這樣坐,就算是慢慢走馬,也不一定能坐得穩。秦詩雨專揀歪歪曲曲、橫七豎八的小路走,深信自己這樣的擇路方式,必定能躲過齊雅兒可能的追蹤,想到這裏,還甚是得意。
這般行了幾日,秦詩雨終於拖著疲憊勞累之極的身子到達了接壤予阿和舒國的諾蘭沙漠邊境,由於她選的路避開了傳說中的死地,是以,隻要平安度過這片不大的沙地範圍,再行數日,便可抵達容國邊境了。
誰知道,這人一倒起黴來,幹啥都會遇衰神。
這天,秦詩雨帶著從最近村落買來的充足的幹糧和水,跟那匹相依為命的棗紅馬往沙域慢慢行去。迎麵便遇上幾個老翁老嫗帶著稚子弱婦,倉惶而來。秦詩雨心中納罕,正欲開口發問,卻見一個老翁從身旁經過時瞄了自己一眼,麵上惶恐之極,叫道:“姑娘往哪裏去?前方去不得了,我們是生活在沙地附近的村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前段時間聽聞兀乃族的強盜猖獗四虐,心想是怎麽也到不了我們這兒的,誰知道……哎,今天就到村子裏燒殺搶掠來了!姑娘快別往前走了啊,回去吧,回去吧!……”那老頭邊跟著人流往前湧去,邊回頭衝著秦詩雨喊著。
秦詩雨一聽,連忙掉轉馬頭,沿著來路往回走去。她蹙著眉心想,強盜那麽厲害,這沙域恐怕是走不得了,難道要走那什麽死地或是從舒國繞道前去容國?想起書上寫的死地之可怕,她禁不住渾身一哆嗦,額,還是從舒國繞道而行吧,大不了改改裝。
這般想著,等她來到岔路之前,便和那些逃難的村民分道揚鑣,他們皆往北奔予阿草原而去,她則轉向東南方的小徑信馬由韁往舒國去。誰知道,她剛走出約莫兩裏地,便聽到了錯亂的馬蹄之聲。秦詩雨最近對馬蹄聲過敏得緊,那一聲聲地,簡直像催命的鼓點一樣敲在心頭。她眉頭一皺,不再側坐馬背,轉而跨於其上,催動韁繩,腿腳輕輕拍了拍棗紅馬的肚子,那馬兒頓時得令狂奔起來。
誰知,秦詩雨催得快,身後的馬匹來得更快!轉眼間,她已經被一隊穿著兀乃族服飾的家夥包圍起來。秦詩雨暗咒一聲命運不濟,提馬左奔右突,卻撞不出那些人的包圍圈。兀乃族的強盜們口中“嗚嗚”作喚,顯然是覺得她身下的棗紅馬是匹好馬,此行又有收獲,歡喜不已。
不等她再做反應,那些蠻子便揮動著用濕牛糞捂過的白樺木向秦詩雨那邊揚去,木棍頂頭上方有皮繩編製的套馬索,秦詩雨聽到風聲來到耳後,提著韁子帶著棗紅馬勉強躲了兩躲,然而這些人的套馬杆子實在太多了,雖然她好幾次埋頭避過,但是身下的紅馬不懂得偏頭躲閃,一時被套,頓時將秦詩雨甩將下來。她護著頭著地滾了兩滾,好在這裏的地麵大多都是沙子,雖然她穿著厚重的衣服,但身上仍處處摔破了皮,幸好似乎沒傷及筋骨。
等她再抬起頭,一柄鋼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
“你們都說去北邊兒追村民,村民能有什麽油水?還是老子聰明,看到小路上有行蹄印,知道是個肥點子從東南跑了,哈哈。”
“那小妞長得不錯,好好讓她洗把臉,兄弟們晚上可以快活一番了!”
“好久沒抓到這樣的肥羊羔子了。她竟然帶了好幾塊金子,老大,你說是不是咱們予阿的貴族啊?”
“管她娘的誰呢!就是齊魯達的妹妹來,老子也一樣剝了她的皮。”
“聽說長公主細皮嫩肉,肯定比這妞美多了,但她一身武藝,帖多赫老大,小心你還沒剝她的皮,她先拆了你的骨,哈哈……”
……
秦詩雨輕咬著下唇,聽著這些怪物在隔壁篷包裏發出各種汙言穢語淫邪笑聲,她手上、腳上全是鐵鐐子,身上跌傷的地方和被他們用皮鞭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誰讓他們去捉她的時候,她還掄起包袱幹倒了兩個蠻子呢?是以,這些人對她分外著惱,清早抓了回來,專揀重活給她幹,不幹,好嘛,不幹就吃鞭子。秦詩雨也不是驢子,笨到需要被抽傻了才知道幹活,她趕緊啥都幹,像龜孫子一樣乖巧,讓她往東,絕不往西;讓她卸磨,絕不殺驢。累了半天,她腿都在發顫,有點站不住了,加上全身遍布了傷痕,衣服摔破了許多,冷風便往裏頭絲絲兒地灌。隻是她眼中一直炯炯有神,每每垂頭幹活之際,尚轉著一雙靈動之極的眼睛,拚命想著逃命的方法。
然而,這些兀乃人全是住的篷包,四周都是沙地,根本沒有黑火藥可以讓她發揮,加上被鐵鏈鐐銬鎖著,她也沒辦法鑿得開,若是貿然逃命,跑不出幾步便被抓了回來,到時肯定是死路一條。這些凶殘的兀乃人,啥幹不出來?秦詩雨有點絕望了,她最後甚至在想,要不要施展美人計,迷惑這群人的頭領,然後在他神魂顛倒之際,要麽威脅他性命,以讓其他人聽命放自己離開;要麽取下他項上人頭,取而代之成為首領……
不行不行,若是自己威脅了他的性命,這些兀乃人本來就是個個野蠻凶殘想當首領的,你威脅要殺了俺們首領?好啊,趕緊動手,動了手,俺好當首領!
