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鋥——”


  未待沈知寒落在地麵,一聲劍鳴卻驟然衝天而起!


  劍氣夾雜在磅礴魔氣之中, 幾乎令人沒有一絲防備地便將層雲激蕩而開, 連沈知寒都險些被掀落雲頭。


  可待他穩住身形定睛再看,卻見原本被陰雲籠罩的百裏大地立時灑落和煦清輝, 好似一下從冬季跳到了三春。


  風不憫與人的幾次交手, 但凡有沈知寒在場,根本從未見其用過劍,對方都是以魔氣凝成一條巨龍來協助戰鬥。


  可今日,沈知寒卻敏銳地在濃如重墨的魔氣之中發現了一道劍光。


  那劍光通明澄澈, 帶著無上清正之氣,在魔霧之中仿若貫夜極光,馬上便要在漆黑夜幕之中掙紮著劃出第一道迎來曙光的口子。


  虛空之魔的獸吼之聲幾欲將人耳膜震裂, 沈知寒落地第一件事便是運氣將耳膜護住,卻沒有第一時間行動來召喚風不憫。


  他蹙眉看著濃霧之中的劍光, 一時之間竟分不出這究竟是風不憫在與虛空魔物交陣, 還是風不憫在與某位正道修士交手。


  哪怕已然到了合體期, 沈知寒仍舊發現以神識探查來自這些虛空之魔的魔霧還是太過勉強。


  手中瓊華光芒微閃, 他手腕一轉,靈力流轉間便在其上點起一層薄薄的紅蓮火焰。


  以他如今的神識之力,隻能看得出裏麵隻有一個人,那劍光的主人,不管有多令人不敢置信, 都是風不憫!

  眼看那一道破暮曙光愈發微弱, 幾乎馬上便要被魔霧吞噬, 沈知寒終於心一橫,提劍走入了魔霧之中。


  說來奇怪,他明明已經做好了被虛空之魔瘋狂攻擊的準備,可自從他第一隻腳踏入黑霧之中的瞬間,處處震耳欲聾的獸吼之聲竟乍然消失。


  即便如此,沈知寒也不敢放鬆警惕。


  濃霧能見度極低,他伸出雙手,竟隻能堪堪看到自己的五指,心頭立時微沉。


  他如今已然知曉風不憫體內還有一道虛空之魔的分神了,而他見過的幾次風不憫魔化也都是因為對方體內的魔霧分魂,如今這種情形,他不得不考慮對方再度被魔魂侵蝕的可能性。


  從對方身上的氣勢之中,其實沈知寒可以感知到他的修為已然在渡劫期的邊緣,幾乎隻差臨門一腳,可神魂反饋回來的信息,卻是風不憫體內兩道神魂正在互相撕扯。


  濃霧逐漸消散,沈知寒知道,自己馬上就要看到風不憫了。


  這厚重的魔霧像是一圈厚厚的屏障,也像是沉重的枷鎖與牢籠,將對方與外界隔離,也將其禁錮在此地,動彈不得。


  走出魔霧的瞬間,沈知寒瞳孔立時緊縮!

  ——原來方才獸吼消失,並不是那些虛空之魔憑空不見,也並非是有人將之一劍斬殺,而是這些魔物不知受了什麽控製,竟似化作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了。


  想到自己穿越魔霧之時身邊竟有如此多的魔物在虎視眈眈,沈知寒就忍不住要捏一把冷汗。


  這些魔物修為都不及他,卻勝在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若一同撲上來,饒是沈知寒也不一定能毫發無傷地脫身!

  “呃……”


  一聲極為壓抑的低吼由不遠處響起,沈知寒立時回神。


  一轉頭,便見草地上跪伏著一道極為瘦削的白衣人影。


  比起上一次見麵,風不憫好似又瘦了不少,白衣更是襯得他形銷骨立,幾乎不成人形。


  他幾乎要將頭埋入草下黃土之中,整個人不住痙攣著,連平日裏幾乎不會摘下的玄黑麵具也不知怎的被他拋卻一旁。


  沈知寒心頭揪著,腳下卻再度邁開了步子,向著對方一點點靠近過去。


  就在他來到風不憫周身一定距離的瞬間,似乎踩到了對方警戒線一般,便見他猛然抬起頭,露出了一金一綠的眼眸。


  比起沈知寒見過的幾次魔化,風不憫這次顯然還留著自己的意識——燦金色瞳孔在看到他的刹那,連眸中的冰冷漠然都消退了不少,隱約能看出眼圈有些泛紅;可幽綠眸中卻是滔天的邪佞與嗜血,看著沈知寒,卻好似猛獸在盯著勢在必得的獵物,隻等待一個將他一口撕碎的時機!


