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風不憫這一下突襲來得沈知寒猝不及防。
他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一靠, 後心剛好撞上岩壁一處凸起。尖銳疼痛令他呼吸一滯, 一股血腥味道立時湧上喉頭。
二人實力差距過大, 再加上身受重傷,沈知寒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對方扳起了下巴。
他下意識運起靈力抵抗, 下頜卻傳來對方手指造成的壓迫感與魔氣侵蝕的劇痛,冰涼觸感探入衣領,沈知寒還未出聲,肩頸處瞬時一涼。
道袍與裏衣的衣襟被風不憫一把扯開, 發出刺耳的裂帛聲響。
疼痛幾乎麻痹了全身神經,因此被風不憫咬上脖頸時,沈知寒竟隻能感覺到牙齒刺破皮膚的鮮明觸感。
他無意識打了個冷顫,血液的腥甜氣味摻雜著風不憫身上殘留的明心花香在鼻尖繚繞而開。
一點點失去血液的感覺當真十分難熬,可最難受的卻是身上所有與風不憫直接皮膚接觸的位置。
不管對方是在吸食他的血液, 還是在舔舐他的傷口, 體內殘餘的靈氣完全不用沈知寒調動,皆自發與風不憫所攜魔氣抗爭起來。
二者互相侵蝕抵消,最直接的後果便是沈知寒白玉般的皮膚變得好似被開水燙過似的,不正常地紅了一大片。
失血過多使得道子手腳冰涼、全身發軟,根本站立不住。心知這樣下去可能會死, 沈知寒張了張嘴, 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了破碎的呼喊。
“風……不憫!風不憫!!快……快醒醒……!”
“——不憫!!!”
不間斷地受傷,令他原本清泉般的嗓音變得極為幹涸沙啞。
可不知是他這拚命擠出的寥寥數語真的助風不憫喚回了一絲清明, 還是純靈體的血液幫助他壓下了體內惡念, 對方竟真的鬆了口, 緩緩抬起頭來。
沈知寒就這樣看著熒綠色火光潮水般退散,那雙冷眸再度被流光溢彩的鎏金占領。
錯愕、內疚、悔恨,皆在幽光褪盡的同時湧入那雙暗金色的深潭。神識恢複清明的一刹那,風不憫立即鬆開了對沈知寒的鉗製,向後猛撤了數步。
失了支撐,沈知寒腳下一軟,喘著粗氣滑倒在地。
體內所剩靈氣已然不夠他催動療愈之術,齒痕處的鮮血順著他挺拔的頸部線條滑下,在線條流暢的鎖骨與精瘦前胸上勾出一道蜿蜒旖旎的紅線,隨即將兩重衣襟染出了一片暗色。
風不憫頓時慌張無措起來,眸中滿是愧疚與心疼,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道子如此狼狽,他連看都不敢看,一雙眼四處亂飄,就是不肯落在沈知寒身上,隻一直語無倫次地道歉:“我……清雲,對不起,我……我剛剛太生氣了,我控製不住自己……我……”
沈知寒滿麵蒼白地看著他拚命解釋,緩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恢複些力氣,卻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先帶我回去罷。”
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
誰叫他是男主□□呢?當然是選擇原諒他了!!
他的聲音細若蚊蠅,幾乎要破碎於山風之中,卻還是被對方敏銳地捕捉到了。
愧疚懊悔的聲音一噎,風不憫二話不說,弓身便將沈知寒打橫抱了起來。
道子歪在他的胸口,倦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可風不憫的懷抱卻和他的手臂一樣,硌得沈知寒根本睡不著。
他隻好借著難得的機會,趁著風不憫還沒從傷了自己的內疚中醒過神,套起話來。
“不憫……兄,你這個體質……生來便是如此嗎?”