若是取他人頭,想取而代之當這些人的首領,好嘛,到時你殺了大頭,這些蠻子一擁而上,把你剁成肉醬差不多!
秦詩雨越想越瘮得慌,頓時咬牙切齒起來——好像竟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這些蠻子的手心兒!加上她到井邊打水的時候,對著井口一照,唷喝,這滿臉傷痕汙跡的,她打了寒顫,對自己說,得了啊,秦詩雨。你現在這模樣,還想施展美人計,我看學周伯通扮扮鬼比較靠譜!
————————
夜晚終於還是在某人的忐忑不安中來臨了,而且來得分外黢黑、可怕、使人惻惻然。
一兩聲渺遠的梟啼,更為這沙漠邊緣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神秘而又荒涼的感覺。
秦詩雨被兩個蠻子捉著,像老鷹提小雞兒一樣,拎著束縛她的鐵鏈子,往前拽著。她好想像陳小潔一樣怒罵一聲“拽你奶奶的腿兒!”,但終究還是選擇了閉嘴。忍,我忍,忍到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哼哼,蠻子強盜們,到時候你們總有一兩個要和姑奶奶同歸於盡!事到如今,我們本來還是淑女一名的秦姑娘,終於被這萬惡的社會逼良為娼晉升為了一朵光輝萬丈的率性少女。(小衿:撒花,鼓掌!秦詩雨:……撒你奶奶的腿兒!白吟風:來人,把小衿拉出去砍三個頭。齊魯達:來人,冬獵烤人肉吃八錯。齊雅兒陰笑著:小衿,需要借箭嗎?蕭漠寒一語不發,夜魄劍動。於是小衿掛了。遺言:汝們也到此全部死啦死啦滴,哇哈哈哈,跟我鬥,乖乖叫親媽!)
“哎呀,阿二,你咋沒讓她洗幹淨點過來呢!瞧著滿臉泥汙,髒兮兮的!”那蠻子頭頭帖多赫,口中歎息著,手卻不由自主地往那髒兮兮的小臉上摸去。
啊呸,這叫天然美。秦詩雨咒道,你丫的爪子不一樣烏漆漆的?爪子上的指甲裏更是黑的跟煤炭一樣!秦詩雨又抬頭看了看這個帖多赫,不是吧,我髒成這樣,你還滿臉哈喇子?!……秦詩雨好想暈過去,暈過去就可以不看這人肮髒醜惡猥瑣的嘴臉了……然而這大篷裏,共有十來個強盜啊有木有,她若是暈過去,不僅一世英明不保,恐怕死了她也不瞑目啊!
想到這兒,秦詩雨一聲不吭,想著這些人一旦非禮,她若咬不死一兩個,便當機立斷應該咬舌自盡,免得受辱!
帖多赫終於還是覺得這小妞有意思,衝著身旁的蠻子們一揮手,那些人悶悶不樂地出去了,個個心頭咒罵著,憑神馬每次,每次都是老大先上!
“嘿嘿,小姑娘,你自己不洗臉,我幫你洗洗啊……”那帖多赫惡心異常,竟然伸頭往秦詩雨臉上親去,原來他所謂的洗臉就是用哈喇子啊!啊啊啊啊,秦詩雨就要氣爆了,她無須再忍地終於反抗鳥!伸手將那帖多赫猛地一推,趁他倒地的功夫,往四周看去,希望能找到把殺豬尖刀之類的凶器,誰知道這帖多赫的居處竟然簡樸異常,除了睡覺的床榻,竟然一無旁物!他完全將臥室的功用發揮到了極致,以最原始的姿態笑傲著一切將臥室擺得亂七八糟的人間的小神!秦詩雨瘋了,眼見帖多赫滿臉怒色正要站起,她忽然想到個好主意——一步上前,舉起手腕鐐銬上的鐵鏈子,往帖多赫的脖子上纏去。秦詩雨心頭那個得意啊,心想,哇哈哈,我纏死你!
誰知道,千算萬算,我們這位已經被予阿草原的冬天凍得腦子有點遲鈍的姑娘,終於算無遺策百密一疏而不漏洞百出地算錯了一點!她單知道自己在房中沒看到凶器,卻沒看到人家帖多赫的腰後,正別著一把剽悍的殺豬刀。而且,她還算漏了自己小雞兒般的力氣,竟然異想天開想學人家電影《三槍拍案》裏的什麽紅雷一樣用鐵鏈子把人纏死……
於是,她這兩個致命的錯誤,就直接導致了她被帖多赫反守為攻一個隔山打牛(你確定沒用錯成語嘛……應該是老漢推車啊……不過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隻好用錯成語了)重重推倒在地,她心裏那個糾結啊,身上那個痛,正欲挺身反擊,隻聽“豁”地一聲,這蠻子頭的腰刀已經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