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角聲滿天甲光寒
五月十九日。
這一日山尤依舊未有攻城之舉,於是平安度過。
秋意遙白日在淳於兄妹的陪同下,巡視了一番丹城。申時回到府衙,稍作歇息,然後用過晚膳,再後來他獨自來到了風辰雪居住的小院。
那時刻,落日熔金,晚霞如緞,一人自北門悄悄入了丹城。
月州州府燕雲孫。
他的到來,丹城裏無人料想到,淳於府尹與孫都副接迅後匆匆忙忙將州府大人迎進了府衙。淳於兄妹聽說了消息,好奇之下也趕到了府衙,然後便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風流公子燕雲孫。
第一眼時,兄妹倆想,隻看這皮相,此人確實有風流的本錢。
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但覺其神清氣茂,言談舉止瀟灑中自帶威儀,哪裏有半分紈絝子弟的輕浮,頓時都疑以前那些隻是謠言,眼前分明是端莊肅括的燕州府。
寒喧見禮後,孫都副要為燕州府設宴洗塵,燕州府謝絕了,道來的路上已用過膳食,不必再破費,又道此番前來是為督軍以長將士士氣,此刻強敵環視,請府尹與都副以丹城為重,勿以他為慮。
一番話令在場之人聽得連連頷首。隻淳於兄妹心裏卻想,若是督軍怎未和秋二哥同行而至?當然也隻是心中疑惑,未有言表。
燕州府乃是月州最大的官兒,掌一州生殺大權,孫都副自是要極力巴結,道府衙已由秋都尉、鄧驃校、劉守備住了,都副府寬敝些,不如就請州府大人移駕去都副府住。對於這一點,燕州府倒是很爽快的應了。於是孫都副趕忙吩咐仆從將州府大人的行李搬去都副府,生怕他反悔似的。不過他這倒是多慮了,燕雲孫自幼錦衣玉食,雖不見得有多挑剔,但絕不會委屈了自己,自然是撿舒服的地方住。他接著又道本州府常有事要與都尉相商,把秋都尉的行李也搬去都副府。孫都副自然是歡欣應承。
一輪茶水過後,燕州府目光掃了掃,問怎不見秋都尉。
淳於府尹忙答,已著人去請都尉了。
正說著,燕敘到了,先與自家公子見禮,然後答都尉去向城中一位高人請教禦敵之策去了,臨行前吩咐他,若是有急事可去青陽巷尋他。
孫都副聽了,趕忙說他去尋秋都尉回來。
這次燕州府沒有應,隻說如今丹城非同尋常,府尹與都副皆有重任在身,勿需為此而費事。他眼睛一轉,指著淳於深秀道,就請淳於大人的公子替本州府領路吧,本州府也順道看看丹城,體察體察民意。
既然州府開口,在場之人當然應承。
於是淳於府尹告退,孫都副回都副府去打點州府大人的住處,淳於深秀則領著燕州府去尋秋意遙,淳於深意自然也是跟著。
大街上,燕雲孫搖著一柄紫檀折扇風度翩翩,淳於兄妹一左一右相陪,後邊跟著燕敘、燕辛。
兄妹倆不時覷探一眼,猶疑著到底要不要帶這燕州府去風辰雪住的小院,又或是一個先去小院裏將秋意遙請回來?
走過一條街,燕雲孫看得街旁有間藥鋪,腳下一頓,問:“秋公子怎樣?”
“回公子,氣色尚好。”燕敘答道。
“喔。”燕雲孫聽著,麵上卻未有喜色,晚霞灑落他的眉眼,映著一片憂思。
淳於兄妹看得,不由心念一動。
一旁的燕辛聽著卻道:“公子沒問你秋公子的氣色如何,是問他病情如何,這幾日來你有沒有照顧好他,可有每日按時喝藥了,每日飲食如何。”
“這幾日奔波甚有勞累,隻是今日看著格外神清氣爽。”於是燕敘多回了一句。
“不點拔你一下你就不知道說話。”燕辛搖頭。
“氣色格外好嗎?可不要是什麽……”燕雲孫喃喃一語,後半句卻是隱了話音。
淳於兄妹互看一眼,決定領這人去風辰雪的小院。
小院離府衙並不遠,轉過了兩條街便倒了青陽巷。
安靜的院落外,淳於深秀叩門,來應門的自然是孔昭。
門一開,燕雲孫的眼睛頓時鼓了起來,身後的燕辛也嘀咕道:“這位姑娘好麵熟啊。”
“你……你不是燕家九公子嗎?你怎麽到了這裏?”孔昭看著燕雲孫也是大吃一驚。
燕雲孫扇子指著她,同樣驚鄂非常,“你是……那位小美人?你怎會在此?”這位小美人名字他不記得了,可他記得她是宸華公主的侍女。
淳於兄妹聽得這話,第一反應是這燕州府脫口便是小美人的,果然輕浮,看來那些傳聞也並非全是謠言,緊接著便疑惑,聽這口氣……怎麽?他們又認識?