風不憫前行的腳步微頓,卻是出乎沈知寒意料之外的否定回答:“不是。”
——這倒奇了。
沈知寒蹙眉,接著套:“那你怎會……”
風不憫的喉結動了動,稍沉默了一會才答:“墮神天淵。”
他出聲的同時胸腔共鳴,聽得沈知寒腦海嗡鳴不已,卻還是沉吟片刻,隨即低聲道:“我聽說過你的事……墮神天淵從遠古時期至今現世無數次,卻唯有你一人兩千年前從裏麵爬了出來……”
“不憫兄……”
沈知寒揉揉眼睛,眼圈因困倦與疲乏有些泛紅,連淚痣都染上了淺淡的薄紅,卻還是強撐著追問:“墮神天淵……是怎樣的一處所在?”
風不憫聞言,腳步微頓,卻沒有立刻回答他了。
靜默良久,他才抬眸,像是透過眼前的黑暗望見了黑暗縹緲的所在,嗓音卻低沉喑啞,似乎那虛無之中有最不願想起的回憶與傷疤。
“是個充斥黑暗與絕望的無盡深淵……”
低啞聲音在空曠甬道中激起重重回響,卻沒等來應有的回音。風不憫垂眸,卻見玄衣道子已然失去意識,暈在了自己懷中。
那雙秀眉緊緊蹙著,纖長睫毛像是寒風中微微顫抖的蝶翼,似乎彰示著沈知寒在夢中也不安穩。
清雋臉頰白得有些透明,頰邊被他碰過過的位置卻好似塗了厚厚的胭脂,鬢發後滑,露出對比之下格外顯眼的淚痣來。
風不憫視線下移,頸側紅痕與還未愈合的齒印便好似割肉刀般,刺入雙眼,又一片片剜上了心髒。
直到走進寢殿將人安置在榻上,風不憫才再次開口低語,清冷聲線中是深深的眷戀與懷念,卻不知到底是說給昏迷之人,還是說給自己。
“可若心有支柱……哪怕在那種地方煎熬上千年,也會拚命爬出與其重逢……”
他虛虛抬手,玄光籠罩沈知寒胸口,同命咒術再次成型。
咒印完成的瞬間,饒是風不憫也痛得悶哼了一聲,本就格外蒼白的臉頰終於褪盡了所有血色,在玄黑麵具的映襯下白得嚇人。
“哥哥,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
折桂大會足足持續了三日三夜。
被謝長留與風不憫那一番折騰,觀戰台諸人皆險些落下心理陰影。還是方棄羽能力了得,這才將人逐一安撫下來,再度恢複了折桂大會剛開始時的盛景。
水鏡之中一陣波動,原本就在為今年誰能奪冠議論紛紛的眾人終於安靜下來,便見一束青光投下,從中探出了一隻玄底金紋長靴。
光輝在眾目睽睽之下散盡,一名玄衣金綬、墨發高冠的少年手持一根小臂長短的桂枝,靜靜立在場地中央。
猶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上稚氣未脫,卻眉飛入鬢、英姿颯爽,已然能看出日後的淩厲俊美。
墨寧氣息沉靜,緩緩睜開半闔的雙眼,又雙手將一直抓著的桂枝向前一舉,低頭恭敬道:“弟子不負使命,已將桂枝取回。”
一直立在高台之上的留香終於掩唇笑出了聲,不住點頭道:“好,好啊!”
——不愧是小寒寒挑中的孩子,果然出色!
方棄羽麵上也掛著笑意,和煦暖陽一般。他揚袖一揮,墨寧先是被柔風扶起,隨即一團青光將少年從頭到腳裹起,向著高台飛去。
與此同時,經緯學宮山長清越儒雅的聲音響徹雲霄,昭告整座學宮之人:“本屆大會魁首已出——勝者,無為宗墨寧!”
水鏡一陣波動,小秘境中所有剩餘人員在聽到聲音的一瞬被全數傳送而出,下方廣場之上再度熙熙攘攘起來。
“墨寧?怎麽沒聽說過???”
“嗨,你懂什麽?沒聽見人家是無為宗的麽!”
“無為宗?就是那個人少得一隻手都能數完的無為宗???”
“噓,可別亂說話!無為宗雖然人少,可人人實力都是在仙界拔尖的,皆能獨當一麵!這位墨寧如此厲害,怕是哪位大佬閑得無聊收的弟子吧!”
