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過是被生活所迫
眼前的男教師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樣子，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站在那裏，如青鬆一般挺拔，通身上下都帶著威武之氣，這讓人很難把這樣一個人和文質彬彬的教師這個職業聯係起來，如果硬要說他是教師，那他很可能就是個體育教師。
說他是體育老師，很合乎情理，畢竟，葉家灣十幾年來，都沒有正式的體育老師。
由於男教師周身的氣場過於強大，眼神過於銳利，這使得葉子衿莫名地生出一種畏懼感，那一刻，她的腦子裏想著要趕緊上前打個招呼，腳卻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甚至，她有一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請問你是？”男教師銳利的鷹眼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葉子衿，讓她無處遁形。
“她是我們的子衿姐姐啊，今年考上大學的。”一個叫做王樂樂的女孩子向男教師介紹葉子衿。
然後，王樂樂又向葉子衿介紹男教師：“子衿姐姐，許老師去城裏做手術了，這是我們新的老師郭老師。”
“謝謝你，王樂樂同學。”郭老師誇讚王樂樂。
接著，他大步走向教室後排，很快就到了葉子衿身邊。
葉子衿本能地後退一步。
郭老師笑了：“我有那麽可怕嗎？”
“不不不。”葉子衿趕緊又往前邁了一步。
還未站定，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向她伸過來：“你好，我是葉家灣小學新來的支教老師郭子睿。”
葉子衿慌忙伸出手去：“郭老師好。”
在那銳利的眼神的注視下，葉子衿感到十分局促。
看著葉子衿慌亂的模樣，郭子睿笑了，他的牙齒很白，笑容很陽光：“不用那麽緊張，也不用叫我郭老師，叫我子睿，或者小郭都行，我怎麽敢給大學生當老師，我這水平，也就隻能當個小學老師。”
葉子衿趕緊說：“郭老師太自謙了。”
學生們已經開始起哄喊“小鍋”“大鍋”了。
葉子衿聽了就去製止：“別這樣喊老師，要對老師尊敬，知道嗎？”
孩子們吐吐舌頭扮個鬼臉齊齊答應道：“不知道。”
葉子衿真的無語了，這些孩子，可真是會搞怪，當然，她也知道他們是沒有惡意的，隻是覺得這麽好玩。
一時間，她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衝郭子睿說：“郭老師，小孩子們真不懂事。”
郭子睿卻不介意地笑著說：“沒關係，孩子們都挺好的，對我非常的尊敬。”
葉子衿說：“哪有學生喊老師‘小郭’的。”
又環顧教室，對所有的學生說：“你們不能再喊老師是‘小郭’了，不然你們考不上大學。”
這話一下子起到了作用，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都乖乖地看書了。
葉子衿這才鬆了一口氣，她真怕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把郭老師嚇跑。
葉家灣太窮了，肯來這兒教書的老師，得有多大的勇氣啊。
這麽一想，她不免又看向郭老師。
恰好這時郭老師也注視著她，用那雙如蒼鷹一般銳利的眼神。
不過，此時，他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柔和，他笑著說：“你的事跡我聽說了，你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我很佩服。”
被人這麽一誇，葉子衿有些不好意思：“也沒什麽，換做是誰，都可以那樣的，也不過是被生活所迫。”
郭子睿爽朗地笑了：“好，好一個被生活所迫，這話很好，葉子衿，你已經熬過了人生的低穀，以後都是上坡路。”
“謝謝你，郭老師。”
此刻，葉子衿又覺得郭子睿非常像一名優秀的老師了。
想到剛才學生說許老師做手術了，她就問郭子睿：“許老師怎麽了？”
她很擔心許老師。