院子並不大,房門也是敝開的,他們這幾聲已驚動了屋裏的人,秋意遙走出屋,看到燕雲孫亦是一臉訝異,“雲孫!”
“意遙。”燕雲孫見秋意遙出來剛喚得一聲,眼睛瞟到他身後步出的人影,“啪!”的一聲,手中紫檀折扇掉落地上,燕辛更是一聲驚叫“公主!”
這一聲,把淳於兄妹叫得震了震。
於是院裏院外全是驚色,最鎮靜的隻有秋意遙與風辰雪了。
“雲孫,你怎會在此?”秋意遙喚一聲,將燕雲孫的魂叫回來了,於是他抬腳往旁邊一踢,頓時燕辛大叫,“公子你踢我幹麽?痛死我了。”
“本公子想看看是在做夢呢,還是得天帝賞識被請上了天庭。”燕雲孫撿起折扇,再一整衣冠,便風度瀟灑地踱進院子,先指指牆邊的那株桃樹點點頭說,“再過一月便有桃子吃了。”然後又指著那樹雪白的珍株梅,連連讚歎,“好漂亮的花。”最後目光落在風辰雪身,彬彬有禮的抱拳施禮,“區區燕雲孫,敢問這位美人尊姓大名?”
風辰雪看著燕雲孫,片刻才淡淡道:“你倒是未曾變。”
燕雲孫聞言呆了呆,直起身看著她,然後揉了揉眼睛,道:“真的是你?”
風辰雪頷首。
燕雲孫轉頭看著秋意遙,難得的一臉呆愣,“這……是怎麽回事?”
秋意遙輕輕歎息一聲,知今日是瞞不住了。“這說來話長。”
燕雲孫聽得,回頭一掃淳於兄妹,然後道:“燕辛、燕敘,本公子要與秋公子品酒聊天,你們與淳於公子、小姐一塊去買些好的酒菜回來。”
“是。”燕辛、燕敘答應。然後望向淳於兄妹。
淳於兄妹望著風辰雪,麵上不起微瀾,心頭卻是堵得慌。他們與她相交以來,自問是肝膽相照視之為知己,可而今看來,卻是自多作情,她不過是虛與委蛇。兩人一咬牙,猛地轉身離去。
“深秀,深意。”身後風辰雪忽然出聲喚住他們。
兄妹倆止步,頭也不回道:“放心,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說罷就走。
“聽我一言再走。”風辰雪的聲音再次傳來。
兄妹倆一震,然後轉回身。
風辰雪看著他們,並未有任何的羞愧與內疚,依舊神色淡然,目光清透。
“與你們相交的是風辰雪,我此刻是風辰雪,我日後也隻是風辰雪。我不說從前,是因為那與我們的相交毫無幹係,說了隻會徒曾煩擾。所以你們若認風辰雪為友,便可離去,若你們定要知曉從前,自可留下。”說罷她靜靜地看著他們。
淳於兄妹怔怔站了片刻,然後兩人朗然一笑,轉身出門,燕辛、燕敘自然跟上。
可是走出巷子後,淳於兄妹互看一眼,皆是一臉懊悔。
“其實我很想知道啊。”淳於深意歎著氣,心裏貓抓似的騷癢難受。
“誰叫你裝大方。”淳於深秀嗤著妹妹。
“你還不一樣。”淳於深意駁回去。
“唉!”淳於深秀抓著頭,然後道,“要不我們回去偷聽吧?”
淳於深意想了想,道:“以辰雪的武功,我們偷聽肯定會被發現,到時更丟人。”
“唉!”兄妹倆齊聲歎氣。
“噗哧!”燕辛看得不由忍俊不禁。
於是兄妹倆齊齊轉頭,看著燕辛、燕敘,“你們倆都知道吧?說給我們聽聽吧。”
燕辛搖頭,“我說了是要掉腦袋的。”
燕敘則說:“我沒見過那位姑娘。”
兄妹倆眼睛都盯在燕辛身上,“為什麽說了要掉腦袋的?”