“我聽說,上一屆的魁首好像也來自無為宗……”
高台之上,留香笑盈盈將墨寧從光球之中接出,又收回他手中桂枝,隨即扭身取下了被光團包裹懸浮著的花枝與定魂珠。
乳白色明珠入手一瞬,竟霎時化作液體,不過眨眼間便消失於少年手中。
留香“咦”了一聲,立即握住他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奇道:“居然不用認主就被你吸收了?”
墨寧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晚輩也不清楚。”
留香有些不解,卻也沒將這小事完全放在心上,隻拍拍少年雙肩:“也罷,看來這定魂珠也是與你有緣,倒省了我來教你如何使用了——”
大會結果已出,剩下的寒暄與禮節便是山長方棄羽的事了。
趁著對方在前方笑語演說,留香突然拉住少年的手,將他向後方拉了拉,隨即輕輕一推墨寧肩膀,示意他向高台後方看去。
墨寧下意識轉頭,便見三名金衣人一坐兩立,正目光含笑地望著這邊,正是進入秘境前他看過一眼的黃金台眾人。
“……你們?”
他鋒利的眉緊緊糾結在一起,眸光卻冷了下來:“找我有什麽事麽?”
“阿寧……”輪椅上的金衣男子聞言,立時咳了幾聲,虛弱道,“你不該對為父這樣說話。”
少年墨玉般的眸中終於湧上戲謔之色:“哦?墨書成,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個父親了?”
前者聞言,眉頭一蹙,卻好似被戳中了痛處,劇烈咳嗽起來。
一直侍立於輪椅左後方的白須老者長眉緊鎖,忍不住叱責出聲:“少家主!家主他身體不好,您怎能這樣氣他?!”
墨寧冷笑一聲,不予理會,墨書成右後方的白發老者則立即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
墨書成接過錦帕掩唇咳了半天,才再度抬頭,唇角卻染上了刺目的殷紅。
他先是不讚同地看了白須老者一眼,隨即卻閉了嘴,隻以神識傳音道:“為父知道,你一直恨我……隻是如今為父已然風燭殘年、時日無多,黃金台需要一名合格的少主。”
墨寧嗤笑一聲,別開頭,卻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他:“早在你對母親見死不救那一刻起,我便已然不是你墨書成的兒子了。現在來請我,你搞笑呢?”
墨書成終於蹙起了眉,卻道:“那……你連你師尊的話都不聽了麽?”
少年瞳孔一縮:“你說什麽???”
前者聞言,卻掩唇再度咳了起來。墨寧心中驚詫,忍不住向三人這邊靠近數步,厲聲追問道:“師尊怎會與你相識?他和你又說了些什麽?!你別咳了,說話啊!!!”
墨書成卻抬眸望向滿麵急切的少年,唇角輕勾,笑容是商人特有的精明算計:“看來,你果然很依賴這位清昀仙君。”
墨寧挑眉,麵上立時染上怒色:“你騙我?!”
“怎麽會?”
墨書成搖搖頭,像是故意吊胃口似的用手中錦帕細細拭去唇角血跡,這才平靜道:“清昀仙君是真的在黃金台。你剛入秘境那日為父與仙君相談甚歡,清昀亦對我墨氏一族盛景心生向往,早已於前日先一步前往黃金台等你了。”
深諳對方狡猾的墨寧卻沒有立即相信他的說辭,而是暗自以無為宗師徒聯絡之法先傳了信,才垂下眸:“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墨書成搖搖頭,卻是極為痛心無奈地長歎一聲:“為父什麽時候欺騙過你?你若不信,大可問問留香前輩,前日清昀是否已然離去?”
話音未落,他卻頓了頓,又緩聲道:“不過清昀仙君風姿過人,所到之處實在令人折服……這不,就在剛剛你從秘境出來前,你二叔還傳了信來,說是對仙君格外仰慕,想要……”
二人對話原是一直通過神識,可墨書成這句話還未說完,墨寧卻驟然滿麵驚怒,完全不顧眾人眼光一把揪起了對方衣襟,怒吼道:“墨書成你瘋了?!!”
