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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人情翻覆似波瀾

  秦詩雨聲音比外麵的冰雪更寒,正色道:“不錯,這狐毛中,淬了牽機劇毒。”


  劇毒二字方一出口,“啪嗒”一聲,赤蘭珠手中的花繡棉襖落到了地上。


  這是一場簡簡單單的鴆殺,沒有驚動予阿王廷,沒有馬蹄刀戈,沒有汙滅陷害,一切華麗喧囂的外表都被剝落,隻有赤裸裸的暗算和殺害。


  “大夫,去外麵下風向的地方燒了它!”秦詩雨深知留下此物,隻是禍患,她不再向赤蘭珠解釋一個字,不再跟她解釋這毒藥的來曆和緣由。隻因殺意,本就不必問緣由,它隻在乎冰冷的結果。


  赤蘭珠費力地點了點頭,撿起地上的襖衣,膽戰心驚地往外走去。


  牽機之毒,致人死命。滾水而化,冷水而凝,溫水方散藥力。此藥雖然無法可救,卻並非立刻取人性命,而是讓中毒者昏迷數日後身亡,不易招致懷疑,也因此成為政治暗殺中的上上之選。藥名“牽機”,便是秉承自當年宋太祖賜死南唐後主李煜的毒酒。牽機雖然藥效奇特,但藥力發作的時刻卻極難把握,再加其略帶苦味易被覺察,所以很少有人敢於使用。但齊雅兒卻將之淬於毛領之上,毛領日日與脖頸肌膚接觸,常被溫熱,加上時有汗水浸潤,藥性極易發作。若非秦詩雨早年對牽機、鶴頂紅等毒藥具備常識,一旦收下此襖,再行穿著,必是在此冬便會殞命。而身死之後,齊雅兒隻需隨意命人以毀去死者物品為由銷毀此衣,屆時查無所查,隻怕齊魯達想為她伸冤也無從尋由。何況,齊雅兒乃是齊魯達親妹,二人感情向來親厚無比,就算齊魯達知悉是其妹作為,又能如何?

  這微薄苦味雖易察覺,但一般人不會引起重視。齊雅兒何等聰明,早已聽聞自己通曉醫術,此番賜衣,能藥死自己當然最好,毒不死的話,恐怕是作為一種警告吧。是要告誡自己,她可以用的方法多了去了,能防得了一日,恐怕防不得一世,她要自己知難而退,遠離此間……


  秦詩雨微顰著眉頭——雖然,她不知齊雅兒對自己的恨意到底根從而來,更不知道她所說的對自己的姓名和眼神如此諱莫如深是何因由,但她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齊雅兒已然對自己敵意深重,且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齊魯達昨日午後去雪嶺上行冬獵,每年獵冬大概都需要十多天,臨走時,他曾來別苑將她深深凝望,說笑著要給秦詩雨獵一隻雪貂回來,秦詩雨笑他笨手笨腳,哪能成事。本來開玩笑從不生氣的齊魯達,聽到這句話卻似真的生了氣,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走了。秦詩雨也不以為意,知道他冬獵回來,還是會興高采烈來別苑向自己炫耀獵物的。然而如今,他方走一日不到,便出了這樣事故……


  她環目四顧,直覺這篷包中物物溫暖,這段日子實在是與世無爭恬靜養心的生活。赤蘭珠所繡的牡丹深深淺淺,栩栩如生地綴在粗布之上,多美啊……


  秦詩雨看到這個繡品,忽然心頭一驚!似是突然想到什麽,她翻身從炕上爬起,迅速跳下地來,伸手便將層層衣袍穿好,又簡單收拾了行禮,飛奔出屋,來到馬廄時方才想起烏丸已經不在,好在齊雅兒那頭棗紅馬昨夜她給添了上好的草料,此刻它兀自在木棚中精神抖擻地瞪著自己。她眺目一望,四周並無旁人,連忙牽出馬來,翻身上去,催動韁繩,疾疾往風雪中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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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赤蘭珠回來,手中那件衣服確然沒有了,也不知她是否真的燒了它。


  她神色間有一絲奇怪,在別苑的籬笆外踟躕了一陣,試探著叫了幾聲“姑娘,姑娘”,別苑中卻毫無反應。若在平日,秦雨必然早已連聲答應,可現在竟是一點回應也沒有。她又叫了兩聲,加大了音量,隻聽見“姑娘、姑娘”的喊聲像布穀鳥啼鳴般在屋後的雪坡上不停回蕩。


  赤蘭珠伸手抹了把額上的汗,麵色更是惶恐莫名,她轉向身後比了個手勢,隻見雪岩後轉出十數人來,當先一人,正是公主齊雅兒。赤蘭珠伸手去推開籬笆上的木門,不知怎地,手竟然有點發抖。她也不再叫喊,隻是躡手躡腳地踏過院中積雪往篷屋走去。揭開篷簾,她失聲而呼:“哎呀,她跑了!果然跑了!”


