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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花開兩地共芳辰

  五月十二日近午時分,淳於深秀與風辰雪抵達丹城。


  可兩人一入丹城,卻發現丹城裏與他們離開時毫無二致,城門處守城的將士沒有增加,亦無一絲外敵即要入侵的緊張或驚惶,城內的百姓依舊是一派平靜安樂。


  兩人疑惑,難道是淳於深意與孔昭路上出了事還未回到丹城?


  “你先回家看看,我去先前賃的小院看看。”風辰雪道。


  “嗯。”淳於深秀點頭。


  兩人分頭而行。


  風辰雪到了小院,叩門,不一會兒便聽得裏麵有腳步聲傳來,接著便響孔昭清脆的聲音,“是深意還是姐姐?”打開門一看,頓滿臉驚喜,“姐姐!你終於回來了!”一把撲到風辰雪懷裏,兩手抱著她的腰,又是高興又是依戀地再喚一聲,“姐姐。”


  風辰雪抬手撫著她的頭,柔柔一笑,“我回來了。”


  “姐姐快進來。”孔昭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把她往裏拉。


  兩人進院,離開時還爛漫著的桃花早已謝盡,此刻一樹綠葉,滿枝碧桃,倒是院中的一株珍珠梅開花了,如雲似雪,未開的花苞像一顆顆圓潤的白珍珠掛在枝頭,一眼望去,仿似一位二八少女披著雪縷珠衣,清姿麗質,氣潔神秀。


  到了屋裏,風辰雪一邊解下背上的琴囊一邊問道:“你和深意回到丹城有幾日了?”


  “已有三日。”孔昭將包袱放下然後幫著風辰雪解背上的琴。


  “嗯?”風辰雪聽了不由眉頭微鎖,“既然早已至此,何以丹城無一絲禦敵準備?”


  “呃?”聽風辰雪這麽說孔昭也是一臉不解,“我們回來那日便是先到了淳於姑娘家,我親眼看她跟淳於大人說了的。”


  “哦?”風辰雪在椅上坐下,“你這幾日可有見著她?”


  孔昭搖頭,一邊倒了杯茶放到風辰雪手邊。“那天淳於姑娘送我回了這裏後便回去了,這幾日也沒有過來,我一直猜她忙得沒空。”


  “這樣麽……”風辰雪不由沉思,為何會如此?淳於深意既然告知了她父親,那丹城便不該如此毫無防範?還是……


  “姐姐,你這一路可累了吧,我先給你燒水洗澡,然後給你弄吃的。”孔昭卻道。在她的眼裏,丹城會如何,皇朝又會如何,這些並不在她關心的範圍內,她隻關心她的公主。


  “嗯。”風辰雪點頭。這一路奔波,都未曾好好洗過,積了一身的風塵。


  於是小院裏,風辰雪洗去一身風塵,然後享用孔昭做出的美味,而在淳於家卻無這等悠靜。


  書房裏,淳於文淵坐在太師椅上,淳於深秀站在房中,父子倆一個眉頭深鎖,一個滿臉震怒。


  “爹,您身為府尹,難道就不能作主?”淳於深秀追問父親。


  “唉。”淳於文淵長長歎一口氣,“一城之首雖是我,但你也知道一城的兵權在都副之手。他不相信山尤會攻打丹城,他不肯調動兵馬,為父又能如何?”


  “這孫澩實是可惡!”淳於深秀一拳砸在桌子上,頓一陣砰砰當當。


  “你這孩子,跟你說過多少次,脾氣別這麽暴躁衝動。”淳於文淵看一眼兒子,本還想訓叱幾句,最後還是作罷,此刻實沒那份心情。


  “孔澩這混蛋為什麽不信?”淳於深秀怒瞪雙目,“我們日夜拚命趕路就是為了趕在山矮子前回丹城報迅,而為了拖延山矮子們我們還差點沒了命!這孫澩竟然就以一句‘此事無實憑不可虛言妄信’而置之不理?”


  淳於文淵亦是一臉無奈與愁結,“這孫都副乃是三年前調任丹城的,而偏偏這三年山尤未曾進獨犯一次,他怎肯信山尤會在近日犯境。而且三年來山尤每年都派使臣攜禮前來交好,這孫都副得了人家不知多少好處,此刻別說你們並無采蜚、山尤結盟的盟書,便是有,他都會懷疑盟書真假。”


  “混蛋!”淳於深秀咬牙赤目,“他難道要看到山尤大軍兵臨城下才相信?難道要山尤大軍殺到他眼前才信?”


  “那日你妹妹與為父一起去找孫都副,他不但不信,反說你妹妹是造謠生事。”淳於文淵搖頭,再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歎氣,“而今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星火上書給州府大人,請州府或大都統下令都副,並增派援兵。”


  “深意呢?怎麽不見她?”淳於深秀一聽這話不由問道,自他回家到此刻都不見妹妹的身影。


  “一大早便去找李千戶與田校尉了。”淳於文淵答道,“她是想去遊說兩人,可以為父對兩人的了解,你妹妹去了也無用。”


  “這孫澩……竟無視全城百姓的安危!”淳於深秀驀地轉身,“本大少去宰了他!到時爹爹你以府尹之位代行都副之職便可!”


