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8章 想不通
看著密折,看著隨密折一同遞到禦案上的證據,永康帝幾乎沒有多想,立時怒火攻心,下旨著禦林軍迅速包圍承恩公府,並軟禁皇後和太子。
有所謂的證據在,承恩公百口莫辯,皇後百口莫辯,又有各成年皇子背後的勢力在朝堂上推波助瀾,承恩公一門很快被定罪,
隨之,皇後被廢,打入冷宮,太子被廢,圈禁在一座偏僻荒蕪的宮殿中。做次這一係列決斷,永康帝卻並未覺得開心,反倒近兩日一閉上眼,
就想到皇後淒然滿是失望的淚眼,想到恩師一夕間仿若蒼老十多歲,腰背佝僂被押下朝堂的背影……尤其一想到恩公一門的男丁即將被處決在菜市口,永康帝就莫名地感到一陣煩躁,今晚尤甚。
他難以安寢,不由起身在內殿走來走去,又去暖閣翻出承恩公謀反案證據,一行行一字字地仔細看,不知何時,困意上湧,
永康帝單手撐著額頭,禁不住打盹,可是一刻多鍾後,這位帝王驀地醒過神,眼底怒意翻湧,下榻,二話不說,便邁著龍步走出寢宮。
不想相信剛才做的那個夢,但夢中他聽到的看到的,皆異常真實,由不得他不去看個究竟。
林昭儀年十七,前年入宮,晉升之路如同坐火箭,不到兩年,便由小小的才人晉升到九嬪之首,足見其很得永康帝寵愛。
而作為九嬪之首,林昭儀自然入住一宮正殿。永康帝這會兒來的地方正是林昭儀住的華陽宮,他沒讓內侍通稟,並眼神示意內侍和隨行護衛阻止華陽宮的宮人稟報主子,
直接大步走進華陽宮,一腳踹開正殿門,直奔林昭儀的床榻,下一刻,本發出“咯吱吱”響的床榻立時安靜下來,接著是女子驚慌害怕的尖叫聲和男子低啞恐慌的告罪聲。
床幃被永康帝身邊的大太監麵無表情豁開,林昭儀尚帶著一臉春色,抱著薄被縮在床榻內側,額頭冷汗涔落,低著頭,渾身瑟瑟發抖。
二皇子,對,跪在林昭儀榻上,慌亂間,抓著一件中衣遮在自己隱私部位的男子,不是旁人,是永康帝的四皇子夏子澹。
說起這位四皇子,其母是永康帝剛繼位那會的寵妃,難產過世,永康帝念其伺候過自己一場,又深得他心,又因這位寵妃生下的皇子是早產,身體虛弱,不由把這個兒子一直留在宮中養著,直至現如今十八歲,都沒有讓其出宮開府。
對外的說辭,是四皇子體弱,尚未娶親,實際上,是永康帝這兩年一直沒給其相中正妃人選。在永康帝眼裏心裏,四皇子不爭不搶,
容貌出色,光風霽月,又極其孺慕、孝順他這個父皇,正妃人選必須出身高貴,必須才貌雙全,否則,難配得上他的四皇子。可永康帝哪能想到,這個不爭不搶,孺慕他,孝順他,光風霽月的好兒子,竟然和他的後妃……
“父皇,兒臣罪該萬死,兒臣不該受不住昭儀娘娘引誘,不該犯下這滔天罪責,求父皇賜死兒臣,以償還父皇對兒臣的信任,贖兒臣犯下的罪孽!”
夏子澹此刻隻能值麽說,他以進為退,也是在賭,賭眼前這男人在聽完他請罪懺悔後,能夠從輕發落他。
林昭儀懵了!引誘?他怎能這麽說?是她引誘他的嗎?
不是,不是的,是他們兩情相悅,是他許她未來,好叫她做他在皇上身邊的眼線,並幫他在皇上麵前吹枕頭風,等他來日榮登大寶,給她換個身份,立她為後。
“將這孽畜押下去,關在他的寢宮裏,等朕發落。”
冷睨四皇子一眼,永康帝沒有溫度的眼神挪向林昭儀:“褫奪林昭儀封號,貶為庶人,賜鶴頂紅,屍首丟去亂葬崗!”