“少主!”兩名金衣老者同時出手想攔,墨書成卻一伸手,將二人攔在了身後。
少年手勁極大,幾乎將金衣男子整個人從輪椅上提了起來,才傳音怒道:“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墨書明是什麽人!!!”
“當初他因好色害死淩弟之事鬧得還不夠大嗎?!一個十歲孩童他都下的了手!何況師尊!”墨寧氣得幾乎發瘋,恨不得一把將對方的脖子擰斷,“他既在本家,為何不讓師尊等我們同行反而讓他獨自前去!你安的什麽心???”
到底是隻老狐狸,即便是遇到被少年揪著領子幾乎從輪椅上提起來這等難堪事,墨書成麵上獨屬於商人的笑容都絲毫未變。
他輕握住墨寧的雙手,反而主動拉近了與他之間的距離,聲音卻輕得隻有二人能聽到:“阿寧現在若是隨為父回去,興許還來得及將清昀仙君從你二叔手中救下……”
他的聲音輕柔含笑,卻聽得少年的心如墜冰窟,一寸寸凝起了冰:“為父聽說……書明他近日專學了一種散功奇毒,隻針對高階修士,服用者立即功力全失,手足無力……”
“住口!!!”
墨寧一把將人搡回輪椅之上,頭也不回便向高台後方快步離去。
墨書成望著少年背影,卻是有條不紊地將褶皺的衣襟撫平,隨即睨了一眼白發老者。
後者立即會意,轉身對著不遠處的留香與方棄羽一揖,恭敬道:“少家主脾氣剛烈,還請二位莫怪,黃金台諸人便不打擾了,先告辭。”
方棄羽持扇回禮,笑道:“原來墨寧竟是黃金台少主,既如此,方某就不多留幾位了,還請一路小心。”
直到目送幾人下了高台遠去,留香才終於“嘖嘖”兩聲,新奇道:“沒想到啊,小寒寒這位得意弟子竟是黃金台少主!隻是那種地方……真的適合這種心思單純的少年嗎?”
方棄羽聞言,清潤眉眼卻罕見地褪了笑意,沉默起來。
“小棄羽啊,”留香雙手環胸,見對方陷入沉思,隻好拿肩膀頂了頂他手臂,“想什麽呢?”
“前輩。”
方棄羽被她一撞回了神,卻抬起眸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低聲開口:“晚輩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妥。”
*
傷中無日夜。
沈知寒睫毛微顫、睜開雙眼,有些怔愣地望了一會上方的雪色紗帳,隨即嚐試著動了動手指。
自上次被風不憫襲擊後,他變得有些過分虛弱。一天之中醒著的時辰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而每次醒來時,皆是渾身無力的狀態。
身上所有疼痛皆已消失不見,他暗自內觀,所有的傷處卻都還在,沒有絲毫愈合的跡象,想必是風不憫又施了同命咒的緣故。
識海深處倏然一陣波動,沈知寒微微闔眼,腦海之中便響起墨寧的聲音——“師尊!您在何處???”
這是無為宗師徒之間傳信的秘法,折桂大會想必已然結束,可小徒弟的聲音微微顫抖,好似十分焦急的樣子,可作為師尊的他卻因靈力被封無法回應。
沈知寒終於等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試著以雙臂撐起身體,誰知才使力,一隻冰涼的手便貼上了後心位置,將他扶了起來。
“醒了?”
風不憫冷鐵般的嗓音從身後響起,沈知寒喉嚨有些幹澀,咳了咳:“我……睡了多久?”
對方略一沉默:“七個時辰。”
道子微微頷首,瀲灩的眸子卻轉向了不遠處的軒窗。
風不憫寢殿的軒窗很大,窗格也稀疏,有些像沈知寒生前那個世界的落地窗。凝神望去,便可透過雕花望見沸騰翻滾的雲海,似乎從不會停歇。
他乍然一陣恍惚:“……這是第幾日了?”