燕辛不答,隻是搖頭。
兄妹倆看他神色認真隻得死了心,然後兩人便一邊走一邊自顧嘀咕。
“剛才燕辛喚辰雪做‘公主’,看來爹說得沒錯,她果然出身非凡。”淳於深意抱臂於胸思索著。
“嗯。”淳於深秀點頭,“仔細想想,秋二哥和燕州府都出身貴介,那與他們相識的自也是不凡,隻是沒想到竟是個公主。”
淳於深意又道:“看辰雪對秋二哥的情意,說不定他們倆青梅竹馬互許終身,可皇帝老兒不同意,棒打鴛鴦,於是辰雪便偷跑出皇宮,要與秋二哥私奔。”
燕辛聽得這話,眉骨跳了跳。
“蠢!”淳於深秀唾了妹妹一聲,“若是私奔也是兩個一起,隻看那日辰雪與秋二哥相見的情形,便知是分離多年,秋二哥甚至以為辰雪是死了。”
“也是啊,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那隻有他們才知道。唉,早知道我們還是留在院子裏好了。”
“快走,我們快去買了酒菜回去,說不定趕得及聽到一些。”
“有理。”
於是兄妹倆扯著燕辛、燕敘快速往凝香居去。
小院裏,風辰雪步下台階,道:“院子裏敝亮涼快些,我們便在這裏說說話吧。”
院子裏有一張石桌,還配著四張石凳,風辰雪走至桌前坐下,秋意遙與燕雲孫自然也過去坐下,孔昭則去煮茶待客。
“你好好的不在澤城呆著,為何來了丹城?”秋意遙先問了燕雲孫。
燕雲孫歪著頭看著珍株梅,道:“這月州都歸本公子管,本公子愛去哪便去哪!”
秋意遙略略一想自是了然,微歎息道:“你又何必跑這一趟,我自會照顧我自己。”
燕雲孫依舊扭著脖子,鼻吼裏頗是不屑地嗤了一聲,道:“丹城有危,本公子身為州府自然是要親自坐鎮的。”
秋意遙笑笑搖頭。
“輪到本公子問了。”燕雲孫轉回頭,盯著秋意遙,難得的神色嚴肅,“你與公主怎會在此?”
“我並不知辰雪在此,也是到丹城後偶然相遇。”秋意遙答道。
“哦?”燕雲孫目光轉向風辰雪,目光落在那張清美絕世的容顏上,神思不由微微一蕩,“公主又為何在此?你不是……當年那場火是怎麽回事?”
風辰雪目光看他一眼,淡然道:“當年王府失火,我趕回去時得知母親還在火中,仗著學過一點功夫便衝入火中想救出母親,無奈為時晚矣。”說起當年憾事,她神色微黯。
秋意遙不由望向她,目光溫柔而帶撫慰。
風辰雪感受到他的目光,側首看著他,清冷的眸中漾起一絲暖意。
燕雲孫一驚,怔怔看著,心頭驀然複雜異常。
風辰雪目光重望回燕雲孫,“我自小困於高牆,從未得見外邊世界,一直向往自在逍遙的日子。與意亭的婚約,自始至終,予他可有可無,予我亦成束縛,所以我便趁機假死,離開了帝都。葬了母親後,我帶著孔昭四處遊曆,卻未料到會在丹城與意遙相遇。”曾經的傷痛,數載的時光,她三言兩語便已道完,而與意遙的情意,她認為那是他們倆的事,勿需向他人言說。
對於風辰雪這般簡單的敘說,燕雲孫麵上並未露出質疑,亦未有再追問,他隻是淡淡點頭,然後輕輕的“喔”了一聲。
一時院中沉靜。
燕雲孫目光看著對麵的那株桃樹,此刻霞光未褪,些些緋紅鍍在枝葉間,薄薄的添了些明媚。於是他便想起了那年,也是這樣的時刻,也是這樣的夕陽,在那殘紅疏落的梅園裏,他靜靜地看著沉思著的她,然後,她與他說話,她敬他一杯茶,說‘以茶交友,必如茶香,清淳綿長’。
清淳綿長……
可第二日,她便薨於大火。
他心頭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問,他也知她並未全說,可是此刻,他並不想問,也並不想全然知曉,就要那個簡單的說法就好了。
她與意遙,丹城偶遇。
她與他,亦是丹城偶遇。
如此罷了。
孔昭提著茶壺出來,見三人都靜靜坐著,不由微感詫異,這位燕九公子以前可不是這樣安靜的人。將茶水一一擺於三人麵前。
“孔昭,煩你將桌上那張輿圖取來。”秋意遙忽然道。
“嗯。”孔昭點頭,入屋將桌上鎮紙壓著的輿圖取過來交給秋意遙。
秋意遙將輿圖攤在石桌上,道:“雲孫,我方才正與辰雪商量山尤一事,你既來了,便也該與你說說。”
“嗯?”燕雲孫回神。
秋意遙抬眸看著他,道:“我亦是來了丹城才知,原來大哥去過了山尤,他現今在景城。”
“他去過山尤?”燕雲孫微露訝然。
“是的,還與辰雪路上相遇,結伴到了山尤國都,這山尤、采蜚合攻我朝之事便是他的屬下探得。”秋意遙道。
“什麽?與你結伴?”燕雲孫瞪大眼睛,“那他……”
風辰雪搖頭,“他並不知我是誰,我雖與他有婚約,但我們從未見過麵。所以……”她看著燕雲孫,明眸清澈而堅定,“與他相識的隻是風辰雪,萍水之緣,再無其他。”
燕雲孫不由心中暗暗歎息。然後收斂心神,思索秋意亭的舉動,“他去山尤?他幹麽去山尤?這會兒他在景城……”他驀地抬頭,“陸都統亦是去了景城,難道意亭他是……”
秋意遙輕輕頷首。
燕雲孫眼睛一亮,霍然起身,“這小子……他竟是打了那樣的主意也不跟我說一聲!”