  “你瘋了!”淳於文淵趕忙拉住兒子,“這等大逆之話你也敢說!”


  “爹!此刻丹城危在眼前,山矮子們的大軍可馬上就要到了,你還顧這些個原則、虛名作甚?”淳於深秀一把扯開父親的手,“這孫澩昏憒無能,殺了他反能救丹城!而且隻要打退了山矮子,你居功至偉,那便功過相抵,陛下也不會降罪!”


  “不行!”淳於文淵厲聲喝道。


  雖然從小便常被父親訓叱,可淳於深秀還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嚴厲的神色,不由得一愣。


  “你今日若殺了孫都副,那日後該有多少人會仿效你行此無德無行之事!那以後又該出多少目無法紀草菅人命之戾徒!若與那相比,為父倒寧願今日丹城蒙難,也不要給後世之人留如此一個榜樣!”淳於文淵義正詞嚴。


  “爹,此刻難道不是救丹城最重要?這可是十數萬條人命!”淳於深秀大喊道。


  “閉嘴!今日丹城隻十數萬人,若後世仿效戾徒之行,禍害的便是百世千世之千千萬萬人!”淳於文淵麵色鐵青。


  “爹!”淳於深秀隻覺得父親簡直不可理喻。


  “你不要再說!”淳於文淵一擺手,滿臉肅容,“等你妹妹回來,為父領你們一道去城樓前,事已至此,已無法隱瞞,至少該告知城中百姓。到時你留下組織城中壯丁守城,深意則護送城中老弱婦孺離開,前往鄂城去。”


  書房的門忽然推開,卻是淳於夫人進來了,一手提一壺茶,一手端一長盤,盤上置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深秀,你一回來連口水都沒喝呢。”她將茶壺與長盤擺在桌上,又道:“你們倆父子難道都成仙了不成,午膳都過了也不知道餓。”


  父子倆同時望向她,然後都收了聲,在桌前坐下用膳。


  淳於文淵拾起筷子卻又放下,然後轉頭眼睛望著窗外,道:“夫人,你和深意一塊走。”


  淳於夫人將盤中的菜一道道擺上桌麵,然後手一伸,揪住淳於文淵的耳朵將他的臉轉過來,挑著眉頭道:“你是老糊塗了不成?我走了,你若是死了,誰給你收屍?當年姑奶奶搶你上山時不就跟你說過了麽,姑奶奶會一輩子對你好,你活著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死了給你披麻戴孝。”


  “夫人,你……你快放手,這成何體統。”淳於文淵趕忙低聲告饒。


  對麵淳於深秀低頭扒飯,臉都快埋飯碗裏了,隻肩膀一聳一聳的抖著。


  “給我坐直了吃。”淳於夫人一巴掌拍在兒子腦後。


  淳於深秀挺腰抬頭,臉上憋著一臉的笑,“娘,我覺孫澩那混蛋應該由您出麵去收拾,管保他服服貼貼的。”


  “你胡說什麽!”淳於文淵瞪兒子一眼,捧起碗筷,可看著眼前香氣四溢的飯菜,卻是毫無食欲。


  “吃飯吧。”淳於夫人挾了幾筷子菜放他碗裏,“去殺人也得把肚子填飽了呀,否則哪有力氣。”


  “唉!”淳於文淵重重一歎,“隻盼州府大人的援兵能早到,隻是呀……”他說至此微微一頓,臉上顯現深深的憂慮。


  “隻是什麽?”淳於深秀追問。


  “你們走後,朝廷派下了新的州府,乃是敬熙伯之子燕雲孫。”淳於文淵道。


  “那個人?”淳於深秀停下筷子,“這位燕九公子的大名便是我們這等邊城可也是早有耳聞啊,是常常用來和秋大哥作比較、以襯托秋大哥英偉不凡的紈絝子弟中的典型。”


  “你這孩子,不可無禮!”淳於文淵瞪一眼兒子,“你以為你比人家會好到哪去,至少人家此刻是堂堂州府大人,位階遠在為父之上。”


  “還不是仗著父蔭罷了。”淳於深秀不屑地哼一聲,然後大叫,“爹,這可慘了!難道是天要亡丹城不成?否則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換了這個繡花枕頭來了?”


  “所以為父才會一邊星火上書州府,一邊星火上奏帝都。”淳於文淵歎著氣道,“隻希望啊……”


  可淳於深秀卻不敢“希望”,他呆坐在椅上,“這可怎麽辦?早知道,怎麽也該讓秋大哥寫道手令才是,至少也可用來威嚇一下孫都副啊。”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怔了。


  “氣死我了!”


  門外忽然一聲大叫,淳於深意怒氣衝衝進來。


  “怎麽?”淳於深秀趕忙問她。


  淳於深意見兄長在坐微微一愣,但此刻可無心情來敘別後之事,道:“我去找李千戶與田校尉時,那孫澩小人竟然也在,他竟是算準了我會去找他們,還故意當著我的麵對李千戶與田校尉說無他的命令絕不許動一兵一卒,否則便以軍法處置。”


  “這混蛋!他是要禍國害民到底啊!”淳於深秀頓也怒罵道。


  “可惡!姑娘我真恨不得去捶扁那家夥的腦袋!”淳於深意握著拳頭恨恨道,“這下可怎麽是好?這皇帝也是,為什麽要把兵權給那種家夥!直接由府尹接管兵權不更好嗎!”