風不憫又默了一瞬:“第三日。”
沈知寒也沉默下來。
——已經三日過去了,師尊還是沒有來。
當初他說尋到了墮神天淵的蹤跡前去尋找,可是遇到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事?
不能傳信,也不能離開,沈知寒就這樣怔愣地盯著窗外放飛思緒,可風不憫卻一隻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後背,流光溢彩的金眸極為專注地凝望著對方線條清豔的側臉。
這段時日沈知寒醒著的時間格外的少,風不憫怕他睡著時難受,便自作主張地將那一頭錦緞般的青絲打散了。此時他靠坐在床邊,鴉羽般的長發便帶著清新氣息與些微涼意垂落到風不憫的手背之上,帶來一股難言的癢意。
沈知寒對他的心思絲毫不知,終於收回一直盯著雲海看的視線,冷不丁就來了一句詰問:“不知不憫兄打算何時放清昀回無為宗?”
風不憫唇線扯成了一條直線,可比起無奈與憤怒,他心中更多的卻是疑惑:“你既喜歡這裏,為何還要走?”
沈知寒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在下喜歡何處,與在下要去何處,二者之間並無甚關聯。況且若是就這般不明不白地留在風回峰,師尊、師弟、還有阿寧那邊,必然很擔憂在下。”
風不憫聞言,眸中閃過一絲淒惶,卻瞬間被冰冷吞噬:“我可以向他們傳信,告知所有人你留在風回峰了。”
沈知寒一噎,險些一口淩霄血噴出來。
這人怎麽就說不通?若就這樣留在風回峰,他還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麽?!
心道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變成籠子裏的金絲雀,他隻好重新組織了一下措辭,薄唇微啟,緩聲道:“我……”
“轟——!!!”
巨大的轟鳴聲嚇得他險些咬了舌頭,已到嘴邊的話頃刻間被堵了回去。
一道帶著笑意的高喝便在此時攜磅礴靈力穿透重重山壁,肆無忌憚地衝入二人耳膜。
“風、不、憫!給本尊出來受死!!!”
謝長留的威壓毫無顧忌地放了出來,沈知寒無法以靈力抵擋,立時悶哼一聲,口鼻溢出鮮血。
風不憫見狀心念一動,一名白裙侍女即刻推門而入,福了福身:“主人。”
他深深望了一眼沈知寒,隨即轉身出了門:“照看好他。”
侍女恭順低頭:“是。”
沈知寒靠坐在床上,聽著外麵響起的交戰之聲,眸光卻落在了默默守在床前三尺外的侍女身上。
他心思一轉,突然將外袍廣袖向下扯了扯,露出雪白裏衣來,隨即格外細致地擦起了口鼻處的血跡。
以傀儡的思維來看,他手邊案上便有錦帕,清潔麵部,錦帕顯然比裏衣更為方便。
是以侍女安靜地望著他,神色卻有些茫然。
沈知寒垂下手,便見血汙紅梅般落在雪白衣袖上,格外刺目。
他先是皺了皺眉,隨即一扭頭對著侍女笑了起來:“不知姑娘芳名?”
道者本就生得清豔,即便是不笑,那雙含著秋水的桃花眸都會令人生出親近意味,遑論是他刻意討好的時候。
隻可惜傀儡無情,侍女微微福身,卻是不為所動:“我們都是主人所屬,全憑主人心念調令,無需姓名。”
沈知寒卻毫不氣餒,雋秀的眉微蹙,桃花眼一垂,便擺出副很苦惱的樣子來,頗有些可憐兮兮的感覺。
“姑娘,你看看,這衣袖髒得很……”
他眼波一轉,滿懷希冀地望向對方,誠懇道:“不知姑娘可有法子,能將這些血跡清除?”