“按時間來算,大哥去山尤時並不知你我會來月州。”秋意遙提醒他。
“那他還敢那樣做!”燕雲孫更是不服氣。
秋意遙笑笑道:“他自然是胸有成竹。”
“哼!”燕雲孫重新坐下,“此刻想來,陸都統之所以會去景城,估計也是受他之命。”
“嗯。”秋意遙點頭,“山尤、采蜚合攻之舉,如今反為大哥所用。”
“如此看來……”燕雲孫腦子飛快轉動,瞬間得出答案,“我們不單是要守城退敵,也該助他一臂之力了?”
秋意遙頷首,“虛守實攻。”
“我們要守住丹城應不是難事。”燕雲孫想想丹城目前的實力。
“這亦是因我們早得消息才能援兵早到,而山尤因未曾料到,初至丹城之日亦未曾猛攻破城,是以失了先機。如今他們一直屯兵南麵,可知其意依是快攻破城,而非長久圍困之勢。”秋意遙分析道。
“嗯。”燕雲孫邊想邊點頭,“若采圍困之勢必耗時日,非他們所願。”
“而今丹城兵力已有八萬,與他們相當,並不怕他們猛攻。”秋意遙道,“我亦詢問過淳於府尹,因丹城地處邊界,時有外敵侵擾亦常遭圍困,是以丹城上上下下都有居安思危之心,城中兵器、糧草囤積頗多,再加上我們帶來的糧草,丹城守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燕雲孫聞言笑道:“意亭那小子哪裏要一年,既然他早有打算,也許半月一月便已足夠了。”轉而又問秋意遙,“你要如何做?”
“首要便是一個‘拖’字。”秋意遙目光巡著輿圖。
“哦?”燕雲孫挑眉。
“拖住他們這十萬大軍,大哥便更易得手。”秋意遙道,“這隻是一方麵,另外,這裏……”他將手往輿圖上一指,“我欲早做準備。”
燕雲孫看向輿圖,凝神片刻,然後點頭,“原來如此,你不隻是拖,還是想叫他們有來無回。”
“既已到這等地步,總不能半途而廢。”那一語平淡而隱帶著一種迫力,一貫溫和儒雅的眸子裏亦射出一絲明利的光芒。
燕雲孫抬首間看得,眉鋒輕輕揚起,然後了然一笑,道:“你放手做便是。”
秋意遙亦微微一笑,看著他,道:“作為州府,既然來了,也有兩事交給你。”
“哦?”燕雲孫眼角一挑,自帶風流,“何事需本公子出馬?”
“一是孫都副。”秋意遙道,“你閑著也是閑著,他便交給你了,另就是你這州府也不時去城中走動走動,百姓們看著你自然便會安心些。”
“還以為什麽重任呢。”燕雲孫折扇一搖,“容易,交給本公子就是了。”
秋意遙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水,淺淺綴了一口。
在他們談論之時,風辰雪隻是靜靜坐在一旁,細細品嚐香茶,偶爾目光掠過輿圖。
“嗯,這茶真香。”燕雲孫飲了一口茶不由讚道,轉頭看著孔昭嬌美的麵容,自然而然的便道出甜言蜜語,“小美人,你這煮茶的手藝真是不錯,香得本公子想日日帶你在身邊呀。”
“什麽小美人,我叫孔昭。”孔昭糾正他的喚法。
“哦?孔昭……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燕雲孫搖頭晃腦念道,“唔,孔昭這名真不錯,配得上小美人你。”
“姐姐給我取的自然是好。”孔昭抬著下巴道。
“原來是辰雪取的,難怪這麽好聽。”燕雲孫無需人說,已自動喚名,笑眯眯的看向風辰雪,“嗯,‘辰雪’這名字也好,容華似雪,玉潤冰清,好,好,好!”
風辰雪眼眸微抬,目光落在他身上,“你這樣的人,何以自入樊籠?”