  “有了!”淳於深秀卻忽然起身,“那日我們在山尤與秋大哥分開時,他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聞言,淳於文淵與淳於深意不由都問道:“說了什麽?”


  “他說有事可找辰雪。”淳於深秀道。


  “嗯?”淳於文淵不解。


  淳於深意卻是沉思,“辰雪麽……”她喃喃念一聲,然後問道:“哥,你們一路怎樣,可有阻住山矮子?辰雪怎樣了?那山矮子們何時會到?”


  淳於深秀點頭,“我們倒真是以兩人之力拖住了山矮子們三天,這都是辰雪的功勞。”


  “喔。”淳於深意眼睛一亮。


  “這位辰雪就是深意你說過的那位姑娘?”一旁淳於文淵問道。


  “嗯。”淳於深意點頭,“就是你那日見著的孔昭的姐姐,她的功夫極好。”轉頭又問淳於深秀,“哥,你說說你們是怎麽拖住山矮的?”


  “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回頭有空我再和你說,現在我們還是先去找辰雪商量一下吧,說不定她有法子。”淳於深秀道。


  “嗯。”淳於深意也同意,她想起那夜風辰雪與秋意亭的對話,心中一動,“那日在山尤,秋大哥一定要她和我們一起回丹城,說不定他就是存著要辰雪幫我們的意思。”


  “那我們現在就去。”淳於深秀馬上起身。


  “慢。”淳於文淵卻喚住兒女,“她不過一介女子,又有何德何能可救丹城於危難。”


  “爹,你不信她,難道你不信秋大哥嗎?”淳於深意道,“秋大哥在離開之時特意跟哥哥囑咐一句,自然有他的道理。”


  淳於文淵聞言一怔。


  “爹,女兒平生不服人,可就對她和秋大哥服氣。”淳於深意又道。


  “哦?”淳於文淵見女兒這般說亦不由心思一動,沉吟一會,道,“既是如此,那為父與你們一道去,也示誠意。”他還是想親自會一會這位風姑娘,若真有奇才,他願跪拜相求。


  房中一直靜默的淳於夫人忽然哼了一聲,道:“這頓飯可是費了銀錢耗了我功夫的。”


  於是淳於文淵與淳於兄妹乖乖吃完了飯才出門。


  澤城是月州的州城,新到任的州府大人燕雲孫燕九公子這會正坐在州府大衙裏一臉鬱悶地看著一封文書。


  “唉,本公子才上任半月,怎麽就有如此大的麻煩來了。”


  “什麽麻煩?”一旁侍候著的燕辛伸長脖子問道。


  “山尤十萬大軍不日即犯丹城……”燕雲孫念著文書。


  “啊?”燕辛也嚇一跳,“公子你運氣還真不好,一到就有這麽大的事,難不成你與月州這地界不合,所以一到就給它帶來了災難?”


  “臭小子!”燕雲孫一巴掌拍過去,“有你這麽損自家主人的嗎?”


  燕辛頭一低躲過去了,嘴裏依舊道:“公子,這實在怨不得小人說,這是事實啊。不都說山尤有三年沒犯境了嗎,怎麽你一到,它就來了,這不就說明你運氣不好嗎?”


  “還真是運氣不好。”燕雲孫指尖拈著文書甩來甩去,“陸都統去了景城還沒回,公子我可不懂帶兵打伏,這可怎麽辦啊?要不當沒收到丹城淳於府尹的上書好了?”


  “公子,怪不得以前秋大公子老罵你是碩鼠一隻。”燕辛擺出一副鄙夷神色看著自己家公子,“這話也虧得你能說出來,連臉都不紅一下,果真是皮粗肉厚。”


  “你這小子三句話裏不損我四句你就不舒服是吧。”燕雲孫斜他一眼,“從這裏送信給陸都統,最快要五天,再等陸都統接信然後決策然後發兵然後到丹城,那時刻估計丹城城樓上早就掛上山尤領將的將旗了。”


  “嗯。”燕辛想想也是,“那怎麽辦?”


  “燕辛,你說秋大公子這會在哪呢?”燕雲孫忽然道,“他明明該在月州才是,可怎麽也找不著他,而且他那十萬‘雲徹騎’又在哪?”


