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雙殺局
平州城縣令蘇大山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逗鳥。
葡萄已經上果,一個個翠青的果子玲瓏可愛,還未成熟就已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來。
後院隱隱傳來幾個女子的叫罵聲。
蘇大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管家蘇成小聲問道:“老爺,二夫人快把三夫人的臉抓花了,您好歹去勸勸啊?”
蘇大山搖頭,嘴裏爆出一句粗話來:“你懂個屁。”
“要是去了,你說老爺我幫哪個?幫哪個都要遭罪,到了晚上老爺我能討得了好麽?”
“那是,那是。”蘇成抹抹汗。心道這蘇家爺幾個真是嫡傳的毛病,好色。
這不,最小的四夫人比大兒媳婦年紀還小,幾個女人成天在後院裏無所事事,隻好拿爭風吃醋作為人生主業,從早鬥到晚。
至於那三個兒子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虧得老大老二都各在外領了差使,不然這整個蘇宅裏就剩下女人拆房了。
“對了,老三呢?聽說起了個大早出門去了,可知去了哪裏?”蘇大山問道。
“小的不知,大約是出城去了。三少爺的事小的也不敢多問。”蘇成又抹了抹汗,還能去哪,尋花問柳去了唄。
…………
城外有個娘娘廟,供奉的送子娘娘。據說極靈驗,香火也好,去年擴建了兩畝地,起了三間廂房。
右廂房裏,內外之間垂了一條青紗簾,裏麵朦朦朧朧坐著一個正裝女子,麵前擺著一架古琴。
一個小仆袖手立在她的身側。
此女子光坐姿便是一副溫柔端莊之態,抬手又極盡嫵媚婀娜,長袖輕擺,在古琴上撫出一串琴音,隨之仙音乍起,繞梁不絕。
簾外坐著一年輕男子,聽得如癡如醉。
一炷香後,一曲奏完。
再觀那男子,呆呆地看著那端坐的倩影,張著嘴,涎水順著嘴角下流。
紗簾內小仆咳了一聲,看這男子沒有動靜忍不住又重重咳了數聲。
那男子才恍然大悟過來,拍掌哈哈笑道:“付娘子啊付娘子,沒想到還有這一手,真是妙哉!妙哉!”
女子不做聲,小仆站出來道:“蘇三少爺,贈物之情無以為報,我家娘子願以銀子相酬。少爺開個價吧。”
蘇三少來回摸著自己刮的溜滑的下巴,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便要上前。
那小仆一步跨到他的麵前抬手擋住:“三少爺,有什麽話站在這裏說便是。”
蘇三少愣了一下,低頭看著這個小仆,一眼下來大為驚豔,隻見這小少年眉目清秀細妍,露出的皮膚吹彈可破,一雙眼睛又圓又亮。哪裏是什麽少年,分明是個即將長開的妙齡少女。
這一下大喜過望道:“嘿,你竟是個女的。”
一句話說的付三娘驚了一驚。
蘇三作為“斯文人”果真規規矩矩站好了,故作風流地背著手道:“付三娘,昨日你派人遞口信給我,讓我將家中珍藏的百年紅參帶來與你相見,我還有幾分不信。那玩意在我家裏都不知放了多少年頭,連我都不知道家裏還有這物件。這樣好了……這東西想必能值上百兩銀子,隻當聘禮,待你家裏那癆死鬼一走,你便做我外室,如何?”
付三娘還未說話,隻聽阿離嗤笑了一聲,道:“蘇三少爺好大的口氣,一棵老參便想買下付三娘子?三娘的官人病若是好了,少爺的心思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吾勸你拿上銀子走人罷了。”
蘇三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嘿嘿笑了起來:“小妹妹,你怕是不知道吧,那人一條腿已經跨進閻王殿了。不過麽”
他仿佛想出一個妙招來,喜道:“銀子我是不要的,三娘我也可以再等等……你嘛得跟我走。上百兩銀子買個下人。我可是虧大了。”
“休要做夢!”付三娘站起身來怒道:“她並非我家下人,我也絕不會讓你將她從這裏帶走!”