“那都是因為公主你呀。”燕雲孫依舊一臉輕佻的笑容。
風辰雪聞言眉頭都未動一下,倒是一旁的孔昭很好奇地問道:“跟姐姐何幹?對了,九公子,你怎麽忽然間就做這麽大的官了?”
“唉……”燕雲孫長長一歎,以手托腮,滿目幽思,“公主啊,你不知區區我自見你以後便魂牽夢縈,想著這等美人怎麽就嫁給了秋意亭那個不解風情的臭小子呢,於是啊,我便想,我若是做官了,說不定陛下也會把個美若天仙的公主許配給我,於是我就去做官了。”
“嗬嗬……”孔昭看著他那樣子不由捂嘴直笑,“九公子你還是這般說話沒個正經的。”
燕雲孫眼斂微垂,似掩了眼中某樣神色,然後又是一臉輕佻嬉笑,“孔昭啊,這不叫‘沒正經’,這叫‘多情種子’,區區我生來情多,見得了美人必生憐愛,繼而牽腸掛肚,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啊無可奈何。”
“那你當上了大官,有沒有娶到個公主?”孔昭又問。
“娶到了。”燕雲孫頓時眉飛色舞起來,“區區不但娶到一位花容月貌的公主,而且公主嫁過來時還帶了數不清的嫁妝,我下半輩子都不愁吃穿了,而且做了皇帝的女婿後,人人都對我恭敬有加,走出去呀那是威風八麵,唉呀呀,我要是早知道做駙馬有這麽多的好處,我早早便去做了,說不定呀,你家公主就被我娶到了。”
孔昭頓斜起了眼,“我家公主怎會看上你這輕佻浮誇之人。”
燕雲孫一聽,折扇一搖,擺出風度翩翩的模樣,道:“區區我高大英俊才華蓋世人品更是天下難有,你家公主怎會看不上我!”
“看上什麽?”院門外一聲急切的詢問,然後淳於兄妹抱著酒壇快步走入。
燕雲孫目光打量了一下淳於深意,然後微微點了點頭,“雖無十分姿色,卻另有一番俏綽明朗,嗯,不錯,不錯,本公子也中意。”
被燕雲孫那目光一掃,淳於深意隻覺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立時忘了他的身份,揮了揮拳頭,凶狠狠的叫道:“看什麽看,挖了你的狗眼!”
孔昭頓時咯咯笑出聲。
燕辛歎著氣,“公子,你妝門麵就不會妝到底嗎?”
“唉!”燕雲孫也歎氣,“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啊,公子我見著了美人,哪裏還記得什麽門麵。”
“你果然……就是個草苞!”淳於深意將酒壇上桌上一貫。
在他們嬉鬧之時,秋意遙與風辰雪隻是靜靜飲茶,兩人不時目光相望,自有靈犀在心。
酒菜買回來了,又去屋裏搬了幾張椅子,不分主仆的圍著石桌坐下,喝酒笑談,一夜過得甚是愉快。
到亥時,酒罷人散。
夜深人靜。
幽暗的房中,闔目而臥的燕雲孫忽然睜開眼,看著床頂半晌,然後起身,推窗一看,屋外銀光似水,晚風沁涼,不覺披衣步出房門,就在屋前的台階上坐下,仰首看著夜空上的弦月。
看了許久,然後無聲地笑起來,帶著深刻的自嘲。
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明明過得逍遙自在,偏要強行看一眼,於是便有了惆悵。
明明可有百般愜意的日子,偏因那一點奇詭的心思,於是便有了這一身束縛。
看到了明月,不一定就能掬月入懷。
做到了駙馬,卻永遠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這不是傻子才有的癡念,才會做的傻事麽。
到如今,卻是她已逍遙,他入樊籠。
不知是否上蒼作弄,才有如此啼笑皆非的因果。
他埋首入臂彎,無聲的輕輕的笑起來。
他曾經在不眠的深夜裏罵過秋意亭是這世上最傻最愚的人,可他又如何不是。
她就在眼前,可他已不能伸手。
哈哈哈……
很想大笑,卻最終隻是在這暗夜裏沉默。
錯過了,也晚了,他隻能繼續走下去。
夜,深沉而靜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驀地一陣雷鼓之聲響徹夜空,驚破了丹城裏所有人的好夢。
燕雲孫猛然抬頭起身。是山尤夜襲?
他趕忙往秋意遙住的院子走去,推開院門,便見燈火已亮起,窗紙上映著秋意遙穿衣的身影,一旁燕敘正在服侍他。
“想不到山尤選在這個時刻攻城。”燕雲孫推門進去。
秋意遙一身鎧甲,戴上頭盔,再取過佩劍,“我去了,你留在這裏。”
“我刀都拿不動,當然隻能留在此。”燕雲孫笑笑,“你小心點,我不想日後被意亭那小子追殺。”
“放心。”秋意遙步出房門,然後回首一笑,“我此刻還不想死。”
月色之下,那張臉依舊蒼白如雪,可那雙眼卻仿如古玉,曆千百年歲月塵劫,亦不掩其溫潤華光。
燕雲孫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一笑,似喜還憂。抬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不久便見孫都副急急忙忙趕來,衣帽綾亂,一見著他便大喊:“燕州府,大事不好了,山賊竟然趁我們睡覺的時候攻城了!”