一聽永康帝這話,林昭儀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識。永康帝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隨之就有宮婢上前幫林昭儀稍作拾掇,
繼而兩名內侍走到床榻邊,架著林昭儀的胳膊,徑直拖出殿外。夏子澹看到這一幕,眼底閃過一抹痛色和愧疚,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雖然他對林氏有利用之心,但兩人相識於宮外,記得那會,林氏尚未入宮參加選秀,一個偶然下,他對林氏伸出援手,就這樣,兩人結緣,後來……後來他隻要出宮,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人為,都會在街上遇到林氏。
為免多生事端,在宮外他基本上用的是化名,因此,林氏並不知他的真實身份,不知他是當朝四皇子。直至選秀消息傳出,
他又一次在宮外遇到對方,聽到林氏向他表露感情,說什麽不想入宮參加選秀,要他帶著她私奔。麵對這樣的情況,他有驚怔,
有沉默,但不多會腦中有了主意,也就是那一刻起,他在對林氏有了好感的基礎上生出利用之心。拒絕的話說的大義,又隱晦地給對方希望,這希望,這隱晦的方式,無非是不動聲色地表露出他有心爭奪皇位。
林氏是個聰明的女人,加之對他用情至深,聽出他言語中的意思,撲到他懷中無聲哭泣,臨分別時,仰著頭,眼神堅定情深,告知他,她會為他們的未來努力。
樣貌秀麗,性情柔婉不失純真可愛,又是個身段好的,選秀過程中,一眼被皇上,他的父皇看中留牌子,接著承寵,僅一晚,便由才人晉封為美人。
得知這個消息,他嫉妒得快要發狂,林氏是他的,不管是身還是心,皆是他的,然而……然而一夕間,她成了皇上的女人,
他父皇後宮中的一員。好長一段日子裏,隻要一想到林氏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承寵,他的心就猶如火燎,就按捺不住心頭竄起的嫉妒,
倍受煎熬到夜裏,悄然走出寢宮,站在一不起眼的角落,直直地望向林氏住的寢宮。每次這樣站多久,他不知,隻知回到自己寢宮沒多久,東方就漸顯魚肚白。
隨著日子推移,滿心嫉妒一個勁吞噬著他的理智,終於,他做不到再忍下去,於一個夜裏……鋌而走險潛入林氏寢宮。當然,他有事先著身份的心腹打聽過,確定皇上在其他後妃宮中安寢,方趁夜深人靜時與林氏相會。
踏出罪惡的第一步,且沒有被任何人發覺,接下來的日子裏,但凡皇上不翻林氏的綠頭牌,而他又想要林氏作陪,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林氏那。
今晚兩人在一起,是距離上次相會過去近半個月,期間他太忙,一直沒來找過林氏,等今個剛閑下來,不由想起林氏,同時想著和林氏分享下他近日來的好心情,熟料,就這麽被皇上,被他父皇當場撞破他們間有私情這事兒。
對不起,夏子澹很想對林氏,對他人生中第一個人女人說聲對不起,可是現實情況不允許……為求自保,他隻能選擇犧牲對方,好在皇上麵前降低他的罪責。
否則,他被皇上厭棄不說,甚至有可能被賜死,亦或者貶為庶人。
不,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就算再惱怒他的行徑,賜死他……應該不會,那麽剩下的便是貶為庶人,或是圈禁在宗人府。
夏子澹如是想著,覺得他的以進為退策略,覺得他把過錯推到林昭儀身上,不說有七成把握在永康帝這得到從輕發落,起碼五成把握還是有的。
奈何想法很美好,現實卻是永康帝在聽完他那番言語後,對他的好感已然盡數消失,並失望到極致。
“羅福海,你說朕是不是眼瞎心盲?”