蘇三樂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敢情今天就來誑我送參的麽?”他一把推開阿離,上前掀開紗簾,與那付三娘站了個麵對麵:“三娘,我勸你不要蹬鼻子上臉,參拿走,那小丫頭留給我,和你家無關便更好了,那我也無需給你交代。”
說完上下看了付三娘兩眼,嗤道:“殘花敗柳,不識好歹。”
轉身離開時仗著身量高,一把拎起阿離的後脖領,竟像捉小雞一般打算就這樣將人帶走。
這一刻,付三娘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她私奔出逃的那一刻,險境環生,汗流浹背,不知生路在何處。
若真讓他這樣將人帶出這個門,就憑他屋外的那許多隨從,阿離必定難逃生天。遂疾步上前,含著淚拉住蘇三的袖子:“蘇少爺,你將參帶走吧,我,我不要了。你不要動她。”
蘇三哼了一聲,剛要大力掙開,忽然一陣涼氣漫上了臉。
他眼角餘光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通體烏黑的匕首,刻著繁複的花紋,一隻雪白如玉的小手攥著刀柄停在他的脖子邊上。
一口氣還沒出便看見那空中噴出一蓬血柱,好像,好像是他的血。
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
蘇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永遠地凝固著驚疑和迷惑。
饒是付三娘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物,也狠狠咬住舌頭才忍住了尖叫聲,她看向阿離,隻見阿離將手裏一把漆黑的匕首在蘇三身上仔仔細細擦拭了個幹淨,才收回到袖子裏。
阿離身上幾乎沒有沾到血。
想來是仔細觀察了許久,才選擇了一個方向刺進去,既不讓他發出聲音,也不會髒了衣服。
隻怕是從一開始,她便沒打算讓蘇三活著出去。
付三娘心神俱震,隻覺得眼前這少女深不可測,一時如神佛,一時如閻羅。
“噓!”阿離對付三娘的鎮定十分滿意,豎起一隻手指示意她安靜。
接著阿離走到窗前,竟學那蘇三高聲說起話來:“老子有事要忙,你們都回去吧,晚上再來收拾。”
一番話無論是聲音還是口氣,竟惟妙惟肖難辨真假。
窗外立時有人應“是”,還有幾個人奸笑了幾聲,仿佛很知他“有事要忙”是在忙什麽。
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遠去,娘娘廟外再沒有了旁人。
片刻安靜後。
付三娘覺得今後再也不會有什麽事能讓她震驚了。
“那,我們現在離開嗎?”不知不覺間,阿離已經成為了她的主心骨。
阿離搖搖頭:“不,我們還要等一個人。我昨天也給他送了口信,他大約很快就要到了。”
說完阿離撿起早被扔到地上的那隻盒子,啟開蓋看著裏麵那棵如瑪瑙一般好看,如兒臂一般粗的紅參。勾唇笑道:“真是不識貨,百年的老紅參,補血上品,少說也值萬兩銀子。要知道百年前,可是連熟製人參的法子都沒成熟呢。”
……
尤二趕到娘娘廟時,隻覺得歡喜異常難以自抑,沒想到那賣酒的小娘皮竟然主動約他單獨相見,想必是給自己未來尋出路來了。這樣也好,今日不管她願不願意,先讓他痛快痛快才行。
邊想邊掏了一把自己的褲襠,猥瑣地嘿嘿發笑,為了今日盡興,他昨晚可是憋住了沒往窯子裏去,子孫袋裏滿的很。
待到那間口信裏說的廂房門前,尤二故意先咳嗽了一聲,假模假樣敲了兩下門。
等了兩息沒有動靜,看來是欲擒故縱。
尤二興奮極了,悄悄拉開門,隻見那廟內昏暗極了,彌漫著一絲古怪的稥氣。
幾扇窗戶都被厚厚的布幔遮了起來。
一道紗簾隔絕了他的視線,紗簾內一個嫋娜的身影半臥在地上。
“真會玩。”尤二忍不住讚了一聲,擦擦口水便要上前:“三娘啊,我……”
他忽然發現腳不太聽他使喚,仿佛千金重般提都提不起來,舌頭也忽然大了起來,堵在喉嚨口再不能發出聲音。
當他終於發現一切都不對勁時,他已經渾身發軟,爛泥一般倒在地上。
……
阿離趁他昏睡時,摸出尤二懷裏的刀來,這種混混最是怕死,必定隨身攜帶刀子。
她將刀子再次捅進蘇三的脖子裏,來回攪了攪,確保看不出傷口原來的樣子,再將染血的刀子一口氣插進尤二的心髒。
尤二的身體在地上彈動兩下,便再無動靜。
趁身體還未涼透,阿離將尤二的手握住刀柄,再用手帕層層包縛好,確保屍體僵硬後解開手帕,還能維持著這個親手將刀子插進自己心髒的姿勢。再將蘇三的屍體搬回原處,擺出一個尤二衝動之下誤殺縣太爺的小兒子,又驚又悔下竟然自戕了的血腥畫麵。
連殺了兩人,阿離很疲憊。
但她們兩個此時必須離開,因為再過不久,蘇三的隨從們就要回來了。
卻見那付三娘忽然跪下來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
聲音悅耳動聽,如泉水淙淙。
“雖不知姑娘是何人,但姑娘深明大義,一力拯救妾與郎君於水火之中,活命之恩當舍身相報,妾願奉姑娘為主,但憑差遣,不論前程。”
語罷磕了三個響頭。
阿離累極了,腦子有點沒轉過彎來:“嗯?你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