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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東西巨易風雲改

  未蘭曆1302年秋,本應是個蕭瑟衰沉的季節,未蘭大陸的政治局勢卻發生了嶄新而深刻的變化。


  9月初旬,雄踞未蘭大陸之西的容國,向以仁政愛民聞名的皇帝高銘琛壽寢而薨,儲君高書恒繼位稱帝,雖是子承父業,卻是勵精圖治,變革兵政,操持起軍畿農務來,倒比先帝似要更勝一籌。高書恒一斂從前放蕩模樣,悉聽下意,穩進民生,容國境內一片升平,隱隱然已有了幾分逐鹿之意。


  月中,與容國割分大陸東西的東方盤龍舒國,亦傳出[王景]帝因誤殺德昭貴妃,而萌生出塵皈依之心,擬將於太子選妃大典結束次日,便行承位正儀隆慶,將帝位正式傳於太子白吟風。而白太子在國中向是威信第一,文韜武略冠冕披靡早已有諸多佐證,人們紛紛揣度著,一旦白吟風繼位,東西兩方這兩位年輕氣盛的皇帝,恐將不日撕裂和平外衣,揭開大戰序幕。


  甚至,連久來恪守無爭休養的淥國,近日也傳出了在外修習多年的二皇子將歸,垂簾多年的雪懿太後不久即將讓位佐政的消息。隻除了雄霸北方的予阿,在這個風雨欲來政局變幻的秋天,依舊是狩獵遊牧,屯兵策馬,刻練如常,看上去倒是平靜無波,毫不為之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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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9月初的黃昏,九霄之上雷聲轟隆,大雨頃刻就瓢潑下來。


  天色早已黢朦一片,容國都城郇城的街道上,連平日擺著夜宵餛飩熱鬧非凡篷布攤子也空無一人。普通百姓早已回了家中,脫下被暴雨淋濕的一身夏裝,換上了稍厚的秋衣,一家人圍著桌子侍奉老父,或含起飴糖逗弄小兒。隻有蹲在不知名的宅院牆角的流浪漢,就著手裏的餿饅頭,仰脖喝了一口雨水,罵一句賊老天,再不解氣似地狠狠咬一口淋得稀巴爛的麵饅,咯噔兩下,冰涼涼吞下肚去。


  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開天際,片刻一個大炸雷響起,劈爛了流浪漢對麵迎鳳樓外的大橡樹。流浪漢哈哈笑著咽下最後一口餿饅,罵得越發開心,一邊罵著“操蛋的迎鳳樓,淨招呼有錢人,不招呼老子,總有一天都直娘賊地死絕了去”一邊抓亂頭上蓬亂的頭發,正好將天雨當了蓮蓬頭洗著肮髒的頭發。他罵得累了,肚子裏又咕嚕嚕叫了幾聲,這才有點不好意思,似是想起了這餿饅頭還是迎鳳樓的宋掌櫃前天舍給自己那十個饅頭中的最後一個。他嘟噥了一句,又縮在牆角子裏,屋簷下麵有一塊地方淋不到雨了,他因為太懶,不想再去找破廟,就破罐破摔地任寒風吹著縮在那裏。


  “噠噠噠”,一陣雷點子般的馬蹄突然就跟在耳邊打大鼓一樣響起,把流浪漢驚了個透,他睜開朦朧的睡眼,剛罵了一句“賊廝鳥”,第二句便再也罵不下去——這一隊人馬,他是認得的。當先一人就是太子高書恒,那俊俏華麗的容貌,任誰見過了都不會忘記。何況他那次高興,還吩咐屬下舍過自己一整隻燒雞。他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任那些馬蹄濺起無數的泥點子到自己臉上。太子卻看也沒看見這個人,沙啞至極的嗓子“駕!駕!”地吼了兩聲,催著馬去了,後麵的馬上跟著個帶破帽的人提著個奇形怪狀的木偶,再後麵是一長隊勁裝的侍衛,嘩啦一下,背影全消失在了大雨裏。流浪漢長長打了個哈欠,權當做了個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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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國金殿。


  “去過陌塵居了嗎?百青葫在不在?”嘶啞的嗓音顯示了說話人的疲憊,畢竟是從邊疆趕回來的,累死了三頭馬,第四匹還在午門外臥著吐白沫子。


  “稟太子爺,老奴去了三遍,最後一遍老奴實在不想聽那些下人囉嗦,鬥膽讓大內護衛們破門而入,闖進去才發現,那百青葫是果真不在了。”老太監尖聲細語又打著抖,讓高書恒聽起來,覺得他倒比渾身濕透的自己還冷,“藥廬子都清得空了。聽下人們說,從秦……秦大人一出事,百青葫跟鍾巧馨在陌塵居枯等了一個來月,正好前幾日,有事去了淥國。”