郭子睿說：“好像是去做膽結石手術了。”
葉子衿放下心來，膽結石手術不是什麽大手術，她就對郭子睿說：“那郭老師您上課吧，我就不打擾了。”
她想去探望一下許老師的母親許奶奶。
郭子睿微微點頭。
葉子衿便走出了教室。
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怎麽的，葉子衿總覺得郭子睿的眼睛裏似乎隱藏著什麽。
望著葉子衿的背影，郭子睿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原計劃要等到寒假，沒想到這麽早就見到了她。
葉子衿並不知道郭子睿來這兒當支教老師，就是為了等她。
離開了小學校，葉子衿直奔學校旁邊、葉家灣唯一的小賣店。
老板娘將掛麵，雞蛋，蔬菜，水果用很大的食品袋裝起來，熱情地問葉子衿：“給你爸買的吧？”
小賣店的老板娘也聽說葉麟回來了。
也知道葉麟不是葉子衿的父親，但她還是這麽問葉子衿，為的是不讓葉子衿難堪。
葉子衿笑了笑沒說什麽。
拎著沉甸甸的兩大袋東西，葉子衿快步走向了許老師的家裏。
許老師家的院子冷冷清清的。
拴在大門邊的黑狗看見葉子衿忽然搖著尾巴嗚嗚嗚地叫起來，顯然不是在咬陌生人，而是求食。
同時，豬圈裏的豬也叫起來，顯然是餓的。
葉子衿摸了摸狗的腦袋，繞過狗，快步走近許老師家的堂屋。
堂屋裏，許老師常年身患類風濕的母親一個人坐在炕上，就像個泥塑木雕一般。
屋子裏也冷冷清清的，連火爐也沒有生。
見葉子衿進來，許奶奶吃了一驚，隨後，竟然像個孩子似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葉子衿的鼻子也有些發酸，趕緊放下東西就準備生火爐。
許奶奶卻惦記著狗和豬，用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對葉子衿說：“子衿啊，你先把豬和狗喂一喂吧。”
葉子衿卻固執地先把火爐生了起來，她說：“許奶奶，這麽冷的天，豬和狗也得吃一口熱的啊，等我燒了熱水好給豬和狗燙食。”
一邊就把點心遞給許奶奶：“您餓了吧，先吃這個，等下我生了火做飯。”
許奶奶接過點心，眼淚嘩嘩地往出湧。
迅速地生好了火爐，搭了鋁壺燒了熱水，葉子衿很熟練地給豬燙了玉米麵，給狗燙了米糠。
很快，汪汪叫的狗和哼哼叫的豬都安靜了下來。
安頓好豬和狗，葉子衿伸手摸了一把許奶奶的炕，冷冰冰，沒有一絲兒熱氣，又趕緊跑去抱了一捆柴把炕燒好。
很快，冷清清的屋子裏溫暖起來，許奶奶坐在炕上卻哭得更厲害了，她數落著她的另外六個兒子，說自己雖然養了七個，全靠許老師一個，現在許老師去住院了，六個兒子有三個在葉家灣，卻沒有一個來管她的。
在許老太太的哭訴中，葉子衿才知道，許老師走的時候，是把老母親托付給了他大哥，把自家的豬托付給了他二哥，把狗托付給了他三哥。
但許老師的這三個哥沒有一個盡心盡力的，喂豬的兩天喂一次，喂狗的三天喂一次，照顧老母親的，就每天晚上端來一碗飯，炕也不燒，火爐也不生。
許奶奶又是哭又是罵，倒多半是在罵她自己，說她生這麽多兒子苦死了，早知道是這樣，當年隻生許老師一個，也省得年輕的時候受那麽多罪。
聽著許奶奶的哭罵，葉子衿也難受不已，卻笑著安慰她：“許奶奶，幾位許伯伯大概都是忙，所以沒顧上過來看。”
許奶奶罵得更厲害了：“大冬天的有啥忙的？還不是都怕伺候我這個老不死的死老婆子！”
葉子衿不敢再說話了，燒水下了一碗雞蛋掛麵，切了點蔥花在裏麵，又炒了一點酸菜，端到許奶奶麵前笑著說：“許奶奶，省點力氣吃飯吧。”
麵條的香味讓許奶奶停止了哭罵。
伺候著許奶奶吃了飯葉子衿又把碗洗了，眼看都下午了，也不見許奶奶的一個兒子過來。
葉子衿心裏很難受，這要是許老師一時半會兒不會來，許家幾兄弟要把老母親餓死啊。
她對許奶奶說：“許奶奶，要不我給許老師打個電話，把家裏的情況說一下，看看許老師有什麽辦法吧？”
誰知，她這麽一說，許奶奶急了，吼了起來：“不許給老六打電話！你要是打電話，我就不活了！”
葉子衿愣了，不明白許奶奶這是什麽意思。
許老師在家排行老六，許奶奶說的老六就是許老師。
這半天了，家裏的狗，豬，人，都沒一個人管，許奶奶為什麽不許自己給許老師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