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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晌貪歡應洗冤

  “皇上,如果您真想知道景嬪娘娘是如何被人陷害,現在,請立刻讓人打開她身下的楠木棺材!”秦詩雨橫眉一指,目光似利劍般射在景嬪身下的棺木上。


  白[王景]眼中的狂亂早已消失,他靜靜審視著秦詩雨,仿佛要看穿她為何說出這句話,那是屬於王者的打量,帶著一絲威脅和探究,即使隻有一絲威脅卻已讓人無法忽視其中的暗意:你知道你說這句話的後果嗎?倘若沒有真相,那就同景嬪一起陪葬吧。


  一旁的白吟風看著秦詩雨微微皺起了眉頭,眼中的神采無人能解其意,為何自己總覺得她這種眼神,同那人有幾分相似的味道?轉目又見白[王景]那種脅迫的目光,似欲將這女子瘦弱身形看穿。他忽然為這個秀女竟然敢同自己向來威嚴的父親較勁,生了幾分佩服。沉默的氛圍,讓人覺得連周遭空氣也緊張凝重起來。


  燭影微搖,有一絲輕微的響動,卻沒能逃過白吟風的銳眼。他眉頭一軒,目光已經被景嬪身下那具上好的黑楠木棺吸引,就在剛才聲響動,他明顯地看到那棺木動了一下。


  “來人,開棺!”白[王景]似乎對這秀女過於放肆的目光有些微惱,卻也被那明媚的目光挫敗,不耐的揮了揮手,門口便進來兩個護衛,小心翼翼地移下景嬪遺體,豁地一聲推開了棺蓋。所有人都被麵前的景象驚住了。


  那棺木中竟然縮著一個人!


  瘦小地身影篩糠一般發著抖,被棺中的陰影籠罩其中,看不清模樣。雖然棺蓋開啟,但這人躲在裏麵頭也不抬,更不敢吱聲,隻管埋著頭發抖,仿佛隻要龜縮在這小小棺木中,就可以全然與這世界隔離,就可以安全無虞,不用再害怕皇上,害怕一切。然而他小小的躲避終究還是被和侍衛一起進來的容嬤嬤一聲輕呼終結,她驚喚道,“小桂子!”


  所有人都訝然了,再一次被怔住,這個躲在棺木裏的宵小之人竟然是昔顏宮的管事太監小桂子。有知情的人,了解他本是在別的娘娘那受盡欺淩的小太監,隻因景嬪見他乖巧又可憐,才向人討了過來,還讓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太監管事。而現在,這個受盡景嬪恩惠的人,竟然偷偷摸摸躲在她的棺木中,不知何為……隻恐怕跟景嬪的死脫不了幹係。


  小桂子終於抬起頭來,眾人看得越發真切。不知是因為棺槨之中悶熱還是因為初秋的天氣尚燥,他額上密布了細細的汗水,有些地方已經厚積薄發匯成了汗流從麵上滾落。蒼白的臉上顯出灰敗頹喪的神氣,一雙眼睛更是盛滿了絕望和黯淡。


  白[王景]聽罷容嬤嬤那一聲輕呼,回想起數日前來昔顏宮時,似乎也曾見過此人,心中有幾分了然。他似有些煩惱地扶起額頭,身旁的侍衛慌忙將屋外的紅木靠椅搬過,由白吟風扶著,他終於倦怠了一般慢慢坐了下去。雙手漫不經心地搭上龍椅的寬大扶手,碧玉扳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椅木,“篤篤”地聲音,打破這寂靜的空間,顯得分外刺耳。


  半晌,王者似終於厭倦了沉默,他悠悠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緩緩響起,一字一頓卻讓跪在地上聽話的小桂子跟著一抖一抖:“小桂子?我聽說,景嬪待你不薄。說吧,你是怎麽害了她,誰指使你做的。”


  他的聲音並不過分淩厲,反而竟覺透著溫和,讓小桂子緊繃的心理防線瞬間如洪流崩毀,頓時哽咽出聲。抽噎中,竟一句話也說不清楚,反反複複念著景嬪的好,自己的不是。白[王景]和眾人聽了半天,除了聽懂他確實是害了景嬪,別無所獲,不禁都眉頭深鎖,想著是不是要讓這小桂子冷靜一下再行訊問。白吟風卻忽然像被什麽吸引了目光,徑直走到小桂子身邊,伸掌便將他手腕拿住,小桂子痛呼一聲,手腕一抖,手掌不由自主地張開,掌中竟落出一樣事物來。


  眾人目光跟去,那事物落下地來滾了兩圈,一動也不動了。細看之下,盡皆啞然。隻見那地上事物竟是一條通體粉紅的死蟲子,約莫半指來寬,一寸長短,顏色鮮活如生,卻明顯已經毫無生氣。這蟲子如此細小,若非白吟風眼銳心細,見小桂子一直在用左手擦汗,連去擦右頸中的汗也是同樣,動作拘謹,透著古怪,也不會想到他袖中的右手藏著事物。


  “‘貪歡蟲’!”女醫官看到那粉紅色的蟲子,顯然勾起了久遠的記憶,失聲而喚。口中喃喃著忘記了是年輕時從哪本醫術上看到過的記載,“貪歡蟲,‘若蟄三陰交,一晌貪歡君莫笑’……我終於見到貪歡蟲了。”她往前一步,顧不得請示王者,伸手小心翼翼將景嬪的褲腳裹起,終於在內踝尖上三寸左右找到了一個細小的紅色傷口。隻因景嬪身上的小傷口很多,難以辨認,是以之前,她和秦詩雨雖然也看到這個傷口,但因夾雜在那些外傷傷口之中,混淆莫辨。現在看來,這傷口與其他傷口不同,確實是被這貪歡蟲蟄咬潛伏其中留下的痕跡。