返回寢宮,永康帝麵對龍床負手而立,口中無比淡漠地漫出一句。
聞言,羅福海眼觀鼻鼻觀心,盯著地麵,躬身回話:“皇上向來英明睿智。”
這位是永康帝身邊的太監大總管,打小就伴在永康帝身邊,眼力勁和揣摩聖意的本事厲害著呢!
“是嗎?”
永康帝“嗬”了聲,說:“英明睿智?朕若英明睿智,能被老四在眼皮子底下這樣蒙騙?”
羅福海誠惶誠恐,屏聲靜氣,不敢作聲,就聽他的主子爺又問:“承恩公一脈勾結他國,夥同皇後謀逆一案,你怎麽看?”
羅福海這次被嚇得直接“撲通”跪地:“皇上,奴才身份卑賤,萬萬不敢妄議政事!”
永康帝轉身坐到龍床上,靜靜地注視著羅福海半晌,啟口:“你知道朕為何突然去了華陽宮嗎?”
羅福海跪伏在地:“回皇上,奴才不知。”
視線挪向窗外,永康帝看著漫漫夜色說:“整是被夢驚醒的。按理說,不過是一個夢,朕不該放在心上,但那個夢很真實,就像是朕身臨其境……”
靜默,良久,永康帝沉冷的嗓音再度緩緩響起:“在那個夢中,朕作為旁觀者,親眼看到老四和罪婦林氏苟合,聽到老四和林氏之間的對話……
林氏問老四,承恩公一族犯的案子是真是假,老四不假思索說,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總歸皇後和太子被廢,承恩公一脈即將從這世上消失,這對不少人來說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林氏又問老四,承恩公一族的案子是否是和老三有關?老四說整件事和老三脫不開幹係,但不乏有其他推手……朕被這個夢驚住,
是怒不可遏,可下一刻,朕夢到自己出現在菜市口,夢到自己站在觀刑的人群前麵,看到太傅滿門男丁雙手被反綁,端跪在地上,
包括繈褓中的男嬰都被放在待斬犯人之列,朕禁不住在心裏一遍遍問自己,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太傅他們被行刑麽?可就在這時,
就在朕猶豫不決時,一聲‘時辰到’響起,隨之,不管朕如何高喊‘住手’,太傅他們的頭顱一個個掉在地上,鮮血噴灑,轉眼血流成河……
被夢驚醒,朕不想相信夢中看到的,卻又阻止不住自己去驗證,然後,老四和罪婦林氏的私情就被朕在華陽宮撞破。羅福海,
從這來看,朕做的夢是真實的,也可以換種說法,夢中朕看到的,現實中要麽正在發生,要麽即將發生。在太傅的頭顱羅在地上那刻,朕後悔了……
朕該相信太傅、相信皇後,相信他們不會背叛朕,畢竟朕以前最為信任他們,但……不知怎麽回事,慢慢的,朕對他們開始生了疑心……”
長時間沒聽到永康帝繼續做聲,羅福海躊躇片刻,硬著頭皮低聲提醒:“皇上,明個就是太傅被行刑的日子!”
他不想主子爺後悔,旁人或許不知,他卻清楚知道,太傅,也就是承恩公,對他家主子爺一直以來極好的,從不逾越臣子本分,
另外,皇後端莊大氣、睿智善良又賢惠,且貌美自幼熟讀詩書典籍,與皇上青梅竹馬,如若明日太傅一門的男丁真全被問斬,目前身處冷宮中的皇後,必對皇上愈發寒心。
要知道,皇上昔日能登上大寶,太傅沒少出力。可今時今日,誰能想到,太傅一門會和謀反案牽連到一起?滿門男丁將被問斬,
女眷被發賣為奴,被送往教坊司,被送往軍中紅賬,宮中皇後和太子一起被承恩公府的案子波及,一個被廢打入冷宮,一個被廢圈禁在宮中最偏僻的宮殿裏……在他看來,就承恩公的品行,要說有謀反之心,打死他都不信。
再說到皇後和太子,如今就處在高位上,至於沒腦子,迫不及待地想把皇上趕下台?
