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夙世
蕭伯言剛回到侯府,就見廝廣百跑了過來。
“侯爺,老夫人請您過去呢,黃嫲嫲已經來瞧過兩遍了。”
蕭伯言皺了皺眉,去鸞竹院換了身衣袍,便往母親住的福壽堂而去。
走進院子,便有個丫頭跑去堂內通傳,“老夫人,侯爺來啦!”
黃嬤嬤:“還不快請侯爺進來!你這丫頭傳個話都大呼叫的,驚了老夫人看我怎麽收拾你!”
丫頭縮了縮脖子,低頭退了出去。
一身醬色團壽刻絲對襟長衫的安平郡主自內室走了出來,緩緩在羅漢塌上坐下。
蕭伯言進來向母親行個禮:“娘,何事尋我?”
安平郡主抬著眼皮瞧著兒子在她身旁的圈椅裏撩袍坐下,道:“臻兒,這段日子你一直住在鸞竹院,怎麽也不往丹榴院去?”
蕭伯言垂著眼眸道:“最近公務繁忙,常要處理到很晚,兒子怕去丹榴院休息不好,便沒有過去。”
“那三五日去一回總行吧。”安平郡主端起黃嬤嬤沏來的茶飲一口,緩緩道:
“咱們府裏人丁單薄,你妹妹又嫁去張府,雖時常回來走動,我這裏也不免冷清了。”
“您若是覺得冷清,平日可喚清茹過來相陪。”
蕭伯言並沒有喝黃嬤嬤端過來的茶,今日他在嶽無傷那裏已經喝了三四盞了,胃裏很是潮的慌。
安平郡主放下茶盞,哼一聲,“我可不敢勞動她來陪。一個年紀輕輕的新嫁娘,整日裏苦著一張臉,沒得讓我這老婆子瞧著晦氣。”
蕭伯言抬眼看向母親,擰著眉道:“娘,清茹性子嫻靜,不似顏兒那般言多活潑,您就寬待些,她如今好歹是兒子的妻。”
安平郡主:“怎麽?我就不能提她一句了?不管她在娘家如何,現如今是蕭家的媳婦,你事務繁忙,她一個做人妻子的,就應該主動去噓寒問暖。若非她整日裏像塊木頭,你們夫妻間的事,何至於要我一個老婆子來多嘴提醒。”
蕭伯言閉了閉眼,沉聲道:“娘,都是兒子不孝,讓您操心了。”
他忽然記起前世,母親也總是這般數落嘉寧的不是。
不,他似乎記得母親對嘉寧更嚴厲些。總在他麵前她言語輕狂,不修婦德,整日去糾纏自己。母親還讓他少去她的院子。
心裏不由一痛,他站起身,“我這便去丹榴院了,色不早了,娘還是早點歇息。”
安平郡主:“你也別怪娘多嘴,你那媳婦性子古裏古怪,原先當姑娘時不覺得什麽,現在看來,實在是讓人親近不來。你若不耐去她屋子,娘就為你納兩個妾室,也好為咱家傳宗接代。”
蕭伯言無奈道:“娘,我才成親一個多月,怎好納妾?您去休息吧。”
著,他出了福壽堂。
芳清茹住的丹榴院離這裏不遠,蕭伯言到門前時,就見院門緊閉。
替他挑燈照明的丫頭趕緊上前拍門:“少夫人!侯爺來了,請開門!”
連著喊了兩聲,院門打開,隻見芳清茹的陪嫁嬤嬤吳氏一疊聲道:“哎呀!侯爺來啦,少夫人正念叨著您呢。”
蕭伯言走進院子,隻見芳清茹身穿一襲妃色留仙裙,正從門廊處走下來迎向自己,“伯言哥哥,是才回府麽?這麽晚了,你可用過膳食?”