  “公子你都不知道,小人又怎麽會知道。”燕辛眼一翻。


  “唉呀呀,這可真是讓人發愁呀。”燕雲孫把文書往案上一丟,攤開四肢倒在椅上,“看來這州府一點也不好當了,麻煩事情這麽多,公子我不用多久便要長白發生皺紋了。”


  “公子,我怎麽看你這臉上也沒寫著愁啊急啊的。”燕辛目光打量一番自家公子道,“不過為難倒是有一點。”他從小跟著公子,兩人一塊兒長大,再是熟悉不過了,燕雲孫頭發絲動一下他都知道是啥意思。


  燕雲孫從椅上坐起身,摸著下巴道:“唉,確實為難啊,誰叫你家公子上擅巧取豪奪,下懂坑蒙拐騙,中通賭術兼知美人,更是英俊瀟灑魅力無敵,可就不會兵法武技。而這眼前呢,雖然擺著一個能幫公子的人,而且還是難得的奇才,可是啊……”


  燕辛聽著也連連點頭,附合道:“可惜呀。”


  “唉唉唉……”燕雲孫一邊歎氣一邊將文書撿起,“可是沒辦法了,公子我不急,那丹城的淳於府尹隻怕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燕辛於是道:“這刻秋二公子應該是在紫藤院裏睡午覺。”


  “唉,他睡午覺多舒服啊,本公子卻要為這些個麻煩事而煩惱,不公平呀不公平,所以為了公平起見,本公子怎麽著也該去擾擾他才是。”燕雲孫一邊嚷著一邊往門外走去。


  燕辛一邊跟上一邊道:“這幾天服用了梁大夫的藥,每日裏也隻是看書睡覺,二公子的氣色可是好多了。”


  “那就好,讓他那腦袋稍稍動一下問題應該也不大。”


  兩人離開州府大衙回到官邸。


  作為一州之州府的官邸,自然是不會簡陋到哪裏去。前有銅門高檻,裏有樓閣亭廊,襯著朱窗碧戶,錦花秀樹,十分的富麗雅致。兩人穿過府院逕往後園而去,還隔著牆便聞得一陣花香,步入園門,便可見園中一池粼粼清波,池旁一架紫藤花開正盛,紫藍的花串自枝頭掛下,仿若垂雲落霞,色綺香幽。而在那紫藤之下橫著一張竹榻,榻上一人素袍烏鬢,枕一方白玉枕,睡得正香。


  兩人步入園子,不自覺便放輕了腳步,隻是離著竹榻還有兩丈遠時,榻上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見他醒了,燕雲孫便負手身後慢慢踱步過去,一邊還搖頭晃腦地吟道:“遙聞碧潭上,春晚紫藤開。水似晨霞照,林疑彩鳳來。”


  榻上的人起身,撿起枕邊落下的一朵紫藤花,淡笑道:“這詩倒還算應景。”


  燕雲孫嘻嘻一笑,道:“還有更應景的呢。”


  “哦?”秋意遙抬起手去束散著的長發。


  “秋公子,我來。”一旁的燕辛見之趕忙過去,拾起枕旁的發帶就在他頸後輕輕一束。


  “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燕雲孫又漫聲吟道,最後歎氣一聲,“可惜你是個男人啊。”


  秋意遙側首向燕辛一笑以示謝意,然後看向燕雲孫,“你今日怎這麽早便回來了?”


  “唉,還不是因為這個。”燕雲孫自袖中取出文書遞給他。


  秋意遙微現疑惑,然後接過打開,片刻,將文書還給燕雲孫,頗是平淡的說了句,“這事看來是挺急的。”


  燕雲孫一聽這話,頓一屁股坐在竹榻上,嬉皮笑臉地道:“意遙,虧得我們都幾十年的兄弟了,你怎麽就丟這麽一句話呢,也不關心關心我要如何處理。”


  “哦,你要如何處理?”秋意遙從善如流。


  “你再關心關心我發不發愁。”燕雲孫也笑眯眯的再加一句。


  “你發愁是你的事,與我何幹。”這回秋意遙卻不再順著問。


  “意遙,我們幾十年的兄弟,你怎可如此無情無義。”燕雲孫低頭一副無比怨屈的模樣。


  秋意遙搖頭,看著他道:“你專門拿這東西來給我看,也就別再拐彎抹角了。”


  “唉呀,意遙,你比那些紅顏知己更為知我呀。”燕雲孫抬頭,滿臉感動地伸手去拉秋意遙的手。


  秋意遙手指一彈,將燕雲孫的手彈開,歎氣道:“真不知你這般模樣到底是如何當上這州府的。”


  “自然是陛下慧眼識英才啊。”燕雲孫大言不慚的自誇。


  “我記得你有說過陸都統在幾日前去了景城。”秋意遙懶得再與他胡纏。


  “所以說我運氣不佳啊。”燕雲孫頗是感慨的歎氣,轉而又一臉喜氣的看著秋意遙,“不過呢,上蒼也還是挺照顧我的,這不就讓你與我一道來這月州了嘛。”


  秋意遙沉默。


  燕雲孫看著他,眼珠子一轉,然後一把撲過去抱住秋意遙,伏在他肩頭嚎啕大哭,“意遙,你可要救我呀!你也知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呀,可不知帶兵打仗,你要不幫我,這回我可真要死在這裏了,不但我要死在這裏,還會因戍邊不力而招至大罪進而牽連親族,到時陛下肯定還要斬了我的爹娘兄長嫂嫂姐姐姐夫侄兒侄女們……意遙,你不救我,至少也要救從小視你如己出的燕伯父、伯母啊!”


