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說完，知花千佳回過神，想給忽而轉變想法、臨場發揮的自己打一個大大的負分。
她在講什麽？
試圖用真實和正確的話構建一段在江戶川亂步看來是合乎常理，對她和常人來說非常奇異的解釋，使保護他的硬殼完好無損地保持原狀，這簡直漏洞百出。
結果不言而喻。
敏銳的江戶川亂步一下子就會捕捉到不合常理的地方，不。
他……居然信了？
知花千佳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他們謙虛的演技好到要騙過我了，大人真了不起，為了抓更多的犯人竟然做到這種程度——”
江戶川亂步信服地點點頭，自然流露出真不愧是大人的神色，毫不懷疑地自我補全了設定：“那麽，由我來做那個在電視上出名的協力者，就可以得到幫助警察的報酬，你是這個意思對吧，知花知花？”
“……”
知花千佳心虛地望向車窗外，仿若被暴雨打得砰砰響的玻璃上有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數學問題。
蜿蜒而下的水流和毫無規律的雨滴，將玻璃窗分割成一片片零碎的島嶼，可以在這張時刻發生變化的圖上，用克魯斯卡爾或者普裏姆算法建立最小生成樹。
知花千佳用手指輕輕點在被雨柱隔出來的一塊，向下劃到另一處，再是左邊。
她擅長且習慣用默想一個數學問題來暫時轉移注意力，打斷不愉快和不知所措，以便調整情緒和思路——雖然上車前被劇透的那次默數質數，不是很有效。
這次亦然。
模糊的景色如水流般急速往後方淌動。
半個呼吸的片晌，知花千佳隨心所欲地決定了。
“江戶川君，如果你能做到，就去做。警察、偵探和協力者大多目標一致，為了正義，打擊犯罪。如果你努力幫忙了，得到的報酬卻不足以滿足你的需要，我可以借給你。你父親的熟人和後輩想必也會幫襯你。”
“你不用借錢給我，我很好養的啦～隻要給我一個小小的房間，每天管我吃飽就好了！那我一定會努力做的。”
江戶川亂步好像得到了一顆甜度遠勝過葡萄糖片的果糖，表情變得甜滋滋的，捏一把，他軟乎乎的臉上仿佛能掐出未凝固、漉漉的糖晶。
江戶川亂步觀察她的反應，又說了一遍：“我會努力做的，喔？”
末尾，知花千佳聽見後加上的，不確定的音節。
短促的，輕輕的一聲，配合恰到好處的歪頭。
他這麽說，還真是拿他沒辦法了。
知花千佳注視做好了覺悟的江戶川亂步。
聰明的人，可以成為福爾摩斯，一個擅於用演繹推理破案的谘詢偵探，也可以成為莫裏亞蒂，一個擅長掩蓋所有犯罪事實的犯罪天才。
兩個選擇截然相反，前者調查事件，後者製造事件。
說著自己很好養的江戶川亂步隻要一個小小的房間，每天管吃飽就好，聽起來確實很好養的樣子。
馬斯洛人類需要層次理論將人的需求分為五層，從低到高分別是生理、安全、歸屬和愛、尊重、自我。
有一個住處和吃飽是最低程度的生理需求，江戶川亂步隻要這兩個——如果今天撿到他的，是一個惡人，江戶川亂步走上與雙親期望相悖的另一條路。智慧不論在哪邊都是珍稀的才能，擁有壓倒性的力量。
不能讓他走錯路。
不能不管他。
要幫忙找一個有才能和正義感，又可靠的監護人。
並把與江戶川亂步相處和教育他的注意事項，詳詳細細地告訴對方。
單純從監護人務必要滿足的條件來思考，知花千佳很快想到一個或許很合適的人選：
和江戶川夫婦一樣有推理才能的工藤夫婦。
工藤優作，世界首屈一指的推理小說家，偶爾兼職偵探，破案速度令犯罪者聞風喪膽。