  白[王景]靜靜等著女醫官的結果,而她確實也沒有讓王者失望,等再次開口已經是確認無誤信心滿滿:“稟皇上,景嬪娘娘脛骨後緣,內踝上三寸,三陰交穴,為貪歡蟲寄體,導致娘娘神智模糊,被迫與人……結合。”她微覺難以措辭,卻見王者臉上沉痛之色早現,仍靜聽著自己的稟報,身為醫者的覺悟立刻回來,細細解釋道:“三陰交穴乃是足太陰脾經、足少陰腎經、足厥陰肝經交會之處,凡被貪歡蟲蟄咬之人,必定春心蕩漾,毒性可保一宿,一夜之後春情盡去,藥性也去,陷害娘娘之人,將這蟲子置於三陰交穴噬咬,想必是怕娘娘心誌堅定難以就範,才將此蟲置於如此陰損穴位……而貪歡蟲咬人,不痛不癢,咬罷之後又喜寄居人獸體內,故而咬人之後會往內鑽,是以即便是被咬之人也難以發現。而娘娘身上的其他傷口,想必是神智尚清時不肯就範,掙紮所傷。另有幾處碰撞輕傷,也該是那時留下。”說到此處,她躬身垂首轉至一旁,隻餘下白[王景]目中含淚,對著景嬪的屍首泫然發怔。


  那天,她那一聲“皇上”包含了多少期望和求助?而自己,不僅沒有將被人傷害至深的她從人群中解救,反而絕情狠心,賜給她一杯唯心殤……唯心殤嗬唯心殤,景兒,你那天喝下那口苦酒,可是已對朕心死心殤了麽?

  多少年的鶼鰈情深,多少年的耳鬢廝磨,多少年得秋蘭盛放,如今卻換得楠棺一具,生死殊途!

  “小桂子,你說,誰讓你害她?”目中含淚,卻強迫不肯落下,使得眼中布滿的血絲顯得猙獰異常。轉過頭斜睨地上的人,王者的聲音早已不再平靜,卻仍帶著一份狠狠的克製,恍如暴風雨前那一刻悶熱平靜。


  小桂子不是不怕的,他的身體早已嚇得軟了。此刻正如半趴在地,苟延殘喘中帶著一分可憐,三分哀求,剩下的六分,卻是難以透悉的情緒。沒有一個人為他求情,包括他自己。仿佛也知道了命運為何,他竟緊握起了拳頭,一聲不吭。眼淚吧嗒吧嗒掉落地上,沒有半縷塵埃的光滑木板上,未激起半分漣漪,隻落下詭異的聲響。竟如沉默後的爆發,他忽然挺起了弓形的背,狂呼一聲:“娘娘!我對不起你啊!……”一聲悶哼,嘴角竟流出汩汩黑血,雙眼翻白,砰地一聲倒落地上。那黑血幾乎就要濺到不遠處端坐的白[王景]的皂靴上,白[王景]卻似木雕般定定看著他倒地,一動不動,一語不發。雙目中蒼涼異常,與日間神光奕奕的模樣迥然相異。


  女醫官上前查探,回頭來搖了搖頭。白吟風長眉微蹙,看著地上死去的小桂子,知道他牙中應是藏有毒囊,可隨時自盡。卻想不透,到底這深宮之中是何人有這樣本事,竟然可以讓這個小太監如斯死忠。


  “你,過來。”白[王景]的悲傷似乎減弱,他衝著尚在發呆深思的秦詩雨一揮手,她訝然瞪眼,指著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你叫我?做著這樣的表情,腳下卻未敢停頓,趕緊走了過來。


  白[王景]點點頭,問道:“你是淥國秀女?叫什麽。剛才,你怎麽知道小桂子在棺材裏。”前半句語氣尚還溫和,後半句的聲音中卻透了一絲深沉的危險意味。


  “是。我是淥國秀女,薛流嫣。皇上,我是聽說人死時可能眼中含淚未流出,但若遭遇移動碰撞,就可能從死者的眼中流出淚來。剛才看到娘娘眼中流淚,我便想到,可能就在我們進屋之前,剛剛有人碰過娘娘屍身,而我們進來剛好看到她眼中流淚,說明那人尚在屋中。而整間屋中,隻有這具棺材可以藏身,所以我才大膽估計,那人就在棺材中……想來,是因為他進棺材時,挪動了娘娘遺體,景嬪娘娘才會流下淚來。”


  “原來他是怕朕讓仵作查驗景嬪遺體,發現她體內寄存的死蟲,事跡敗露。沒想到卻恰被抓了個現行。”白[王景]默然點頭,眼睛卻似厭倦了般的閉上,有氣無力地一揮手,沙啞嗓音中已經帶了三分憊殆:“明日將景嬪安葬皇陵。追諡德昭貴妃。回乾明宮吧。”眾人恭聲送離王者,容嬤嬤悲喜交集的哭腔分外刺耳。秦詩雨抬頭,卻迎上白吟風回頭看向自己的目光,微皺的眉峰之下那目光送來的除了一分疑問,一分欣賞,竟然還有幾分沉思和薄涼,她心頭猛然一震,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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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未蘭誌異|奇物錄|貪歡蟲》:貪歡之蟲,不分雌雄。幽居深穀,世難現蹤。通體緋紅,成蟲長一寸,不盈半指。幼蟲食合歡花葉,吮其凝露。及成,喜蟄人獸,無痛無癢,寄居體內,宿體必發春情,神智昏亂,必尋異性交合。然其寄居體內一宿則亡,實乃作繭自縛之舉。一晌貪歡,一夕殞命,蟲卻怡然千百年,性乃無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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