  高書恒冷哼了一聲,心中卻越發冰涼,太糟糕了,百青葫他們等了一個來月,癡癡盼著秦詩雨還能從萬丈深淵之下回來,或是自己派出搜尋的人,能有點消息,或是她會夜半歸魂,前來相見;誰知,他們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時候離開了陌塵居。


  他一語不發地接過一個宮女遞來的袍冠,猛一下把垂琉冠子摔碎在地,那是累贅。一抖華袍直接裹在了全身濕冷的身上,便往高銘琛的寢處走去。“太子,您可別這樣穿,還是先脫下濕衣再換上,可別著了涼生病……”


  “閉嘴。”他麵色鐵青,頭也不回地往裏屋走去,“父皇要是有事,你也跟著陪葬。”


  老太監一聽這話,渾身一哆嗦,看著太子的背影進了裏屋,動作輕柔地推開門,生怕泄進一點冷風到自己父皇屋裏,又轉身輕輕合上了門。老太監眼中含著淚,歎了口氣:“陪葬又有什麽呢?老奴跟了皇上幾十年了,皇上走了,咱家活著也沒啥好的了……倒是皇上,有個你這麽孝順體貼的太子,是福氣了……”他想著,太子連渾身濕透的衣服都不肯脫下,便急著要去見老皇上,又怕帶了自己寒氣進去,還細心眼兒地裹了幹衣,這才進去,這心思,皇上,您看著也覺得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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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高銘琛薨。據說是等到了太子回來,方才含笑落氣。


  舉國縞素,千裏哀哭。


  群臣百官每日清晨便跪在金殿之中,安靜地等候著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太子出朝。


  依祖製,皇上的梓宮會在殯宮中停留三日,方才送入皇陵。據說太子高書恒坐在先帝梓宮之前,一坐便是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及至第四日早晨,他替高銘琛理了理鬢邊的頭發,緩緩站起身,便直接穿上龍袍,整理了衣冠,走向朝堂,上朝,接位,處理政務。高書恒的母親賢妃死得早,繈褓之中便是由那個寬仁溫和的男人抱著,他向來愛他父皇敬他父皇,卻不言不語,不表露一絲依賴。以前,小時候作出紈絝頑皮,常常惹父皇不高興,也隻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如今,即便他想讓父皇再看自己一眼,再罵自己兩句,已是不可能。高銘琛不會知道,他這個二兒子,從小就想當太子,隻是因為看到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地坐在龍椅上頭時,那麽威武那麽神氣,隻想學他。及至後來,他為了威加海內,傲藐四方,也是為了學他。


  高書恒離開梓宮時,被一件事物驚震住了。他看到父皇生前喜愛的事物盡皆被收斂的宮人細心放在他身旁,包括各式的琳琅珠玉、名珍畫軸,而在那珠寶玉器的光輝中,仃仃躺著個看上去寒磣無比的小玩意兒——竟是一隻小小的木鳥。他眼中有點酸,微微歎了口氣:“他都走了,那個跟你打賭賽馬的老人走了,你,都不回來看一眼嗎?”


  語罷,仰天長笑著,聲音嘶啞難聽似哭,腳步卻穩穩地,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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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秋風和暢,涼而未寒,靜靜地帶走了夏令餘留的最後一絲熱意。梧桐樹上最後一聲蟬鳴也止了,顯得分外拘靜。


  舒國宮中某處,琮琮如玉,海月清輝卻還在未止歇地發出鳴響。秦詩雨同許滌嫿在禦花園一角,研究著古曲新編用坎侯奏《有所思》的最後一部分,容嬤嬤忽然來了。走到跟前,兩人按住手中晃動的錦弦,不明白今天容嬤嬤怎麽得空來此。卻見老嬤嬤行至跟前,朝許滌嫿點頭笑了笑,算是招呼了,便拉起秦詩雨的手,俯身在她耳邊嘰裏咕嚕了幾句。許滌嫿皺著眉看著這婆子,心眼兒還真多,連自己都防著,但她耳尖,已隱隱聽到了“昔顏宮”三字。


  等容嬤嬤給秦詩雨咬完耳朵,直起身子,秦詩雨眉間卻有一股興奮之色,回頭衝許滌嫿笑笑:“我和嬤嬤去昔顏宮走走,你先練練前部分吧,等我回來,咱們繼續。”看來,秦詩雨倒似對她沒有芥蒂,不怕給她曉得,許滌嫿笑著頷首,看著秦詩雨活蹦亂跳地隨容嬤嬤走了。


  “嬤嬤,你說得可是真的,昔顏宮,真的那麽神秘?”走到半路,秦詩雨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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