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晴空雪霽。


  花瓣似乎也被梅樹下飲茶之人吸引,乘著風片片落在他的玄色長衫與如瀑青絲之上,似不化的飛雪。有一枚格外調皮的,竟打著旋落入了案上的青玉盞,在淺黃色茶水上激起一絲幾不可見的漣漪。


  白玉般修長的手指捏起茶杯,將其湊到了不點而赤的唇邊,卻在即將觸及的瞬間一頓。


  那雙薄唇先是勾出一抹春水般的笑意,隨即微微開啟,溢出的聲音便似柔風,淺淺拂過聽者的心尖。


  “梳洗好了?”


  墨寧望著沈知寒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是。”


  沈知寒將茶杯放在案上,隨即笑著轉回頭來:“還累嗎?”


  墨寧低著眸,搖頭道:“不累了。”


  其實先前也不累,隻是練劍時看到陸師叔與師尊在廊下說話,不知怎的心裏便泛起令人不太舒服的酸意來。


  墨家那些受寵的小孩子都喜歡對長輩撒嬌,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墨寧一直了解,卻不屑於此。


  可是在師尊麵前,他竟發現自己被這種陌生的酸意驅使著撒嬌撒地毫無心理障礙。


  於是墨寧想了想,又抬起頭來笑著補充了一句:“還是師尊最疼阿寧了。”


  沈知寒甚是欣慰地將人喚至近前,為他理了理衣襟,正要開口,梅林之外卻突然傳來一聲極為清越婉轉的鳥鳴。


  他的手一頓,隨即望向了聲源的方向。


  墨寧心中好奇,下意識問道:“師尊,那是你養的鳥嗎?”


  沈知寒卻緩緩搖頭,輕笑道:“非也……是為師一位好友的愛寵。”


  他話音未落,青碧色鸞鳥便飄然穿林而來,頭生冠羽,流光溢彩,尾羽纖長柔軟,周身滿是柔和靈光。


  它穿花而來,卻未碰落一朵完整的梅花。沈知寒伸出右手,青鸞鳥便頭顱微低,將口中銜著的一枚青色信箋放在他掌心。


  “辛苦你了。”


  沈知寒將信箋放在桌案上,抬手摸了摸它的冠羽。青鸞鳥輕快長鳴幾聲,格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隨即再度振翅而去。


  墨寧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鳥,直到對方已然沒了蹤影,才堪堪回神,詢問道:“師尊,這便是傳說中的神獸青鸞鳥嗎?”


  沈知寒點點頭:“是啊。”


  案上的信箋與那副青玉茶具同色,在淺木色小案的襯托下格外和諧,墨寧隻一眼,便猜到這套茶具大約也是書信主人所贈了。


  卻見沈知寒拆開信箋上的雪白絲絛,一股清淡的桂花墨香便從中溢出,鑽入二人鼻尖。


  “哈,青鳥銜來雲外信。”


  沈知寒低笑一聲,指尖便多了一簇夾在信箋之中的桂花。


  展開信紙,便見幾行含著極細金粉的清逸墨字,雖為行書,卻十分端正,可見書寫者對此信極為認真。


  “清昀吾友,


  三月後經緯折桂,餘掃榻烹茶以待,君可緩緩至矣。”


  “阿寧,”沈知寒合上信箋,笑眯眯道,“昨日傳你的禦劍術,現在可學會了?”


  墨寧應道:“是,學會了。”


  沈知寒摸摸他還帶著些濕意的柔軟墨發:“那你去趟經樓,將你清暄師叔叫來。”


  少年立即乖巧地點了點頭:“是。”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沈知寒廣袖一翻,一張銀邊信箋便憑空現於案上。


  “棄羽吾友,

  近日與師妹各收小徒一名,欲使二人參會,吾當早行,以期早日與君秉燭暢談。”


  他放下手中墨筆,隨即手指靈巧翻動,一隻紙鶴立時成型。


  朱唇微啟,一口靈氣落滿銀白紙鶴全身,便見它好似被賦予了生命,雙翼一震,順著青鳥離開的方向飛去了。


  若說這世間第一風雅之人,當屬經緯學宮山長方棄羽。


  說起來,與他相識還是因為被方棄羽錯認成了一名故交好友,可沈知寒在知道他名字的瞬間便下了決心要與這位山長成為好友——他也是男主六名化體之一。


  經緯學宮,如果換個沈知寒熟悉的詞來解釋,大概可以與“大學”劃約等號。


  除了教導修者外,學宮還特意設了一座分院來接收凡世學員,再加上極為高超的教學質量,使得經緯學宮在仙凡兩界都是舉世聞名的存在。


  而折桂大會的由來,卻是因為學宮仙部之內,有一名萬年桂仙。


  傳說這位桂仙在學宮聽書千年開了靈智,又修煉千年化了形,兩千五百年前一眼瞧中學宮弟子方棄羽,力保他做了山長後,便掛了名,成了經緯學宮的副山長。


  所謂折桂大會,便是每百年將同輩的仙門弟子召集起來,按實力評個三六九的盛會。若是能奪首位,便可得到這位桂仙賜下的一截桂枝和一件寶貝。


  上一次大會,便是代表無為宗參賽的沈知寒奪了首位。那時他不過剛剛結丹,所得寶貝便是如今的佩劍瓊華。


  而這一次,據說獎勵是能定修者神魂的定魂珠。


  墨寧如今修為最低,實力還不夠隱藏自己身上男主六分之一的仙魄之力,走在路上隻怕就是個吸引妖魔鬼怪的大燈泡,有顆定魂珠護著也是好的。


  而且沈知寒琢磨著,若要將男主分散的六個神魂都聚合在一起,有這顆珠子幫忙總比沒有要好。


  至於第一?


  ——他才不信男主化體會得不了首位!

  上屆折桂大會,若不是陸止瀾被韓念皮得從清靜峰上摔下去傷了手骨,去參賽之人也不會是他,遑論拔得頭籌了!

  胡思亂想了半晌,沈知寒單手托腮,挑起了眉。


  坐忘峰離經樓最近,墨寧哪怕是慢悠悠晃過去也該一個來回了吧,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微微闔眼,終於動了甚少使用的神識之力,想要感應一下小徒弟的位置。


  不探則已,一探便發現經樓之中空無一人,而那道明顯屬於墨寧的氣息,卻出現在了禁地之內。


  ——這小祖宗怎麽跑去那裏了!!!

  沈知寒“蹭”地起身,拽了片雲片直往禁地方向而去。


  無為宗所處山脈之下,有一條完整的靈脈。


  按理說靈脈靈氣最集中之處本該是掌門和幾位徒弟的居所,可無為宗這一條的核心,卻是在禁地之中。


  沈知寒隻記得從被師尊帶回無為宗開始那裏便是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的禁地。


  他剛學會禦劍時不信邪,曾去探過一次,誰知腳還未踩到實地便被師尊發現,直接提去經樓倒立著抄了七天七夜的經文。


  從那以後沈知寒就記住了,這個地方絕對絕對不能去!


  不過須臾之間,他便降落於禁峰之上,卻見墨寧靜靜立在一棵懸滿了冰晶的樹下,一動不動,好似在發呆。


  “阿寧!”沈知寒快步走了過去,急聲道,“此處可是禁地,快隨為師離開!”


  聽到他的聲音乍然響起,少年才肩膀一抖,大夢初醒似的轉過身來,墨玉眸中卻滿是驚詫之色。


  “師、師尊……”他緊緊盯著沈知寒的臉,卻抬手向身後指去,艱難道,“那裏躺著的人……為何與您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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