  “有聲無淚謂之嚎。”秋意遙抬袖在燕雲孫肩頭一拂,燕雲孫便半邊身子麻了一下,然後便被推開了。


  “你要不幫我,那我還要鬧,還要上吊!”燕雲孫擺出一臉無賴樣道。


  秋意遙瞪著他,既無奈又好笑,“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大概是從小就識得你。”


  “所以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從小就認識你和意亭。”燕雲孫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秋意遙看著他滿臉無語。


  可燕雲孫卻在下一刻正襟而坐,神容嚴謹,自袖中掏出幾張紙遞給他,道:“我來月州後,文武官員皆有接見,這上麵列的便是我見過的還算是人才的幾名武將。隻是說到調兵遣將我實在不通,所以你幫我看看,該如何用他們。”


  秋意遙接過,展開,紙上列著數名武將的出身、年齡、品性、職位以及燕雲孫估摸出的其個人能力,他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微笑。雖說燕九公子一貫的散漫不羈,可該做的該看的該知的未落一分。看過一遍後,他將紙還給燕雲孫,並未言語。


  燕雲孫倒也不催他,隻坐在一旁打了個哈欠,然後便倚在榻上,眼眸半睜半閉,似睡未睡。


  秋意遙起身,走至水池邊,目光自池麵掠過,然後靜靜地望著對麵的一樹珍珠梅,似乎是在欣賞枝頭那些清雅秀麗的花蕾,又似乎透過那些花望到了很遠的地方。


  “男兒何不帶吳鉤,踏取關山五十州。”許久後,他驀然輕聲吟道。


  燕雲孫聽得心頭震動,不由坐直了身,抬眸往他看去。


  池邊的人久病纏身,麵色蒼白,身材瘦削,一身素袍,便顯得越發的羸弱,可那雙眼睛從來都是那般清澈而堅忍。而此刻,他的眼中更是綻放著一種炫目的華采,仿似是暗匣裏藏著的絕世寶劍終於重見天日綻放明光與鋒芒。


  秋意遙的目光自那株珍珠梅上移開,然後仰首望向天際,微微眯眸,承受那炙熱而刺目的陽光。“雲孫,我替你去退山尤。”


  “意遙,你……”燕雲孫驚訝。


  “雲孫,你難道不信我做得到?”那是一個語氣平淡的問句,可隱隱的傲岸已不露自顯,那是以往二十多年他從未自溫雅謙忍的秋意遙身上看得的。


  “我若不信你不知你,又怎會來請教於你。”燕雲孫內心輕輕歎息一聲。


  秋意遙微微一笑,目光依舊望著天際,炙烈的陽光已刺得眼前一片模樣,可他不想低頭,不想移目,就想看著這耀射天地的朗日。


  “你有任免三品以下官員之權,你便讓我……嗯,讓我想想……四品的武職是都尉,那麽你便讓我當個都尉吧。”


  燕雲孫未語,隻是看著池邊沐陽而立的他。豔陽如火,而他便似火邊的一尊琉璃,給火光映襯得流光溢彩,卻不知什麽時候便會為火所化。


  許久,他才開口:“意遙,我並不需要你去丹城,你隻需告訴我哪位武將適合領兵守城,哪位適合領兵出擊,而我方又該製以何策應敵。”


  秋意遙回身,帶著一臉淺淡的笑容輕輕搖頭,“雲孫,我又非先知,豈能在敵人未至時便先有禦敵之策。況且,戰場之上瞬息千變,非親置其中,又如何能有應敵之法。”


  燕雲孫聽了也同樣搖頭,“意遙,你我都再清楚不過,你的身體不允許你上戰場去。我帶來你月州的本意是治病,回帝都時我還想吃秋家伯母做的菜,並不想被她痛罵。”


  秋意遙聞言並未露出失望之色,麵上依舊一派平淡,他轉回身看向水池,清澈的水麵上倒著如雲似霞的紫藤花,也倒映著碧藍的晴空。


  “雲孫,我不是秋家親子。”驀地,他道。


  燕雲孫微愣,想這是全帝都,甚至說是全天下隻要知道威遠侯的人都知的事。


  “這我從小就知道,而侯府裏的人都知道,侯府外的人也都知道。”秋意遙靜靜地看著那在水中微微蕩漾的紫藤花簇。“爹娘、兄長待我之好,非是親人而勝於親人,但這並不會讓他人就沒了閑言暗忌,而爹娘每每耳聞總是一臉不豫,兄長更是曾因別人罵我一句‘野種’就把人打得頭破血流,結果反挨了爹爹的打。”


  燕雲孫聽著不由暗暗點頭,打得好,秋意亭那臭小子總算也挨過打啊!