燕雲孫失笑,然後一斂神色,極是憂心的道:“孫都副,本州府隻是書生一名,實舉不起刀劍,就請都副在此保護本州府如何?”
孫都副聞言大喜,既可逃脫了與山矮子們短兵相接的險境,又可親近州府大人,如此一舉兩得。“燕州府請放心,末將定會保護好您,讓山賊不敢近一步。”
“如此可就煩都副費心了。”燕州府頷首而笑。
秋意遙出了府衙,聞得四麵鼓聲遠遠傳來,倒並不慌急,東西南北四前他白日便已分配好,此刻自是各守其位。他立於街上,凝神聽了一會兒,然後轉回府衙,取過紙筆,一揮而就,再蓋上都尉印鑒,封好,然後喚過燕敘,道:“去北門交給李千戶。”
“是。”燕敘領命而去。
那一夜,山尤自東、西、南三麵大舉攻城。
身著黑甲的山尤士兵扛著雲梯,舉著長盾,前撲後繼的攀上城樓,遠望下方,還有無數的士兵蟻蟲般密密而來,昏黃的火光之下,仿似黑雲壓城,綿綿不絕,又如汪洋奔湧,洶湧澎湃。
丹城城樓上,皇朝士兵披堅執銳,嚴陣以待。
當兩方短兵相接,刹時金戈破空,廝殺震天,頓有血雨揮灑,屍首橫陳。
山尤的投石車、弓箭手從四麵八方將大石、火箭投向、射上丹城,當那些大石、火箭從空而降,不但城樓守軍死傷無數,更波及城中百姓,許多的房屋起火,許多的無辜死傷石下……
而城樓上的守軍拉開床弩,鐵箭如疾雨淩厲無情地射向遠方的山尤士兵,將滾木、雷石狠狠砸上攀爬的山尤士兵,將滾燙的熱油沷灑而下,手中刀槍亦狠厲的刺向敵人……
這是攻守之戰,鬥的是雙方的實力與勇氣,與才智與計謀無關。
那一夜,山尤凶猛攻城,皇朝拚死抵擋,雙方勢均力敵,戰況極其慘烈!
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刀光劍影,到處是淒聲厲吼。
城樓城下,血流成河,屍陳如山。
正是角聲滿天,甲光奪月。
那一戰,直到東方吐白,雙方才堰旗息鼓。
暗淡的天光下,放目望去,隻見旌旗半卷,脂血凝紫,到處是斷損的刀劍,散落的盔甲,以及死相驚怖的士兵的屍首。
秋意遙立於南門城樓上,看著城樓城下滿目瘡痍,不由深深歎息,疲憊而憂傷,卻亦無可奈何。抬首間,一陣暈眩襲來,不由身形一晃,驀然身後一雙手伸來,扶住了他。
側首,入眼的是風辰雪那張冰清素顏,纖長的黛眉此刻微微顰起。
“我沒事,隻是稍有點累。”他抬手握住她的手,想讓她安心。
風辰雪反握住他的手,在這樣的夏日,他的手涼如玉石。“先去歇息一下,此刻山尤斷不會再攻城,若真來犯,我替你守著。”
秋意遙微微一笑,“好。”
兩人相攜離去,下得城樓,便見燕雲孫匆忙趕到,身後跟著孫都副、燕辛及數名侍衛。
看著秋意遙青甲上濺染著的血色,再看他眉間難掩的倦意,燕雲孫心頭一沉,立時道:“意遙,你去歇息,餘下的交給我。”
秋意遙點頭,想答話,卻覺胸間氣悶異常,握著風辰雪的手不由一緊。
風辰雪麵色微變,目光一瞬燕雲孫,燕雲孫頓時會意,“燕敘,侍候秋公子去歇息。”
“是。”燕敘趕忙上前,與風辰雪一左一右扶著秋意遙離去。
迎麵淳於文淵與淳於兄妹走來,昨日一整夜,兄妹倆跟隨父親左右,安撫百姓撲救大火。
見著秋意遙,淳於府尹馬上抱拳施禮,“昨夜辛苦秋都尉了。”
秋意遙欲答禮,卻是連臂也抬不起來,身上的盔甲仿若有千斤之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張臉更是煞白的。
淳於深意見他神色不對,不由問:“怎麽啦?受傷啦?”
