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九
不夜之城, 永晝之閣。
夤夜時分的攬星閣因新人的出現再度變得熱鬧非凡, 沈知寒隨著人流進了高樓, 一瞬隻覺得被嫋嫋香煙與金雕玉飾晃花了眼。
門口有人對來客進行分流,沈知寒付了足夠的金銀, 便被人一路帶到了最前排的座位處。
被各色鮮花簇擁的高台之上,舞女腰肢柔軟,身段婀娜。飄舞的輕紗將馥鬱花香與纏綿的唱曲送入客席之間,令人心旌搖蕩, 隻想永遠沉醉在無止盡的溫柔鄉裏,拋卻凡塵諸事,再不管十丈軟紅。
“白樹,”沈知寒單手托腮,狀似隨意地四處張望著, “知不知道師尊具體在樓中什麽地方?”
稚嫩童音立即在腦海響起:“攬星閣共有九層, 那隱世大能住在最頂層,君無心則被安置在第五層探出的露台之上。”
白樹頓了頓,又道:“看起來你可能抬價抬不過周圍這幾個人啊,準備搶人麽?”
沈知寒毫無心理壓力地承認了:“是啊,搶人多刺激。”
——白樹說得不錯。
且不論他要花多少錢來將師尊贖下, 單看與自己同樣都坐在前排的幾人, 沈知寒就有種進了富豪堆的錯覺,更不用說右手邊就明晃晃坐了個頭戴紫金冠, 身披錦衣的墨家人了。
要知道, 隻有與黃金台——也就是墨家本家有關係的人才有資格穿上這一身幾乎能將人閃瞎眼的行頭。看他懷中還攬了個著實漂亮的小生, 沈知寒不得不合理判斷這個人會成為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
他托著腮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財產還真有可能拚不過他。
沈知寒想了想,突然道:“你說說看,那住在頂樓的大佬會因為我拐走個人就出手嗎?”
“與其擔心這個,你不如想想怎麽說服君無心跟你走,”白樹幽幽道,“況且,我隻能告知你這個世上曾發生過的事情,並不能預知未來……”
沈知寒輕飄飄歎了口氣:“那你隻告訴我,那大佬渡劫了嗎?”
白樹默了默:“這個倒是沒有。修行到了後期,更多的成分是頓悟與心境,而非搭積木一般的修為積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師尊一般順風順水的。”
沈知寒終於將心放回了肚子。
若是渡劫期,他還真的沒把握能帶著君無心從對方手下逃走。可若是隻有合體期,即便打不過,跑還是沒問題的。
他心思電轉,隨即不動聲色地緩緩從座位之上起了身,向著樓梯溜達過去。
不得不說,這攬星閣能被稱為麗水城中最為豪華的青樓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單看這些閣中女子的相貌素質,便比沈知寒在電視中見過的所謂青樓高雅了不知幾分。
他負著手一路拾階而上,清俊輪廓被明暗不一的燈光映得深淺不定,竟帶著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露台位置,其實非常好找。
說是露台,其實很像沈知寒前世見過的有開放式陽台的房間。門口沒有守衛,卻隱隱有著一層水波紋在浮動,大抵是某種結界。
沈知寒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識,感受了一下結界的厚度,隨即麵上陡然綻出笑意——若他感應無誤,這道結界的釋放者其實就是先前在城內被他悄無聲息幹掉的三人中的一個!