  “風不憫……?”


  沈知寒試探著又向對方走了幾步,輕聲道:“你……你還記得我嗎?”


  風不憫本就微紅的眼圈更紅了,他看著沈知寒伸過來的手,金眸中全是糾結痛苦。


  他如今的視野其實幾乎無法視物,看什麽都是一片血紅與黑霧交織,隨處可見的暴戾之氣幾乎要令他無法壓製住體內的魔物殘魂。


  可就在這一片猩紅之中,卻闖進來一名白衣人——一名他幾乎將之刻在神魂深處的人。


  那人今日沒有穿那一身標誌性的無為宗玄衣,隻著了一身無比簡單的白袍,連束發都隻是一根帶子,一枚玉簪,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點綴。


  可就在他闖入視野的一瞬間,竟好似一道光,直接撕開了猩紅血幕,沒有被魔氛血氣沾染一絲一毫。


  風不憫就這樣愣愣看著他的光一步步走向自己,清豔麵容之上滿是關切之色。


  他看到對方輕喚自己的名字,聲音好似能吹融冰雪,拂開千樹萬樹花苞的春風,又看到對方向自己伸出了一隻手。


  沈知寒的手生得白淨纖長,明明是劍修,手上卻未曾留下一枚繭子,因此看上去反倒像是個弄墨添香的凡世貴公子的手。


  可風不憫知道,那是可以將自己拉出泥潭的手,是自己救命的稻草,是這昏蒙塵世中唯一能令他找回靈台一縷清明的神光。


  隻要我握住那隻手……


  識海兩股神識正在劇烈交戰,風不憫忍著巨大的痛苦抬眸望去,右手微抬,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救命稻草,他心中幾乎都已經鬆了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二人目光相交。


  沈知寒的眼睛實在是太清澈了,澄明透亮,沒有一絲雜質,仿若使人一見即醉的醴泉。


  可就是這雙幹淨到無以複加的眸子,使風不憫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狼狽,醜惡,渾身魔氣繚繞,幾乎看不出一個人的樣子。


  他驟然垂頭,原本已然抬起一半的右手頹然垂地。


  沈知寒原本看著對方回應心中微喜,可就在二人對視的瞬間,風不憫卻好似失去了一切希望似的,頹喪之氣幾乎要衝散他身上一直引而不發的劍氣。


  他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喚道:“不憫?你怎麽了?”


  “我……”


  風不憫垂頭,眼圈通紅,卻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天知道,拒絕一道光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頂著腦海之中來自魔魂的侵蝕,啞著嗓子道:“你……你走吧……”


  走得越遠越好——


  “你在說什麽?!”


  沈知寒連連搖頭,急道:“你如今狀況,我又怎可棄你不顧???”


  他直接蹲下,雙手將風不憫雙肩一握,立時強迫他看向自己:“不憫,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你!”


  從未見過姿態如此強硬的沈知寒,風不憫看著對方無比堅定的眼眸,驚訝得幾乎合不攏嘴。


  半晌,他才大夢初醒似的低喃道:“定……魂珠……”


  與此同時,無為宗。


  無盡雲海寂靜無聲地翻騰卷動,將這座隱於寒山之中的劍宗襯得更如渺茫仙境,無跡可尋。


  位於最高點的無為峰頂,一道玄衣白發的挺拔身影卻立在崖邊,飄飄乎恍若雲上仙人。


  他風姿絕世,清雅無雙的眼眸中仿若蘊著金色光澤,卻直直盯著雲海深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驀地,一道幾不可見的五彩輝光在雪白雲海之間一閃。


  道人眼神一凝,迎著崖風伸出手去,便見一枚剔透的水晶樹葉直飛而上,隨即輕飄飄落到了他白淨的手心。


  “前輩——”


  他麵上含笑,卻不似平日裏雖笑猶疏,看著樹葉,卻好似看到了多年老友,甚至還帶著些親切之意:“您回來了。”


  話音甫落,卻見一點瑩光驟然在葉片中心亮起,不緊不慢閃動幾下後,一道稚嫩童聲便從中響起:“你就不問問我去哪了?”