  齊雅兒帶著士兵隨後而至,聽到她這句話,這位脾氣火暴的公主伸手就是個大耳刮子,打得赤蘭珠晃了兩晃,嘴角流出一行血沫子來,她也不敢哭叫出聲,連忙捂著臉跪倒在地,卻聽見公主在上頭喝道:“來人,給我追!追到那個秦雨,就地處死!”連齊雅兒也不知道自己這恨從何來,隻是這個名字跟那人太過相似,那女人的眼神也同那人相似,一想到這些,她便恨得咬牙切齒。聽說哥哥特別在意這個人,她可不願上天讓那人迷惑了她最心愛的人後,又要派個相似的女人來搶走自己的哥哥。不管怎樣,不問緣由,她就是想那女人死!


  赤蘭珠瑟縮在地,心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活路,這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床上秦詩雨送給自己那些來不及收匱的珠寶,忽然想起跟她一起的那些好處,麵上的疼痛讓她有點想再抽自己兩下,看是否被豬油蒙了心,富貴衝了腦,然而,一步踏錯,便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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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雪嶺的第一天,齊魯達便獵到了一隻雪狐狸,可惜不是純色,弓箭釘在它小腿上,細身條的獵鷹便撲上去,活著叼了回來。齊魯達把它拎起來瞅,透著綠的大眼睛,驚恐而凶狠,齜著小牙叫著,聲勢倒很駭人,其實是束手無策。他命人把它的腿傷治治,再關進籠子裏,心裏頭想著等回去了,若是沒獵到雪貂,這狐狸小小的模樣倒也有趣,說不定能討了某人的歡心。


  年輕的士兵們在嶺上生了火,眼見夜色黑了,又搭起營篷準備宿寢,獵到麅子野豬的不在少數,吃食早不憂了,況且料理飲食的師傅也帶著,他們早備了足夠的幹糧。兵士們看國王向了會火吃喝畢了就早早的進了營帳,也不再出來,偷偷派了幾個機靈的小夥子到他帳前聞嗅,果然一股子酒氣。這些人便放開了心,盡情地燒烤食物,聊得暢快。說得無非是些閑雜瑣事,但內容又涉及得很廣,除了草原上的女人,額吉(母親)的酥油茶,更有天下大事。有的說依我看哪,這秦姑娘必然能成我們國母,大家走著瞧吧;有的說,哎,明年不知道還能不能上山冬獵了,沒聽說嗎?南方的高書恒和白吟風早早就結了怨子,二虎相爭能不波及咱們予阿麽,這仗啊,勢必得打……到時候,兵荒馬亂的,早就不是此刻光景囉。


  齊魯達回了帳子後,又喝了幾口酒,便卷到毯子裏去睡。誰知睡不到一會兒卻醒過來,這是他十幾年來沒有的經曆,他常常喝完許多燒酒睡下後,便是雷打不動,就連當日還是少年時送親妹去尋師那次,也是幾個百夫長連拉帶拖叫不醒。


  他納罕地走出營帳,望著中天一輪明月,它白白亮亮懸在樹杈子中間,晃人眼睛。老狼隔著山穀,對著月亮長聲鳴嗥,聲音一波波傳來,聽得人心裏發抖。他沒來由的心煩意亂,覺得家裏要出事情。不太習慣烏丸不在身邊,沒個伴兒,正好是中午的時候雅兒回來了,他著實驚喜了一場。她說要養烏丸,他毫沒猶豫便同意了,又問妹子是否要來冬獵,誰知這個往年趕都趕不走的姑娘,這次竟斷然拒絕了。齊魯達想到這裏,眉頭皺得愈緊,心裏的不安愈重,但到底是什麽原因,他怎麽也想不清楚。


  拴在樹上的獵鷹撲打了幾下翅膀,那是他從小跟烏丸一起養大的家夥,齊魯達走過去摘下它頭上黑色的鐵盔,那鳥兒警醒地拿眼睛來瞪他,他心說:你要是不叫,閉上眼睛乖乖睡覺,我就回帳篷睡覺去;你若大半夜張著嘴巴叫,我就連夜趕回去。那獵鷹竟似通靈了一般,又扇了扇翅膀,瞪著眼睛,張開了喙,發出了清脆的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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