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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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生,時醒時睡,似被夢魘住了,雖能聽見婢子們低低的碎語,但卻是渾身無力,怎麽也起不得身。
福壽覺察到林晴輕輕的呻吟聲,便上前查看,隻見她眉間微蹙,額上滲了汗出來,依舊睡得昏昏沉沉。福壽也不好叫醒她,隻是擰了帕子替她擦汗,這番動作將床前的紗幔打落,飄然的劃過林晴的指尖。
福壽原是端了臉盆要出去,一回身,瞧見林晴的睡容朦朦朧朧地印在薄透的帷幔上,像一幅被水湮濕的畫兒。福壽輕歎一聲,囑咐了站在門前外的丫鬟要注意林晴,便掀了簾子去前院了。
福安依舊跪在廊下,陳氏身旁的衛媽媽優哉遊哉的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翹著腳,慢條斯理的剝著一個金桔。福壽想,自己這輩子若是走運,大概也就是熬到衛媽媽這般的地位了吧。
這時節正是吃桔子的時候,不過這桔子的品級也分好劣,皇上賞了貢桔給幾位心腹大臣,林府自然是少不了的。林晴的院裏剛分得一簍。林晴不喜歡吃桔子,便都賞給了下麵的人,也不知是哪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捧了桔子出來奉承。
福壽站在門邊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到底是沒有出去勸。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下人,主子們要罰,她能攔著嗎?外頭的丫頭都不知道福安為何緣故受罰,但福壽卻是隱隱約約知道的,難為姐一片癡心,可她們做下人的又能怎麽樣呢?不過是順著主子的意思罷了。
“福壽姐姐,姐喊人了。”守門的婢子傳了話過來,福壽睇了福安一眼,隻見她有些撐不住,背脊一軟,便被衛媽媽用藤條抽了一下。福安悶哼一聲,閉了閉眼。
福壽不忍再看,將臉盆遞給丫鬟,自己轉身去了房間。
“福安呢?”林晴才從夢魘中掙出來,渾身虛軟無力。
“正在廊下受罰。”福壽並不遮掩,脫口而出。
福壽與林晴之間比不得福安親厚,但她與福安自幼相識,情分格外與眾不同些,並不會因為誰在主子麵前更加得臉而生了嫌隙。福安得林晴重用,她並不十分高興,因為實在心疼福安終日忙忙碌碌,連丫鬟們可以一月出府一次的恩澤,都經常因為林晴離不得她而形同虛設。
“為何受罰?咳咳,咳。”林晴就著福壽的手喝了一口方才一直溫在爐上的湯藥,聽到此意外之語,一時驚訝,嗆了一口。
“奴婢不知,隻是夫人吩咐,是要跪滿三個時辰。”福壽用帕子按了按林晴的嘴角,依舊一板一眼的喂藥。
林晴有些心虛的垂了眼,抿了一勺藥,便推了推藥盞,示意自己不要喝了。“夫人可是回去了?讓她起來吧。不必罰了。”
“衛媽媽在看著呢。是一定要要跪滿三個時辰,而且腰板要直,還不能隨意亂動。”福壽將藥盞擱到一旁,取了桌上的蜜餞來,喂林晴吃了一顆。
一點清甜從舌尖散開,這蜜餞是福安親手選的果子,用謝靈台的藥方子煮了,又守在爐火邊上一點點烘幹。
“那膝蓋不得跪廢了?”林晴對陳氏這殺雞給猴看的手筆有了些許不滿。
福壽斂了眉目,隻是恭順的捧著果盤,沒有話。
林晴雖心有不忿,但喝了藥之後卻躺了回去,甚至都沒有出去看一眼,也沒有讓福壽出去句好話的吩咐。她在被窩裏慵懶的翻了個身,又再度睡去。
福壽站在床邊,靜靜的看了林晴一會兒,她想起福安為林晴一次次試藥,腸胃的熬壞了,夏都不能吃冰果飲,冬更是容易胃疼。
她忽然替福安生出一種不值得的念頭,丫鬟們都林晴性子溫和,是個最好不過的主子。但福壽卻覺得,她隻是自視甚高罷了。因為覺得自身高貴,所以格外喜歡做出一副施恩於下的感覺。
實際上,福安在她眼裏與別的下人也沒有什麽不同,隻不過是用得更為順手的奴婢罷了。
哪怕是林晴已經轉過身去瞧不見了,福壽依舊恭順的福了一福,才退了出去。仿佛這種恭順的態度已經成為她的一張麵具,隻是敷衍罷了,並無真心情意。
……
翰林院裏有兩棵銀杏樹,不知是什麽年月種下的,兩棵銀杏樹皆需五人環抱才能攏住。銀杏樹一到這個季節便滿樹的黃葉,秋風一動,便下一場稀稀落落的黃金雨,極美。
翰林院的人把這兩個棵銀杏樹看得極為重要,甚至有兩個專門照顧樹木的仆人,這對於以清貴聞名的翰林院來,可以是最為奢侈的一件事了。
翰林院裏一貫都是極為安靜,下人們也少有碎語的,閑時也隻是像文心這樣拿了笤帚站在廊下看風景,滿院隻有風吹樹葉的輕響。
“林學士好。”文心瞧見林朗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便問了一聲好。
聽到下人的這一聲喚,林朗愣了愣,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容來。對於這個稱謂,他還有些不習慣呢。
翰林院的大學士自恃身份,雖不會冷言冷語,但也少有跟下人話的。新進的這一批年輕進士們,沒有那種老學究的古板氣質,偶爾也會聚在廊下笑笑,顯得隨和許多。
不過有一位新進編修就不大得文心的好感了,與他話都是冷口冷麵的,顯得文心像在巴結他一般!文心還以為這人有多麽的矜持,前些大學士來翰林院的時候,他衝在最前麵,笑得跟隻哈巴狗兒一樣!