工藤有希子，富有暗夜男爵夫人的美名，在美國的電視節目上常常以不經意的口吻，道出令警察多日束手無策的事件真相。
在工藤夫婦身邊長大的兒子，工藤新一正以高中生偵探的身份活躍著，別名搜查一課的救世主，是普普通通長大了的典例。
工藤夫婦顯然十分擅長教育孩子。
要以工藤夫婦作為尋找的標準，她倍感困難。
知花千佳對江戶川亂步微微頷首，肯定他說會努力做的想法，問：“除了住的地方和吃飽，江戶川君，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都可以嗎！”江戶川亂步雙眼發亮。
“你說說看。”
“我想玩！去遊樂園玩！我聽說遊樂園很好玩，是小孩子一定都要去玩一次的地方，有像雲朵一樣蓬蓬鬆鬆的棉花糖，大城市應該有很多遊樂園對吧！”江戶川亂步說，聲音明快又活潑。
知花千佳給予適當的回應，江戶川亂步便源源不斷地說下去。
他想去好玩的遊樂園；
現在的話，特別想泡個暖和和的澡，浴缸裏麵要放五隻會唱歌的小黃鴨，陪他一起泡；
泡完後，就什麽都不想地縮進軟乎乎的被窩裏好好睡一覺，他現在好困好困，特別困，因為好幾天都沒有一覺睡到自然醒的好覺，醒來以後再吃飽飽的一餐，他想吃紅豆大福、天羅婦、玉子燒……
說著說著，江戶川亂步不停地說了快三十分鍾，他清脆的聲音最後漸漸低下來，低得幾不可聞了。
一顆毛絨絨的腦袋倏地重重挨過來，落在她頸肩，翹起的發梢有點紮人。
混著葡萄糖片香甜的氣味和香灰味瞬時變得非常近了，近在咫尺。
單手給茶木神太郎回複的知花千佳，瞅靜靜闔眼的江戶川亂步。
公交走走停停，偶有顛簸，人止不住身體因慣性往前傾和往後倒。
江戶川亂步攏著葡萄糖片的手無意識地揪住她的手臂，非常自覺地找了更舒適的姿勢箍緊，讓他的腦袋靠得穩穩的，不要掉下去。
知花千佳緘默著看了他幾秒，感覺自己好像一個惹貓喜愛的貓爬架。
一隻有點紮人的幼貓正倚著她休憩，顯得不可思議的乖巧。
這樣看來，果然是平靜和不吵的時候要更可愛一點。
“前麵就到好吃的煮物了。你現在先把傘找出來，要準備下車了，江戶川君。”知花千佳伸手按下下車鈴，喚眯了沒多久的江戶川亂步。
“唔……”
江戶川亂步半睡半醒地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露出一點新綠的瞳仁，睡意朦朧地呢喃。
他又把眼睛眯起來：“我沒有雨傘。知花知花你有一把就夠用了吧，我抓糖的時候有摸到，你有一把雨傘。”
“那是方便攜帶的小遮陽傘。”
是按容納一個人的標準來設計、生產的。
在這樣的暴風雨天氣，連一個人的肩不被淋濕都無法保證。
知花千佳突出“小”字。
看來隻能先湊合著撐這把傘到附近的便利店，再買一把一次性的透明塑料雨傘了。
不過，這是人流量超過其它場所的電車站附近，又是暴風雨天氣，雨傘是最搶手的必需品。最近的便利店很可能供不應求，要接連找幾個便利店才能買到。
江戶川亂步應了一聲，慢慢坐正。
他呆坐片刻，開始掏他的挎包，一把抄起露出瓶身的波子汽水，擰開喝了一大口，蓋好。
然後，他抓住防寒外套漏在外邊的半隻衣袖，把它全部扯出來，往她這邊一丟，他摸索、摸索，又從鼓鼓的挎包底部拽出來一隻黑色的學生帽，蓋在自己腦袋上，把拉鏈隨便一拉，完成了。
知花千佳找到防寒外套的正麵，將明顯的折痕撫平，正要給江戶川亂步。
把自己武裝好的江戶川亂步看過來：“我有帽子，那個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