侍女聞言,這才肯挪動步子,向床邊移了幾步,伸手捏起沈知寒的袖子來:“仙君若不嫌棄,或許……”
“怎麽會呢?”沈知寒笑得好似遍野桃花盛開,另一隻手卻捏了捏鬢發,“還請姑娘施為。”
若他記得不錯,傀儡之術的核心多在其後頸第四節脊骨處,隻是此時沈知寒沒有靈力,不知神識之力究竟能否破除傀儡術印。
師尊與小徒弟皆杳無音信,事已至此,不試一試他又怎能甘心?
這廂心思電轉,侍女卻茫然不知,得了沈知寒允許,指尖立時蘊起靈光,緩緩湊上了他的衣袖。
沈知寒眼神霎時淩厲,捏著鬢發的手卻劍指一並,挾神識之力點在了侍女光潔的後頸之上!
他初次嚐試,生怕一擊不成將風不憫引回來,幾乎是用了全力。
幸好所記沒有出錯,隻見那侍女周身白光一閃,身形倏然縮小變化,竟化作一截樹枝掉落榻邊。
雪白衣裙沒了支撐,立時輕飄飄塌落,鋪陳於沈知寒膝上。
“冒犯了……”
沈知寒誠心向著樹枝告了罪,又將其好好放置於桌案上,隨即伸手解開了自己金繡雲紋的腰帶。
與此同時,風回峰外。
謝長留與風不憫過招飛快,像是兩道飛快相交又分離的虹光。
紅芒與魔氣交纏互搏,謝長留衣角淩亂,更狼狽些,卻笑得肆意張揚。
二人纏鬥將近一盞茶的時間,他早已發現風不憫好似顧忌著什麽,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風回峰過遠距離,當即便嗤笑一聲,嘲諷道:“本尊當你多厲害,怎麽,守著老窩怕被端麽?”
風不憫唇線向下一彎,正要開口反駁,神色卻乍然一厲,一縷幽光倏然閃過眼底。
謝長留麵上笑意未收,眸中神色卻實實在在地凝重起來。
雖然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情,可他能明顯感覺到,風不憫生氣了。
紅衣魔尊手腕一動,原本懸於紅繩之上的金鈴一聲脆響,立即化作一柄金燦燦的長劍;而風不憫卻雙臂張開,磅礴黑氣霎時翻滾而起,天地靈力不知為何竟被牽引得躁動起來。
雲海卷起巨浪,頃刻將二人身影淹沒,再難尋覓其蹤。
而風回峰內,風不憫的寢殿大門卻“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隙。
一襲雪白衣裙從門檻散落,隨著行出之人的腳步蕩開嫋嫋柔波。
明明是與周遭侍女同樣的打扮,此人氣質卻與她們截然不同,好似一抹靈動的清雲,被流風吹拂愛撫,牽出萬般風情。
若是站在人群中,此人必定會是第一個被人矚目的存在。可此刻,“她”身上的氣息卻好似被什麽掩蓋了,就這樣在麵孔神態皆一模一樣的白裙侍女中間穿梭,卻沒有被發現任何異樣。
沈知寒模仿著侍女們的步態磨蹭到山洞出口,立時身形一閃。
飛身掠入甬道的同時,他終於鬆了口氣。
幸好這些侍女不是抹胸長裙的裝扮,不然他還真的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穿女裝!!!
謝長留與風不憫的修為均在他之上,因此沈知寒根本不清楚以沉心魔尊的修為能夠攔住這位魔域主幾時。因此當務之急,便是在同命咒徹底失效前盡可能走遠些,不要再被抓回來。
經脈之中,靈力與疼痛幾乎是同步恢複,心知這樣下去可能連山洞都出不去,沈知寒咬牙,眸中突然湧上一陣狠意,抬手便將一道劍印打入自己眉心。
印記進入體內的同時,由靈台始,四肢百骸之中殘餘靈力幾乎瞬間被全數激發,沈知寒精神一震,再催靈力,整個人立時化光疾飛而出。
風回峰雲海瘋狂翻滾,像是被從內攪了個天翻地覆,又好似是要將體內二人吞噬。黑氣紅芒瘋狂交擊,可就在這一瞬,一聲怒吼卻倏然衝天而起!
