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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亦疏狂醉闌珊

  未蘭曆1302年7月17日,容國大軍浩浩蕩蕩從容予邊境得勝凱旋,風光回到容都郇城。


  此刻,距秦詩雨和高書恒約定的兩月之期,還有五日。


  當晚,容國皇宮金殿大宴群臣,慶迎高書恒得勝凱旋。


  秦詩雨雖然極力推說有病在身,不宜飲酒,而且也幾乎得了皇帝高銘琛的默許,卻沒想到被一幫不知內情上門相邀的樞密院同僚說了個麵紅耳赤,下不來台。這些人真是別的不會,耍嘴皮子倒是一流的——


  “秦大人,你莫要忘了是誰引薦你出仕的!”


  “二皇子本就鴻途無量,此番又大勝予阿蠻子,秦大人你再有才也不能得罪了他啊!……”


  “哼,王大人,別說了,咱們走!人家是高賢之人,怎麽瞧得起咱們這幫酸儒?白費了咱們一片好心,巴巴來叫他一道進宮!……”


  “走走走!……人家的爺爺是藥王啊,什麽病裝不出來……”


  ……


  秦詩雨被這群酸儒的冷嘲熱諷、百般怪論搞得哭笑不得,無奈之下,隻好陪同他們坐上大與,去皇宮參加這百官大宴。隻是她箭傷未愈,出發時百青葫未免有些擔心,叮囑個不停。而臨走之前,她又讓蕭漠寒去辦一件密事去了,是以並未有人陪同。


  進得皇城內苑,一行人,踏丹墀,行玉階,入金殿。此時天已漸暗,皇宮裏卻燈火通明,自有一番繁華景象。語笑聲,絲竹聲不絕於耳。


  飲宴席上,高書恒儼然成了眾星捧月的人物,榮愛之譽未有今日之盛。


  開宴之前,老皇帝高銘琛就對他大加讚揚、賞賜。隨後,酒宴開始後,大臣們便紛紛離座而起,接連不斷地走到他麵前,敬酒祝賀。


  酒過三巡,一群穿紅戴綠、窈窕動人的樂女們手中抱了各種樂器魚貫而入。尾隨其後進殿來的,是宮中的舞伎,一個個腰肢柔軟似水,玲瓏身形宛若仙子下界,舞姿亦自有一番動人奪魄的味道。


  那些喝過一些酒的大臣們,都停下了手中的猜拳覆射的遊戲,把目光落到舞姬們扭動的腰肢和豐潤的胸上。


  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高書恒。沒了旁人來敬酒,他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杯杯地喝著,眼睛似被施了定向術,緊緊地盯著遠處峨冠長袍的秦陌。


  秦詩雨不喜歡那些單調低緩的沉悶曲子,當然也不會對漂亮的舞姬的腰感興趣。管弦嘔啞中,坐在席前,竟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抬眼又看了對麵樓頂的屋脊上——嗬嗬,漠寒還沒來啊……


  百無聊賴地,她拿起麵前的四個腳的金樽在手裏把玩,又提起那盛滿葡萄酒漿的漂漂亮亮的玉壺搖了搖,一股陳釀特有的香氣從壺中溢了出來。她有想喝一杯的衝動——


  珀色酒中映著殿裏的燈光,晃動著的,不是李白看到的那輪月亮……她也不可能像他那樣,酒入豪腸,七分釀成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飲,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她伸手握著酒樽,輕輕吟起這首花間獨酌,不由得有些癡了。


  仰頭,杯中的酒便滑了下去——嗬嗬,這不是高腳杯,無需向品紅酒那樣講究……忽然間,她有點向往了狂飲高歌的那點自由和瀟灑!


  “恒兒,你看今夜的月色很美。我聽聞你素有容國第一瀟灑之名,你這就做詩一首給父皇聽聽吧。”


  沒有回應。


  “恒兒……恒兒!”


  高書恒渾然未覺,正看著自斟自酌的秦詩雨出了神。


  他的侍衛急忙蹲下身來,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說:“皇上叫你呢!公子,叫你作詩呢!……”


  高書恒一個激靈,轉頭迎上了老皇帝高銘琛微露忿恚的目光。


  “稟父皇……孩兒不勝酒力,一時醉了出神,請父皇見諒!”


  高銘琛點點頭,忽然皺眉道:“你盯著秦陌做什麽?”


  高書恒心中一驚,忙不動聲色地答道:“稟父皇,孩兒……孩兒是想,秦……大人向來文采勝我百倍,何不讓他作詩一首,以娛父皇和眾位大臣歡樂之情。”


  此話一出,再看秦詩雨,竟然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因為,她也在出神!