  “所以我從小就懂得了看人眼色,懂得如何說話才不會被人憎厭,如何做人、做事才會令人喜歡。”


  燕雲孫暗爽的心情還未到頂便是一呆。


  “我就這麽察顏觀色地長大,然後他人提及威遠侯家的秋意遙,亦從一開始的‘狗雜種、來路不明的孤兒’到‘侯爺家的養子’到‘秋家二公子為人溫文謙和,待人細心寬諒’。”秋意遙微微一笑,那笑容淡淡的如一層浮煙飄在麵上,“到而今,天下間知道我的,肯定是讚我的人比罵我的人多,而爹娘亦以我為榮。”


  燕雲孫怔怔看著他。


  “可是這個溫文的秋二公子,也許隻是一個虛殼。”秋意遙麵上的浮煙似的淡笑終於散去,於是露出那空洞而悵冷的眼神,“而……真正的我是個什麽樣子,卻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燕雲孫依舊未語,隻是看著他。


  他與他從小就識得,可以說除他的親人外,最熟悉秋意遙的便該是他燕雲孫了。而從小,秋意遙便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每每被爹娘訓話之時亦會聽到“你即算不像意亭那般有出息,至少做到意遙一半的聽話懂事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再到他們長大,帝都裏提起秋意遙,更是讚不絕口,他的父親敬熙伯燕文琮更是感慨道“秋家隻兩子,而我有九個兒女,可這九個加起來連人家一個意遙抵不上,更不用說老大了”。


  是的,秋意遙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個讓人喜歡、讚賞的幾乎是毫無缺點的人。


  “雲孫,我要離開帝都的原因,你是知道的不是嗎?”秋意遙回頭看著燕雲孫。


  燕雲孫自沉思中回神,然後心頭一涼,頓哼著鼻子道:“本公子不知道!”


  秋意遙臉上又浮起淺淺的笑,“你請來的名醫難道未曾告訴你?”這話雖是詢問,可話中的意思卻是那樣的肯定。


  “沒有!”燕雲孫瞪著眼睛。


  秋意遙搖頭,“雲孫,我自己也是習了醫術的,我又怎會不知。”


  “你那半調子算什麽!”燕雲孫不屑。


  秋意遙不與他爭論,走至紫藤架下,看著滿架如火如荼的花,輕輕歎息,“如此明媚的韶華,若是永遠綻在枝頭,那該多好,可它總是要謝去,我們無計可阻之餘,隻能心中悵然。”


  燕雲孫默然。


  “我此生,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人,亦從未做過一件縱心任情之事。”秋意遙伸手自枝頭摘下一串紫藤花,“所以我離開帝都,不想最後都做著那個別人眼裏的秋意遙。我也不想讓爹娘親眼看著……以他們疼愛我之心,那必是痛不欲生的一件事。”他手指拂過,那紫藤花瓣便如細雨紛飛,籟籟落地。


  “雲孫,我並不喜歡戰場,我亦非喜歡殺戮,可是不知為何,我很想去丹城,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做的、亦是最後做的一件任性之事。”秋意遙看著地上那些細碎的花瓣,眼神裏似是憐惜,似是解脫。“從哪而來,回哪而去。我是爹爹自戰場撿來的,或許那裏才是我的歸處。”話是如此的平淡靜然,可心裏卻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蒼涼孤寂。他孤身而來,亦孤身而去,這個天地許有他存身之處,許連安魂之位亦無。可是……比之錦繡繁華溫情脈脈的帝都侯府,他更願魂散在這荒涼蒼寂的天涯某處。


  燕雲孫依舊默然,秋意遙亦未再說話,於是園中一片沉寂。


  許久後,驀地園中響起燕辛一聲尖叫,秋意遙回頭,便見燕辛在地上打著滾,眼看著便要滾下水池,他趕忙縱身一躍,傾身,伸手,將腦袋剛浸到水的燕辛一把提起。


  “怎麽回事?是踩滑了?還是身體不適?”秋意遙指尖搭上燕辛的手腕去探脈。


  “公子,你為何突然踢我?”燕辛卻轉頭衝燕雲孫委屈的叫道。


  秋意遙一愣,放下燕辛,莫名其妙地看著燕雲孫。


  燕雲孫看著半跪在地上的秋意遙,衝著他惡狠狠地叫道:“本公子知道你是誰,你就是個心腸軟得要死的傻瓜!”


  呃?秋意遙呆了呆。


  燕雲孫甩袖出園,“燕辛你還傻著幹麽,還不去給秋公子挑件合身的盔甲去!”


  “是。”燕辛趕快跟出去。


  園子裏,秋意遙看著燕家主仆離去的背影,忽然輕輕一笑,空明淨澈,如碧空,如清湖。


  丹城。


  淳於文淵跟隨一雙兒女來到那座幽靜的小院。


  院門開啟,孔昭見到淳於兄妹頗是欣喜,“原來是你們,快進來。”


  “你姐姐呢?”淳於深意步入院子問道。


  “在房裏,用過膳後一直在寫寫畫畫,我是看不明,但瞅著應該是在畫布陣圖。”孔昭答道,看到兄妹倆身後的淳於文淵微微驚訝,但隨即躬身施禮,“淳於大人。”


  淳於文淵輕輕點頭,跟在兒女身後進到小院裏。入門便見院牆的左旁矗著一棵高大的桃樹,青枝翠葉間掛滿了雞蛋大的碧桃,而對麵一株珍株梅亭亭玉立,雲瓣雪珠綻滿枝頭。不由暗想,這小院倒是十分雅致,卻不知住在此的主人又是怎樣的人。


  孔昭輕輕推開右旁一間房的門,三人跟隨而入,便見書桌前風辰雪垂首執筆,神情專注,隻是幾人的到來顯然是驚動了她,抬首掃了三人一眼,神色淡漠,然後繼續埋首書桌,筆尖時而揮動時而停頓,顯然心神全在其中。


  而那一抬首,淳於深意卻是輕輕“噫”了一聲,因為風辰雪此刻竟然未戴麵具,一張絕美玉容抬首間便已盡睹於目。轉頭往父兄看去,見父親果然麵現驚異之色,而兄長的神色卻極為淡定,似乎是早就見過,令得她心下生出小小的好奇,兄長是何時見到的?