  前者搖搖頭,微笑道:“前輩想說,自然會說。”


  “你……”白樹頓了頓,“你恢複得如何?”


  道人又道:“勞前輩掛心,已無礙了。”


  太奇怪了……


  白樹默了默,君無心一向是個麵和心疏的性子,說話也毫不留情,怎麽去了趟蜃樓回來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了?

  剛剛那一打眼,他險些以為自己是在與慕逸塵交談!


  似乎猜到了白樹沉默的原因,對方麵上笑意溫和,卻啟唇幽幽道:“前輩猜得沒錯,何不將內心想法道出?”


  被他這麽一點,白樹心中詭異感卻瞬間一掃而空,樹葉瑩光快速閃了閃,隨即不可思議道:“你是慕逸塵?!”


  “前輩,”君無心麵上笑意又濃了幾分,卻未直接承認,隻微微頷首道,“久見了。”


  “你在蜃樓恢複記憶了???”白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知寒知道這件事嗎?”


  君無心搖了搖頭,眸中金輝浮動,終於逐漸覆蓋了他整個瞳孔:“在寒寒麵前,君無心隻會是君無心。”


  白樹聞言,卻歎了口氣:“沈知寒太過固執,為了封印虛空之魔,當初連你都付出了那麽大代價,他卻偏覺得自己能拯救世界……”


  前者說得愁苦,一直認真聆聽的君無心卻笑著搖了搖頭,認真道:“前輩,寒寒雖少諳世事,還有些一根筋,可他卻心中卻一直有著自己的善……這正是他的優點啊。”


  他說得頭頭是道,連白樹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可片刻間疑惑便湧了上來,少年狐疑道:“不對啊,即便你有君無心的記憶,可你對沈知寒的熟悉程度還是有些過了吧?你認得他,對不對?”


  “前輩,”君無心微微搖頭,卻還是沒有正麵回答白樹的問題,隻輕飄飄道,“玄光如今隻是殘魂,記憶自然殘缺,即便借助了蜃樓大陣,所記起來的也沒有很多。不如您還是問些更有用的吧?”


  白樹一噎:“……你不想回答就直說。這樣吧,你不如說說,現在都想起來什麽了?”


  “除卻最後與虛空之魔的大戰,便隻是些零散片段罷了。”君無心低聲道。


  “夠了夠了!其餘的我來告訴你,”白樹忙道,“如今這世間不止你這一道殘魂,其餘的還有五個,你也都認識——方棄羽、謝長留、風不憫、墨寧、陸止瀾。原本我是想讓沈知寒幫你收集起來的,那小子磨磨蹭蹭又下不了手,不然你就自己來?”


  君無心聞言一愣,先是將白樹這一大串爆豆子似的報人名消化了一下,隨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若在下能早些恢複記憶,或許此法還可行。可如今,玄光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他抬起一直拖著樹葉的手,周身氣流卻開始旋轉起來。


  銀白發絲合著金繡衣袂飛舞不止,君無心周身氣息不斷攀升,可就在馬上便要觸及渡劫的邊緣之時,他的麵色卻霎時一白。


  另一隻手立即掩唇,可還是有猩紅液體從指縫溢出滑落,襯著他白瓷般膚色,令人觸目驚心。


  “你……”白樹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麽會……”


  靈力無法凝聚,這是……


  君無心抬起衣袖,先是神色平靜地將唇邊血漬拭淨,而後淡淡道:“枷鎖之力已然侵入內腑……如今天劫近在咫尺,在下卻已然沒有承接的能力,因此也無法自行收集殘魂了。”


  白樹也有些慌了:“那、那你可還有辦法再度激活天淵底部的法陣?你傷勢如此之重,隻能說明如今世界屏障已然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關於法陣的部分,如今並不在玄光的記憶中,想必是分裂到其他分魂處了。”


  君無心頓了頓,隨即倏然一笑:“如今在下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白樹心頭一跳:“什麽事?”


  前者聞言,眸光卻逐漸上移,落在了頭頂天穹之上。


  “……若真有一日世界屏障破裂,玄光能做的便唯有自散三千年功體以身補天,為前輩再爭取幾年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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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規矩,還是下一更之前所有評論掉紅包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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