一道紅影立時被雲海吐出,重重將山壁撞了個極為龐大的凹陷出來,連同整座風回峰都抖了三抖。
謝長留氣息萎靡,卻捂著胸口望著衝向天際的靈光,笑了出來:“不愧是本尊的心肝,當真聰明!”
他胸腹受傷,聲音沙啞得好似破舊的風箱,甚至帶著換氣時的嗡鳴聲,可嗓音中卻摻著顯而易見的得意與驕傲,似乎對沈知寒的脫逃行為格外與有榮焉。
他聲音未落,魔域主的威壓卻在此刻穿透雲海,數百丈的層雲立時被逼散。
衝天黑氣中,白衣人衣袍烈烈飛舞,一雙碧綠眼眸卻穿透魔霧,直直鎖定了還在咳血的謝長留。
風不憫線條涼薄的雙唇輕啟,聲音卻好似從極深地獄中傳來,直令人全身泛起身墮無間般的寒意:“你——該死!!!”
風回峰地處魔域腹地,想要離開魔域範圍,至少要架雲將近一日,沈知寒一心逃離,再加上劍印加持,速度竟比平日快了一倍有餘。
可有句話叫心有餘而力不足,沈知寒心脈負傷、失血過量,靈力本就所剩無幾,又怎麽可能撐到飛離魔域?
似是為了印證這一點,魔域澄藍天空中掠過的白光驟然向下一偏,向著一處密林飛墜而去。
“轟!!!”
一聲巨響,激起無數飛鳥。
深林直接被砸出一個三四尺深的圓坑,樹木倒折一片。可煙塵還未落盡,一嫋白裙卻從中緩步踏出。
說是白色,可實在是過譽了沈知寒身上這套衣裙。
原本明心花瓣般層疊褶皺的裙擺與廣袖因他剛剛那一摔搞得滿是泥汙,被玉簪高高挽起的青絲也散落下來,再不複飄飄仙姿,反倒像是個荒野中波折數月的流浪者。
這位“流浪者”腳步踉蹌,明明身軀搖搖欲墜,卻還是硬撐著向著原本便要架雲而去的方向行走著,幾乎沒有一絲偏移。
一柄晶瑩剔透的長劍被他緊緊攥在手中,卻不是拿來防禦,反倒成了拐杖,繼續支撐著他踽踽獨行。
可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發現他平日秋水清泉般的雙眸中竟是沒有神光的,分明是已然失去了意識!
沈知寒一直保留著作為一個凡人的習慣,即便是成了修真界頂尖的修者,平日行走在外也不會露出半絲分神境的威壓。
可如今他已然失去控製自身的意識,威壓外放,竟將林中生物逼得盡數倉皇遠遁。
偌大密林中,一時隻剩下衣料拂過枯葉灌木的輕響。
驟然,一聲歎息穿過茂密林葉傳來,縹緲清幽,仿若幻夢。
“可真是令人好找……”
彳亍之人腳步微頓,無神雙眸卻輕微移動,倒映出一名身披玄金鶴氅,銀絲勝雪之人。
對方生得清潤俊美,麵上好似隨時都掛著令人安心的澄淨笑意。他穿林拂葉而來,卻好似脫離塵世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沾到他的衣角。
就在這抹身影明晰的瞬間,沈知寒前行的步子卻停了。
幹裂蒼白的薄唇翕動,他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可來人目光敏銳,偏巧看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喊“師尊”。
就在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沈知寒即便失去意識也要大睜的雙眼終於閉合。
單薄筆直的背脊陡然一彎,整個人瞬間向前倒伏而去。
君無心身形一閃,瞬移數尺將人接住,隨即牢牢護入了懷中。
盡管知曉沈知寒此刻已完全失去意識,君無心還是動作極輕柔地一下下撫摸著他的後頸,像是在疼愛一隻小貓。
他薄唇微啟,往日裏清雲般縹緲清澈的嗓音中卻滿是無奈與寵溺,歎息道:“……為師不過離開幾日,我的寒寒怎麽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
沈知寒:多災多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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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