  “你們坐下稍等。”孔昭輕聲對三人道,然後出門準備茶水。


  淳於文淵望向兒女,以目光詢問他們:便是要找這樣一個年輕女子相商丹城存亡大事?莫要怪他懷疑,他實未想到兒女口中聰慧非凡的友人會是如此容色絕世之人,若這位風姑娘年紀再長些,麵容也更平凡些,他倒更能放心些。


  淳於兄妹點頭,然後一左一右拉著父親坐下。


  不一會兒,孔昭回來,給三人奉上香茶。於是淳於家三人或是焦急、或是輕鬆的啜著香茶等待,其間淳於文淵嚐試著咳嗽幾聲,奈何書桌前的人並未有起身待客之意,隻是埋首沉思,渾然忘外。再看一向好動喜鬧的兒女此刻也安安靜靜坐著,淳於文淵雖是奇怪但也隻得作罷,於是房中雖有四五人,卻一片靜謐。


  如此差不過快半個時辰過去,隻聞一聲“嗒”的輕響,紫毫擱上筆架,風辰雪終於自紙墨間抬首。


  淳於家三人不約而同長長籲了一口氣。


  “姐姐,淳於姑娘她們等你好久了。”孔昭捧著一杯茶上前,遞給了風辰雪,然後收拾著綾亂的書桌。


  風辰雪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然後才移眸望向三人,看到淳於文淵時眼中微帶疑問。


  “就這樣幹坐著大半個時辰,可坐苦我了。”淳於深秀趕忙起身甩著胳膊。


  “辰雪,這是我爹,也就是丹城的府尹。”淳於深意大大咧咧的介紹一句,淳於文淵理理衣袍正想起身,她便又道:“我們今日來找你可是有緊要的事情要請教。”


  風辰雪目光再移向淳於文淵,算是招呼,然後看向淳於深意,“我亦想問你們,何以丹城至今未有任何防範?”


  “這正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淳於深秀趕忙道。


  “哦?”


  於是淳於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淳於深意咬著牙叫道:“依姑娘我的意思,直接拿把刀架在那龜孫子的脖子上,那時看他聽不聽話!”


  “深意,不可胡言妄語!”一旁的淳於文淵聽得趕忙叱她一句。


  淳於深意撇撇嘴,不說話。


  “辰雪,我爹不許我們這麽做,可我們實在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這孫混蛋相信我們的話,你可有法子?”淳於深秀問道。


  風辰雪聽了微微沉吟片刻,然後道:“這孫都副聽得敵國入侵如此大事依可無動於衷,他要麽是心向山尤是以裝聾作啞無視警訊,要麽便是眼花耳潰剛腹自用的無能之輩,而他無論是哪一種,你與之說道理都是白費工夫,最有效的莫不如奪權自理,或是以武迫之調兵。”


  這話一出,淳於兄妹又是驚訝又欣喜。


  “這話太中我意了!”淳於深意頓拍掌道。


  “爹,你聽到了沒?果然要這樣做才行。”淳於深秀馬上看向父親。


  “哼!”聽了風辰雪的話淳於文淵早生不滿,再見兒女如此讚同,頓冷叱道:“此乃逆節之行,本府決不許!你們兄妹隨本府回去,以後亦不許再與此等逆亂之輩相交!”言罷一甩衣袖便要離去。


  “爹!”淳於深秀趕忙拉住父親,“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孫混蛋你與他說再多的好話都是白搭,他就是不信,他就是不放一兵一卒,難道就我們幾個赤手空拳去應付山尤的十萬大軍?難道你就要為了你那忠臣之義君子之道而令得丹城城坡、令得百姓家破人亡?”


  “不止我們幾個,本府會率全城的男兒死守丹城,山尤賊子決不能得逞!況且那刻兵臨城下,孫都副自然就信了,自然會派兵抵禦,而且州府大人的援兵不日即會趕來,又何懼賊子!”淳於文淵甩開兒子的手,指著他的鼻子橫眉怒目,“而你們所謂的法子不過是歪門邪道,乃是不義之行,隻會自取滅亡!”


  “爹,什麽歪門邪道,我們可全是為了丹城為了百姓!”淳於深意亦叫道,“你要率領全城的男兒死守丹城?要領著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去對抗那些身經百戰殺人如麻的山尤鐵騎?你以為你們能守住?告訴你,你那等行為分明就是領著他們去送死!”