秋意遙笑笑輕微的搖了搖頭,卻眼前發黑,身體亦軟軟的往後倒去。
“公子!”燕敘立時扶住他。
“走!”風辰雪輕輕一聲,顧不得與淳於兄妹打招呼,與燕敘扶著秋意遙快步離去。
“這是……”淳於文淵看著他們的背影甚是不解。
淳於兄妹憶及那日趙大夫的話,頓心頭沉重。
“秋都尉一夜守城,有些倦了。”後麵傳來燕雲孫聲音。
“燕州府。”淳於文淵趕忙上前與燕雲孫見禮。
燕雲孫擺擺手。“淳於府尹,經昨夜一戰,城中將士、百姓傷亡甚重,這安頓善後之事,還得辛苦府尹了。”
“不敢,這本就是下官份內之事。”淳於文淵忙躬身道。
燕雲孫目光掃視一圈,城樓附近倒著許多的士兵屍首,牆上、台階上、欄杆上、青石板上到底是暗紅的血跡,他第一次看得如此慘烈的場麵,心頭驚悸亦悲慟,袖中的手緊緊握起,微微一閉目,然後喚道:“孫都副。”
身後卻半晌未有回應,不由轉頭,卻見孫都副一臉癡呆的模樣。
“孫都副。”一旁的燕辛推了推他。
孫都副回神,看著燕雲孫,卻是問道:“剛才那女子是何人?可真是人間絕色呀!”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皺眉。
“孫都副。”燕雲孫斂眸掩去眼中的厭惡,再抬眸之時,眼神清湛,神情威嚴肅穆,聲音朗然而冷厲,“死去將士的屍骨由孫都副領人收殮,便是山尤士兵的屍骨亦不可糟踏。”
孫都副為燕雲孫神色所懾,頓時心頭一窒,忙答:“是,末將遵命。”
燕雲孫轉身,“山尤不知何時會再攻過來,沒時間磨蹭,你們都去吧。”
於是幾人退下各自忙去。
燕雲孫踏上那鮮血浸染的台階,一步一步走上城樓,沿途倒著不少死去的士兵,有皇朝的,也有山尤的,有的睜著眼,有的閉著眼,有的身上插著箭,有的身上插著刀,有的屍骨完整,有的斷肢失首……每上一台階,燕雲孫便覺心頭有什麽往下壓著,壓得一顆心沉甸甸的,壓得胸膛窒息似的痛,當站在城樓上,放目看去,遠處、近處到處伏著屍骸,地上散落著刀槍箭支,灰樸的城牆已為鮮血染成暗紅,頓悲愴滿懷,沉痛無語。
許久,他抬首,眯起眼睛,旭日已緩緩升起,暈紅的朝輝灑下,卻隻映得滿目瘡痍,對麵的山尤營帳亦是沉寂一片。
“這就是戰場。”他抬手抹上城牆上的血跡,看著指尖的上暗紅,然後五指緩緩收攏,緊扣。“‘王朝是建立在屍骸與鮮血之上’這話果然不錯。”
“公子,我們回去吧。”燕辛罕見的語氣十分溫和。
燕雲孫負手身後,“燕辛,你看著這些,心裏是何感覺?”
聽著這話,燕辛低著頭,片刻才帶著很重的鼻音道:“胸口很重很痛,想哭。”
“好。”燕雲孫點頭,舉目遠望,“記著此刻的感覺,不要負這些死去的人,不要負這碧血丹心,亦不要……”他微微一頓,然後沉沉吐出,“不要有更多的這樣的事。”
“公子……”
“走吧。”燕雲孫轉身離去。
那一日,當天光大亮,一直緊閉門扉的百姓們終於悄悄啟門,出外一看,卻發現城已非昨日之城,房屋倒塌燒毀了許多,周圍的鄰人亦有不少傷亡,丹城裏多了許多的慟哭與悲痛。
那一日,丹城裏籠罩著一片沉重,稍稍讓百姓們感得安慰的是州府大人的現身。在這等危危之刻,燕州府竟自州城趕來,親自坐鎮邊城,與他們同甘共苦同度艱難同心禦敵。看著長街上緩緩走過的那道英朗身影,聽他娓娓兩語,男人放心,女人歡喜,於是百姓們定了心安了神,那哀傷與恐懼亦淡去許多。
而那一日,秋意遙則陷在昏沉中,四肢僵冷,時不時因寒症的疼痛而扭曲顫抖著,身上冷汗不斷,更是咳個不停。
他的病,在州城裏燕雲孫找著的名醫便已診斷過了,留下一副方子,囑咐每日服用,是以一回到都副府,燕敘即去煎藥,風辰雪守在一旁,一直握著他的手,以內力助他驅寒意,等燕敘藥煎好了,又親自喂他喝下,直到黃昏之時,秋意遙才醒轉過來,神氣倦怠,但好在不再咳得厲害,讓床前守著的兩人稍稍放下心來。
燕雲孫一整日皆在城中安撫百姓,到亥時才回,先去看望了秋意遙。秋意遙喝過藥後,已在風辰雪那溫柔而帶撫慰的琴聲中沉沉睡去。見他睡容安祥,燕雲孫輕輕鬆了一口氣。
出了內室,便見風辰雪端坐廳中,顯然是在等他。
燕雲孫在她對麵坐下,心情有些愧疚有些沉重,“以他的身體,本該是安心靜養,是我累了他。”
風辰雪聞言,搖搖頭,淡淡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他人無關。”
燕雲孫聽得這話不由微怔,看著眼前神色靜然的女子,不由問道:“你……難道不擔心,不想他活得更久一點?”