他向後退了一步,隨即抬起右手,瓊華倏然現於掌中。
清淩淩的劍光將原本隱約難見的水紋照得格外清晰,他劍尖一揚,一道劍光立時印在水幕之上,激起萬千波瀾。
與此同時,房間之內。
朱紅簾幕在晚風之中飄搖,層層疊疊,令人手足發軟的香煙被夜風打散,飄搖到雕花大床的邊緣,令一切都仿若一場迷人心神的夢境。
一襲白衣,便在紅紗被揚起時顯現而出,仿若一朵生於血海之中的白蓮。
這是名極為好看的男子。
他生得溫和清潤,一頭銀發被人打散,似乎帶著光華,襯著衣領大敞的紗衣,好似周身圍了一團雲霧,竟給人一種不甚真實的錯覺,仿若被拉入凡塵的月宮仙人。
不知何故,他似乎脫了力,斜斜倚在雕花床柱上,似乎極為疲憊的樣子。纖長的羽睫輕輕顫動,陰影掩蓋下的眼波本應平和冷靜,甚至帶著淺淡笑意,此時卻仿佛含著冷劍,竟帶著一絲令人膽寒的殺氣。
雪白衣袖掩蓋下,是一根細長的銀鏈,蜿蜒垂落至鋪著大紅地毯的地麵之上,盡頭隱沒在榻下的陰影之中。
紅燭照耀,將鎖鏈映得有些炫目。
盡管靈力幾乎被全數禁錮,一縷細微的靈流卻仍舊於君無心指尖盤旋著,在他的操控下一次又一次地磨在銀鏈之上,卻沒能將其弄斷,隻落下無數淺淡的白痕。
驀地,他的動作一頓。
從房門結界處傳來的波動令君無心抬起了清冷鋒利的眸,他下意識盡力直起腰,戒備起來。
兩息之後,微小的結界碎裂聲響起。
因為藥物的緣故,他的麵色透著不正常的潮紅,手卻極穩,劍氣一絲一縷的積攢纏繞在修剪整齊圓潤的甲尖,等待著將來人一擊重創的最好時機。
寂靜空氣中,清淺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便是布料之間的摩擦聲。
來人修為似乎不低,腳步雖輕,卻走得平穩,不出幾息便繞過了屏風,現出淺色的挺拔身影來。
君無心能看到大紅紗幔被他一層一層掀開,那道淺色身影周身繚繞著還未來得及散去的劍氣,無端令他感覺有些熟悉。
眸中冷厲略微消退,他蹙著雋秀的眉,還未來得及細思這熟悉感從何而來,眼前紅帳間便伸出了幾根玉白的手指。
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一截月白衣袖隨著手指的動作從紅帳後出現,隨即便是一張熟悉的臉。
來人麵貌清俊,一雙桃花眼中水波瀲灩,在見到他的同時先是浮出柔軟笑意,卻又在須臾間湧起了惱怒之色。
君無心看著他,心中卻無論如何都防備不起來了。
對他的熟悉感,仿佛早就烙印在神魂深處,根本不需要思考。因此盡管記憶殘缺,可他還是認得出,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沈知寒在進入房間的一瞬間,便調動靈力,將全身包裹了起來。
在攬星閣這種凡人與修者皆愛眷顧的地方,自然不乏能夠使人身熱情動的香藥。事實證明,他的防備是非常正確的,這些藥物非但能借由人的呼吸進入體內,甚至能從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滲入人體。
看著師尊俊美容顏上不正常的潮紅,以及眼神中壓抑的冰冷戒備,沈知寒麵上不動聲色,心中怒氣卻幾乎要衝破胸口!
他眼尖地發現了君無心衣袖中蜿蜒而下的銀鏈,一眼便認出這些是與當初謝長留禁錮自己用的鎖鏈一個效用的。
——怪不得沒人看守,春 | 藥加上縛仙索,身上帶傷的君無心能掙脫才怪!!!
“沈知寒同學!冷靜冷靜!!”白樹連忙一嗓子將人嚷回了神,“你的形跡要被察覺了!抓緊時間快帶上君無心走!!!”
沈知寒抿了抿唇,終於強自將胸中怒氣壓下。
他試探性地向君無心靠近兩步,隨即輕聲道:“師……道友,我帶你離開,好不好?”
說完,他怕對方不同意,連忙又補充道:“我對你沒有不軌之心,我……”
“好。”
君無心未待他說完,便點了點頭,眸中冷刃不知何時竟化作了脈脈春風,滿是溫柔笑意。沈知寒愣在原地,便聞對方道:“我跟你走。”
見他呆呆的,後者無奈歎了口氣,隨即抬起了一直垂在身側的雙手。
銀鏈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他輕聲道:“我的靈力被這鎖鏈禁錮,還請……道友,助我將其掙脫。”
沈知寒終於麵帶尷尬地回了神。
手中劍氣縱橫,他眸光一厲,直接參照當初在沉心宮的經驗召出了一縷紅蓮業火。
赤紅色的幽微紅蓮微微顫動著飄至銀鏈之上,後者立即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燒成了兩截。
沈知寒收回業火,立即伸手拉起君無心的手腕,將人從雕花大床上拉了起來。
君無心靈力流轉尚有些遲緩,再加上香藥催發,剛剛起身便雙膝一軟,直直向地上倒去。
沈知寒嚇了一跳,立即回身一把將人抱住,關切道:“你無礙吧?”