  “那為父寧願舍生取義,亦不要做逆節之輩!”淳於文淵神色凜然。


  “爹!你怎麽就不知變通,隻會一味頑固認死理!”淳於深秀擰著眉頭看著父親。


  “放肆!”淳於文淵指著兒子,氣得脖子發粗,“你……你……”


  正在父子女爭得發僵之時,風辰雪忽然出聲喚道:“淳於大人。”


  清冷平淡的嗓音頓如一道涼水,澆熄了房中的火氣,淳於家三人同時望向風辰雪。


  “以武奪權你們確實不能做。”風辰雪淡淡道。


  這話令得淳於家三人又是呆愣,想著方才她可不是這麽說的,怎麽這會又改口了?


  “辰雪,你方才不是同意了嗎?”淳於深意不解。


  風辰雪沒答,卻問道:“這孫澩既然如此無能,又何以他能做到都副之職?”


  “還不是因為他是上任州府的堂兄!”淳於深意哼道。


  “喔。”風辰雪點頭表示了解,然後微微凝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種事,曆朝曆代總是免不了。”


  不過淳於深秀並不想來追究孫都副的家史,他問:“辰雪,為何你又說不能做?”


  風辰雪依舊未答,又問道:“那前任州府現在何處?”


  這兄妹倆卻不知道了,於是望向父親。


  風辰雪見此,亦移眸望向淳於文淵。


  淳於文淵這會正奇怪這女子何以前後矛盾,本不想理會,可當那雙清眸落在身上,他莫名的覺得頭皮一麻,她明明坐著,可那目光卻仿佛是自高高的地方俯視而下,帶著一種不可違逆的迫力,令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垂首答道:“前任孫州府現已調任南州。”


  “喔。”風辰雪輕輕點頭,“雖不知這孫州府其人如何,但他既能讓堂弟在府下任職,必是重親族之人。他既然還在朝中,那你們今日若對孫都副動武脅迫,便等於與孫州府結下怨結埋下暗刺,日後你們淳於家與他同殿為臣,必生嫌隙。”


  淳於文淵一聽此言,微有驚詫。他不同意以武奪權,倒非是憂心淳於家日後前程,隻是沒想到這女子竟然考慮到了。


  “可是……”


  淳於深意才開口,風辰雪便微微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淳於大人,我也知你不同意脅迫孫都副以奪取兵權,乃是不想為後世留下一個行不義之為卻成功了的逆節之臣的模樣,即算是守護了丹城,即算你可因功抵罪或是獲賞,你亦認為此行若令得後世仿效,必是大過大罪。”


  淳於文淵心頭一震,抬首往她看去。他這一番苦心在兒女眼中不過是食古不化,卻不想她竟然完全理解。


  “大人,站在為人臣民的立場去想,我亦認同大人之理。”風辰雪繼續道。


  淳於文淵欣然點頭,淳於兄妹卻是瞪目結舌。


  “辰雪……”


  風辰雪移首看向淳於兄妹,“所以,我去。”


  這話一落,淳於家三人頓又呆在當場。


  “你……你……”淳於文淵指著風辰雪說不出話。這女子說了半天話,隻道她認同了,誰知到最後她自己反倒是要做那逆節之徒!


  淳於兄妹醒過神來後卻是喜笑顏開。


  “嚇我一跳。”淳於深意拍拍胸口,“剛才我還真當你也要跟我爹一樣,領著一群赤手空拳的人去抵擋鐵甲尖刀的山尤大軍呢。”


  “若你肯出麵,那就放心。”淳於深秀也道。


  風辰雪起身,自書桌後亭亭轉出,“淳於大人,君子之道固然可取可敬,但迫在眉睫之時亦要懂隨機應變。大人放心,我之所為,必不會青史留汙,請大人隻管去做你府尹該做的事即可。”


  淳於文淵一臉疑惑,“姑娘到底要做什麽?”


  風辰雪卻沒有答他,轉而對淳於兄妹道:“你們亦陪在大人身邊,到時見機行事即可。”


  “好。”


  淳於兄妹欣然應道,然後得風辰雪示意,當下一左一右拉著父親告辭離去。隻是三人走到門邊時,風辰雪忽然追問一句,“新任的州府是何等樣人?”


  淳於文淵未及答話,淳於深秀已扭著腦袋頗為懊惱地答道:“就是從帝都來的那個風流之名遠揚天下的燕九公子!”說完了,便扭回了頭,三人出門而去,是以他們並未見到風辰雪那一臉的訝然。


  燕九公子?燕雲孫?新任州府竟然是他?

  孔昭送三人離去後回來,問道:“姐姐,剛才淳於大少說的‘燕九公子’可是說的那次攔著姐姐車駕的九公子?”


  “帝都裏除了那位九公子外又還能有誰會風流之名遠揚天下。”風辰雪輕輕歎息一聲。


  “唉呀,還真沒想到,那位九公子竟然做這麽大的官啦。”孔昭感歎。


  風辰雪默然。是啊,還真是沒有想到當年風流不羈的燕雲孫竟然會入朝為官,今日竟然成了這月州州府。隻不過……他身為州府,倒不至領兵來這丹城,不會見麵自然不會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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