風辰雪移眸看他。
燕雲孫亦看著她。那雙眼眸清透無垢,一眼便可望到底,可他看了半晌,卻未曾看懂。
“我當然想他活得更久,但是茍延殘息,莫若含笑闔目。”
燕雲孫一震。
“他在這裏做了他想做的應該做的事,又有我陪著他,那無論是活一日還是活一月,他都是歡喜的。”風辰雪麵容沉靜,可細聽之下,依可聽出她聲音裏帶有的淡淡哀思,隻是哀而不傷。“他歡喜了我自然歡喜,而人一生悲苦憂樂交雜,能得一刻圓滿的別無所求的歡喜,那便足已。”
燕雲孫怔怔的看著她,驀然間,他明白何以他們會彼此喜歡,何以她與秋意亭相遇對著那樣意氣風發的皇朝第一將依舊沒有動心。心頭忽然酸澀而豔羨,於是,他忍不住道:“他日,你們與意亭相逢之時,當何以自處?”意遙麵對兄長,會無愧疚?你麵對夫婿,會無心虛?
風辰雪眉尖微動,似有些訝異燕雲孫會有此一問,清眸看著他,似乎一眼便把他看透,然後她淡然一笑,自有一種大度灑脫,“便是相逢又如何?無論是宸華還是辰雪,我不曾欠他,他亦不曾欠我,本無相幹的兩人。我與意遙之情意,發乎予心,動意予靈,是自然而然來,非偷非搶,非求非盜,又與他人何幹。”
燕雲孫呆呆看著她,那一刹那,他幾欲叫道:我亦如此,何以我不能。
可風辰雪沒有再看他,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道:“意遙這幾日定是不能下床的,他的病也不能讓城中百姓與將士知曉。明日等他醒來,便搬去我那兒靜養。”
燕雲孫恍恍然點頭,“我沒空照顧他,又隻一個燕敘,他去你那兒,自然是更好。”
“至於山尤。”風辰雪將紙遞給他,“這幾日你便按此行事,若是有變故,你再來尋他。”
燕雲孫接過,那字跡陌生著,並非秋意遙的筆跡,他抬眸看一眼風辰雪,然後醒悟,這定是她所寫的。隻是這是她的意思還是秋意遙的意思?雖是如此想,但卻沒有問出口,隻是收起。“好。”
“你也早些去歇息吧,畢竟往後這些日子便是你勞心勞力了。”風辰雪起身離去,“出門之時,最好帶著燕辛,他武藝不錯,你作為州府,別出了事。”
燕雲孫聽得心中一暖,轉頭去看,隻看得一道掩入簾後的背影。
眼見風辰雪的身影消失,一直在旁的燕辛忽然道:“公子,公主比之你當年更是灑脫。”
燕雲孫聞言不由往他看去。
“公子當年,雖灑脫不羈,亦隻是形的瀟灑,而公主是靈的瀟灑,真正地做到身隨心動心隨意動,往來天地間,自由自在。”燕辛的語氣裏帶著讚賞與羨慕。
燕雲孫微怔,然後一笑,亦起身離開。
在回途中,燕雲孫問燕辛,“此刻丹城雖險,卻也是男兒建功之時,你一身武藝,人也不笨,可要投入軍中?他日許也是一名將軍,受萬民敬仰。”
燕辛卻搖頭。
“為何?”燕雲孫問他。
“當了官固然是尊榮,可我看,那孫都副不如我活得自在,淳於府尹不如我活得輕鬆。”燕辛答道,“跟著公子,衣食無憂,又不用操心家事國事,也不用逢迎拍馬。況且,我雖是個仆人,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對敬熙伯府的九公子、月州的州府大人每日裏冷嘲熱諷還活得十分快活的。”
燕雲孫失笑,“你倒是想得挺透澈的。”
燕辛嘿嘿一笑。
兩人回到住處,稍作梳洗,然後上床歇息,一夜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