前者一直強壓著體內的燥熱,卻還是在接觸到沈知寒身上仿若雪後初霽的氣息時忍不住歎了口氣。不論是那股強烈的熟悉感,還是這種清新微冷的氣息,都令君無心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反觀沈知寒,卻在接住君無心的瞬間手一抖。
那些人將對方身上布料嚴密厚實的道袍換成了雪白輕紗,以至於沈知寒在接觸到君無心的一瞬間便隔著極為輕薄的布料感受到了對方皮膚表麵的溝壑。
他有些僵硬地垂眸望去,隻見衣料間若隱若現的,是數不清的傷疤。有才結痂,顏色很深的;也有已經快要愈合,因此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道淺印。
這些傷痕密集地分布在君無心身上被衣料遮蓋住的所有位置,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沈知寒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法得見。
白樹說得對,他根本不需要給自己時限,因為隻要沈知寒稍微想想君無心遍體鱗傷的身體,便會覺得火已經燒到了眉毛!
他控製著靈力,盡量溫和地從二人身體相接處向君無心體內輸去,以助他將體內藥力壓下。
師尊受如此大的委屈,沈知寒忍著在這座青樓中大鬧一通的衝動,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更平和一些:“我們走吧。”
二人的身體接觸隻是一刹那,藥力被壓下的瞬間君無心立即起了身,歉然道:“抱歉……多謝。”
沈知寒搖搖頭,隨即率先向著露台行去,邊走邊道:“我觀察過了,如今若要出去,走這條路是最快,也是最方便的。我們……!”
話未說完,沈知寒神色驟然一凜,右手揚起的瞬間召出長劍,又提起全身靈力一格,終於險險將不知從何而來的雷球抵在了劍刃另一頭。
——還是來了!
感受著跳躍著電弧的雷球之上傳來的壓力,沈知寒四兩撥千斤,劍尖一甩,立時將那光球揮出,房間右牆立即被砸出了一個邊緣焦黑的巨洞。
“想走去哪裏?”
一道含著怒氣的聲音從夜空中飄來,沈知寒微微仰頭,便見一道身著鬥篷的身影踏空而立,周身電弧環繞。
二人過招揚起的狂風將沈知寒的月白衣袂吹襲得獵獵作響,他持劍擋在君無心麵前,卻身姿挺拔,沒有絲毫懼意,嗓音中還含著笑:“自然是走去天涯海角。”
黑袍人的臉隱藏在陰影中,聲音卻陰鷙森冷:“殺了本座三個愛徒還想攜手天涯?不如共同亡命吧!!!”
“原來如此。”
沈知寒腳尖一點,卻是迎著鋪麵而來的雷光而上。劍尖劃過夜空的瞬間,赤紅色的火苗立時遍布劍身,幾乎是頃刻間便將對方的攻擊瓦解:“那三人辱我師尊,不討回公道吾意難平!”
“哈哈哈哈哈!一名才邁入合體期的毛頭小子,也敢在這說大話!!”
黑袍人氣極反笑:“那今日老夫就讓你見識一下自以為是的代價!!!”
話音方落,二人頭頂竟有雷雲開始凝聚,沈知寒心頭一凜,心知若要離去,必得在對方成功完成領域之前將人牽製,立即握緊劍柄,欺身而上。
沈知寒回憶著記憶中君無心綿密炫目的劍光,出劍一劍比一劍更快,裹挾著紅蓮業火的劍光縱使高了他多半個大境界的黑袍人也不敢硬抗,隻好瘋狂打出雷球,想要阻止他的攻勢。
沈知寒唇角一勾,劍式卻愈發快了起來。
果然,這個人大概習慣了幾個雷球將人砸死,根本不擅近戰。直接欺身上前,以快打快,便是最快的取勝方式!
空中兩道人影仿佛粘到了一起,露台之上,君無心卻默默看著,眸中光彩璨璨。
人熟悉,劍也熟悉。
縱然劍術不如記憶之中的精簡熟練,君無心卻能確定這便是從醒來心中便一直想要找到的那個人無疑。
他不記得自己為何要找他,也不記得對方究竟是誰,可單單看著他驚鴻般輕靈飄逸的身影,君無心便覺得心中滿足,仿若鬱沉許久的夙願終究得償一般。
——這是我的……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道聲音。
——這是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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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沒有日萬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