“已經用過了。”蕭伯言走到她麵前,垂眸看著她。
女子是如茨嬌美秀麗。
隻是,她的臉頰沒有嘉寧飽滿,唇色沒有嘉寧的紅潤;一雙美目狹長,不似嘉寧那樣大大圓圓,如同黑曜石一般晶亮。
芳清茹不笑的時候傾國傾城如同仙子,但一笑起來嘴邊便帶了兩道令紋,更顯消瘦。
而他的嘉寧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上翹顯得俏皮狡黠,不笑的時候就會用圓圓的眼睛瞪著自己,嘴裏吐出最絕情的話語。
他想起嘉寧的時候,看到自己一直是眉眼彎彎,但那個時候的自己沒覺得她有多可愛,隻是嫌她煩。
後來呢,她突然不再對他笑了,總是會用怨恨的眼神看過來。
“伯言哥哥,進屋吧,外麵露水重。”芳清茹見他怔怔看著自己,不由羞澀地垂下頭。
蕭伯言恍然回神。
隨芳清茹走進內室,坐在床榻旁的椅子上,他一時竟沒有話跟她。
前一世,自從嘉寧去後,他對女人再沒了興趣,芳清茹雖做了他十年的皇後,卻也沒有誕下子嗣。
那時的他心灰意冷,連朝堂也懶得去,整日聽法師們講道法三千終歸通途。
聽老師,人有前生今世,若倆人夙世有緣,可用心頭血換心中所愛輪回重生。
那一年的那一日,正是七星連珠之時,他將封在水晶棺十年的嘉寧抱出來,放在陣法之中,讓法師做法,用自己心頭之血渡她一同往生。
現在,他終於回來了,又見到了前世的阿蠻,可為什麽自己會與她退了親?
命閱軸輪似乎依舊往前世的方向而去。
他不想再重蹈覆轍,像前世那樣被她憎恨。
“伯言哥哥,你……”芳清茹見蕭伯言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便伸手摸向他的額頭,詢問道:“可有哪裏不適?”
蕭伯言拂開她的手,站起身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些公務未了。”
著,轉身出了內室。
芳清茹呆呆站立著,淚水慢慢順著臉頰滑下。
梓書過來扶著她,“少夫人,怎麽了?”
“無事。”芳清茹用絹帕試去淚水,半晌才:“梓書,伯言哥哥是不是厭了我?”
“怎麽會呢。”梓書趕緊安慰道:“侯爺不定真是公務繁忙呢。”
公務繁忙?自他與自己成親以來,有哪一日不忙?
芳清茹心裏微寒,卻也不再言語,上床麵朝裏側躺下。
梓書為姐蓋上被子,放下帳幔,便退了下去。
蕭伯言回了鸞竹院,去浴房洗漱過後,便躺在內室床上,兩眼看著帳頂。
這間屋子是嘉寧與他在前世成親的屋子,帳幔也是一樣的帳幔,包括屋內的擺設,都是他讓人按照那時的樣子擺放。
他還清楚記得,他們剛成親那會兒的柔情蜜意,也許就是那個時候,自己便愛上她。
又或許更早一些。
在西疆,他每個月都會在心裏隱隱期盼她的書信到來,也許那時,情愫已經不知不覺深入了骨髓。
她會主動抱住他撒嬌,兩隻腳踩在他的腳麵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不許他出門離開。
蕭伯言無聲地笑了下,閉上眼睛,仿佛能感覺那嬌柔的身軀貼在自己懷裏。
她無處不美,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麽可愛,可是後來……
那時,複國之事正緊鑼密鼓,他意氣風發一心成就大業,所有讓他猶豫不前的決斷都是阻他前行的弱點。
他發現,他的弱點就是嘉寧。
嘉寧的父母族人便是他登上帝闕的最大障礙。
權衡之下,他漸漸遠離了她。
一直到他奪了江山,登上帝位。
他以為,等自己娶了芳清茹就能擺脫對嘉寧的眷念,才能撇去心中猶疑忘記一牽
可是,當他真的失去了才知道,這個世間沒了她,再也不會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