然,他想的透徹,又能怎樣?
皇上相信證據,怒極之下,就給承恩公定罪,就廢後、廢太子的儲君之位,現在,一個夢讓皇上禁不住反思自己之前做出的決斷,希望……
希望皇上真能想明白,哪怕尚未完全想明白,也先下道旨意把承恩公一門從懸崖邊拉回來,免得案子有變,日後後悔。
四皇子夏子澹被永康帝身邊的近身護衛押回寢宮,聽著殿門從外關閉上鎖,這位相貌出色,向來偽裝極好,頗有城府的皇子殿下瞬間如沒有靈魂的人偶似的跌坐在椅上。
想不明白,四皇子怎麽都想不明白,本該歇在自個寢宮的皇上,作何會突然出現在華陽宮?
是有人暗中告密?
四皇子暗暗搖頭,不可能!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如何在宮中生存。譬如扮豬吃老虎,再譬如韜光養晦,不該出頭就絕不出頭,暗中積蓄勢力,一步步謀劃,
向自己的目標靠近。穩紮穩打,不求虛名。就算他在林氏這件事上,雖是按捺不住嫉妒,踏出罪惡一步,卻也有事前謹慎再謹慎,避免被人發現什麽端倪。
結果,他以為的萬無一失,以為的精神,在今晚“啪啪啪”地打了他的臉。
難道……難道今晚過後,他將與那把椅子徹底絕緣?
四皇子好想給自己幾巴掌,不過是個女人,他怎就沒能把持住,怎就被嫉妒左右住心神,犯下如今的大錯?!
枯坐到天明,四皇子等來一道聖旨——貶為庶人,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回京。聖旨是羅福海過來宣讀的,四皇子一臉煞白接旨。
宮裏宮外得知俊逸優雅,溫潤如玉,博學多才的四皇子犯下大錯,不僅被貶為庶人,且被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回京,一片嘩然。
不過,考慮到皇家和永康帝的顏麵,聖旨上並未如實寫四皇子犯下的錯事,而是用同等罪責替代,當日,四皇子就被押送出京。
至於四皇子暗中發展的勢力,永康帝不昏庸,昨晚就命人去查,今個一大早,不少朝中官員被罷免、被抄家……
“狗皇帝倒是動作夠快,看來被自己兒子給戴綠帽氣得不輕。”
葉夏帶著宋楓彥三隻乘坐雇來的牛車到都城,聽說四皇子被皇帝貶為庶人,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回京一事後,禁不住通過意念對係統吐槽一句。“
一直以來特別看好的兒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庶母有私情,而且被做父親的抓了個正著,主人口中的狗皇帝隻要還是個男人,自然不會容忍這個兒子的背叛和欺騙。”
係統給出自己的看法。
“你是懂得越來越多了,不錯,很不錯!昨晚的事幹的超級棒,就是不知狗皇帝會不會下道聖旨把我母族從懸崖邊拉回來,把案子交回大理寺重審。”
“主人您有空間在,用不著多擔心,如果狗皇帝不下發聖旨,您隻需把您的親人暫且挪到空間裏,回頭找個偏僻適合居住的地方再放出來,改頭換麵照樣過日子。”
係統又是寬慰葉夏又是說出它的建議。
“那是最後沒得法子的法子。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去做。”
她這具身體的父親和兄弟們,腦子裏怕是全裝著忠君愛國思想,要他們背著莫須有的罪名,隱姓埋名苟活於世,估計他們硬願選擇去死,
也不要這種活法。何況宮裏還有皇後和太子,一旦葉家一門憑空失蹤,以狗皇帝多疑的性子,勢必會給皇後和太子帶去性命之憂。
被廢去後位,被廢去儲君之位,隻要有命在,都存在著複立的可能。
況且所謂的謀反案本就是子虛烏有,是受人構陷,她這回頭把證據丟到狗皇帝的禦案上,那個謀反案很快就能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