  高書恒一臉黑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東邊宮殿的屋脊上斜斜靠了一個人影,看上去又是蕭瑟又是冷清……


  幸好她看的這個角度,同樣一臉黑線的皇帝高銘琛沒法看到,不然順著這個呆臣子出神的目光,他也得看見屋脊上那個身影了。


  “秦大人!秦大人,請給大家盡情表演一番吧!”高書恒握了一盞酒,臉上滿是戲謔的笑容走到她麵前,將出神的她喚醒。


  秦詩雨這才回過頭來,卻發現高銘琛和其他大人都在看著自己。


  表演?


  她尷尬地笑笑,帶著些病容的臉上泛起些醉酒後的酡紅。


  “那好吧!”她忽然站起身來,絲毫沒注意到眾人奇怪的眼光,自顧自走到前麵的樂伎的隊伍中,站到那個彈琴的樂女身邊,笑道:“勞駕姐姐。”


  “噗哧……”


  “嘿嘿……”


  大臣們看到她怪異的舉動本正就驚訝不已,忽然聽她這樣說話,竟然稱樂伎“姐姐”,便再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出聲來。


  秦詩雨對他們發出的聲音置若罔聞——她,實是有些醉意了。誰說這高度葡萄酒不是最容易上頭的一種酒呢?

  安然自若地坐到弦琴之前,手輕輕一撥拉,“叮咚”一聲,流暢優美的樂聲,便從那纖纖十指間溢出,在空蕩的金殿中回漾開來。


  秦詩雨端正的坐著,俊美的臉上浮起笑意,她朱唇一啟,唱了起來:


  “青天明月幾時有?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霄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秦詩雨以極中性的嗓音唱歌還是第一次,她琴隨意動,唱出的曲子竟自然之極。


  金殿中的眾人都驚呆了,隻覺得那琴聲琮琮,歌聲清越美麗,曲調新奇,詞句意境更是優美!


  再看秦陌,端坐琴前,手指輕揮,臉上似笑非笑,丹唇張合,青絲束發筆直垂在胸前,合著這曲子,感覺竟如天人下凡。而額前垂髫青絲,在夜風中微揚,又讓人覺得她似要乘風歸去一般。


  “白兔搗藥秋複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


  “咚”地一聲,樂盡曲終。


  眾人卻覺得餘音嫋嫋,繞在耳邊,似乎仍是未絕斷於耳……


  “好曲,好歌!好個秦陌!”高銘琛喜動顏色,“好一個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這個曲子以後朕要常常聽,秦愛卿傷愈後將這曲子教給宮裏的樂伎們吧!”


  “是皇上。不瞞皇上,此詩非臣所作,今日權且一奏,以怡聖情。”秦詩雨站起身來,拱手稱謝。


  “來人,賞秦卿……”高銘琛正要賞賜於她,忽然見秦陌滴溜溜轉了個圈,搖搖晃晃,瘦削身子便要軟倒地上。高書恒在旁一把扶住她,笑著說:“父皇,咱們的酒後勁大,秦大人想是沒個定準,喝醉了。讓兒臣先派人送他回府吧?”


  高銘琛一愣之下,哈哈大笑起來,點點頭,手一揮示意高書恒扶她離開。


  高書恒扶著秦詩雨出了大殿門,伸手抱起已經醉得迷迷糊糊的秦詩雨,快步往轅門外走去。


  秦詩雨兩腮嫣紅,忽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然後微微笑著,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嘴裏還嘰哩咕嚕不知道在念著什麽咒。


  高書恒低頭看著她,嘴角邪邪的笑容帶著一絲暖意:“將我的馬車帶過來。”他回頭吩咐身邊的侍衛道,“送秦大人去經緯閣……”


  “不勞二殿下費心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高書恒聞聲皺眉回頭,果然,是那塊萬年寒冰、一身青衣的蕭漠寒。


  隻見他徑直走過來,伸手便從自己手裏抱走秦詩雨。


  也不等高書恒說話,他轉身就要離開,誰知,懷中的秦詩雨卻忽然翹起嘴巴,雙手又揮又打,拚命推著蕭漠寒結實的前胸,似欲掙脫掙紮不已,“唔……放開……”


  蕭漠寒怕她掙裂箭傷,伸手輕輕點了她腰間穴道,秦詩雨頓時皺起眉,眼睛緊閉著,臉色緋紅,生氣地狂喊:“放開我……放開我……”顯然,這個醉酒女人還沒有清醒。


  “她不願跟你走。”高書恒冷哼一聲,擋在他麵前。


  蕭漠寒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他輕輕地捏起秦詩雨頸上那塊非金非銀的鎖片,淡淡說:“高公子,你看清楚,這是我的。她也是我的。以後,請你不要再接近她,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


  不再理會高書恒麵上的鐵青,他低頭再看向秦詩雨,隻見她鼻子動了動,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滿意地露出一個甜美笑容,輕道,“漠寒……”睫毛微垂,往他懷裏鑽了鑽。


  蕭漠寒眼中閃過一絲溫柔,轉身,一提步飛出了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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