‘呦,曹操,曹操便到了,可見背後不能人,連想都不能想。’文心看到芮希遠遠的走了過來,與林朗打了個照麵。
芮希腳步一滯,跟林朗打了個招呼。林朗隻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這臉上的神色還沒有方才對著文心的時候熱絡呢!
文心一個憋不住笑,忙轉過身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文心臉上這偷笑的表情正被芮希看了個正著!
文心拿著笤帚假裝在掃這並無塵土的地磚,芮希麵色陰沉的從文心身側走過去。
林朗對自己冷淡乃是意料之中,畢竟有那樁林府的誤會在先,可一個的下人,居然也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芮希心裏梗著一口氣,簡直快把自己給憋死了。
他為八皇子出謀劃策,殫精竭慮,不過是求他幫自己謀一個翰林院的職位,也被百般嘲弄。最後也不過得了一個最末的編修,還得在翰林院苦熬,哪有林朗這般快意,一上來便是三等學士!
芮希心中愈發不平起來,他心想,‘從前在林府學習的時候,自己與林朗的學識不相上下。認真論起來,先生誇讚自己的次數還多一些,林朗能得一個探花,若是自己沒有因為那個女人的事而被趕出府,留在府中好好研讀,不定能中狀元!’
芮希思及此處,眉宇間擰成一個深深的結。
“芮兄,你這是怎麽了?”與他同室的一個喬編修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倒不是擔心他,而是他這個模樣太過嚇人,他生怕芮希會突然的暴怒。
芮希睇了喬樂手上捏著的一本古書殘頁,不忿的:“終日在這裏修補古籍,這分明是下人的活!怎麽分給我們做!”
喬樂並不是這般想的,他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手頭上的古書,不解的:“芮兄此言差矣,古書殘缺嚴重,有些地方需要咱們手書後補,這必定要有些許文采和學識不能夠啊!怎麽會是下人的活呢?”
“可那些學士會做這樣的事情嗎?”芮希依舊是十分憤懣的樣子,“他們可以跟著大學士探討下大事,可以著書,做文章,這都是能名流千古的好事!”
“所以我們是編修,他們是學士啊。”喬樂輕輕的反駁道,他出身不高,苦讀數十載得了一個編修的官,終日與書為伴,倒也是很舒心。
芮希聽了這話,無從反駁,隻是冷冷的盯著自己書桌上等待修補的古籍。
喬樂抿了抿唇,也不敢多言什麽,隻有專心做好自己眼前的事了。
翰林院通常是申初便放班了,不過翰林院離林府很近,林朗會多待上一會兒,理好自己每日的手記,再慢慢的走回家。
“林學士,林學士。”
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林朗就已經分辨出了芮希的聲音,他轉過身子,平靜看著芮希。“何事?”
芮希走到他身側,神情極為自然,仿佛兩人還是一同在林府時的那般關係。
“我心中有話,不吐不快。”芮希有些尷尬的,“先前宋家大姐的事情,我實在是冤枉的,我不過是想來前院瞧瞧那副畫,誤打誤撞推了那房間的門。”
芮希完,有些期待的看著林朗,希望兩人能夠冰釋前嫌。
“你這話,我是信的。”林朗淡淡道:“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芮兄現在已經歸為八皇子麾下,我們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