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2章 相見
估摸著妻子哭得差不多了,李鈞語氣稍顯緩和:“去吧,去看看李雪婷,交代她好好的接受改造,並告訴她她的事家裏不會插手。”謝淑英放下手,眼裏淚水滴落:“她會恨我們的!她一
定會恨我們的!”“那就讓她去恨,告訴她,每個人做錯事都該為她的行為負責!”李鈞說出這麽一句,收回目光,望著車窗外,不再理會妻子。
謝淑英見愛人態度堅決,不可能答應她把女兒轉回京郊附近的農場改造,一顆心就痛得實在難受,可她也知道,不管她再如何相求,都難讓愛人做出改變,最終她拭去淚水,打開車門獨自
走進農場大門。
……
“婷婷,你說話啊,你怎麽不說話?我是媽媽呀,婷婷,媽媽來看你了,你和媽媽說說話好不好?”謝淑英難以相信站在她眼前麵黃肌瘦,頭發油膩枯燥的女孩兒是她那喜歡幹淨、喜歡打
扮的女兒,且她難以相信隻不過一段時日不見,女兒就變成現在這般雙目呆滯的樣兒,任她如何輕喚,都不應答一聲,就像是完全沒聽到她在說什麽,隻是呆滯地看著她,無喜無悲,由著她
嘴裏絮叨。心口揪痛,謝淑英抓住李雪婷的手,輕撫著這瘦得幾乎皮包骨,比雞爪子好不到哪去的手,眼裏不受控製地一個勁往下掉:“你這是故意的嗎?故意不好好對待自己,想要媽媽心
裏難過嗎?”農場的勞動是苦,可她不相信這裏的工作人員不給改造的同誌吃喝,或許吃食上差一些,量少一些,但絕對不至於一段時日內就讓一個好好的人變成現在這樣,想到這,謝淑英
卻忽然又搖搖頭……沒人比她更了解女兒,挑嘴,單單在吃食上挑嘴這一點,就不難理解她此時眼裏看到的,還有……還有這個農場是改造的場所,裏麵什麽樣的人都有,好好一個小女孩被
關在其中勞動改造,難免不會被欺負。
思緒翻轉,謝淑英驀地心頭一緊,急聲問:“告訴媽媽你是不是被欺負了?婷婷,你說句話呀,這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李雪婷從謝淑英掌心木然地抽出手,她笑了,那笑看得謝淑榮禁
不住渾身發冷,尤其在對上李雪婷那雙呆滯中透出恨意的眼睛時,她一瞬間覺得這個女兒好陌生,不過,出於母愛,她忍著沒有後退,仍含著淚一臉關心問:“婷婷,你這是怎麽了?”李雪
婷卻沒理會她,轉身就朝門外走,見狀,謝淑英忙把人拉住,語聲哽咽:“不是家裏不想幫你把事兒解決,是你……是你真得做錯了,婷婷,媽媽是關心你的,你爸爸和爺爺奶奶還有你哥都
很關心你,別這樣不理媽媽,恨家裏人好不好?”將她的手用力掰開,李雪婷對候在門外的農場工作人員說:“帶我回去,我還有地沒鋤完。”然,就在她踏出門口那一刻,腳步陡然間又一
頓,沒回頭,隻是留下一句:“不要再來看我。”聲音嘶啞冷漠,落在謝淑英耳裏,令其心痛得幾乎要暈倒。
扶著桌沿,謝淑英想喚住李雪婷,張開的嘴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門外身影消失不見,她伸在半空的手無力垂下,接著蹲身,捂住臉痛哭失聲。
“713,你為何不好好和你母親說話?”送李雪婷回勞作地的工作人隨口問。李雪婷機械地向前走著,隨口回應:“我無父無母,沒有家人。”母親?她有嗎?她有父母嗎?有家人嗎?沒有
!若是有的話,他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公安帶走,怎能由著她被送到農場自生自滅,怎能過這麽長時間才來看望她?難道就不擔心她在這裏出事?不擔心她的身體能否負荷得起農場勞動
?
走在李雪婷身側的農場工作人員年月四十,是一位麵相正義而嚴肅的男同誌,聽到李雪婷的回答,這位農場工作人員眉頭緊皺:“713,你這是還沒端正自己的思想態度是不是?”李雪婷不
語,隻顧著埋頭前行,那位工作人員又說:“你是怎麽進這裏改造的你心裏應該有底,既然有錯在前,就該端正態度好好接受國家對你的改造!”“我有好好改造。”李雪婷沒什麽情緒地回
了句。“這是你自己認為的。就我所知,你家遠在京市,家裏工作都很忙,而你媽能大老遠跑到咱們農場來看你,作為女兒你對你媽的態度合適?”“我沒有媽也沒有爸,我是個孤兒,沒一
個家人,請武同誌不要再對我說些有的沒的。”冷冷撂下一句,李雪婷快步走向她勞作的地頭,沒理會被她落在身後的那位農場工作人員。
望著她走到地頭的背影,看著她撿起地上的農具,躬身投入到勞作中,武淮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為自己的老戰友有這樣一個女兒感到深深頭疼。是的,這位姓武命淮的農場工作人員,曾是
李鈞的戰友,一次出任務因傷重難再作戰,不得不專業到地方,被安置到w市這邊最大的農場工作。李鈞和武淮有著過命交情,在得知李雪婷接受改造的農場正是故友工作的地方,猶豫數日,
還是撥出了一通電話,拜托武淮看顧點李雪婷,以免李雪婷在農場心髒病發得不到及時救治。
不過,奇怪得很,李雪婷被送到農場改造至今,除過挑食整個人消瘦不堪,倒是沒犯過一次病。李雪婷對自己這個情況很不滿意,裝犯病有三次,回回被武淮當眾拆穿,並嚴厲批評,使得
李雪婷不敢再用裝暈耍花樣逃避勞動改造。
手握鋤把緊了緊,李雪婷動作緩慢地鋤著地,她不明白,真得不明白自己重生的意義在哪,自打那日被公安在親爺爺親奶奶麵前帶走,她就懷疑自己為何要重生,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李家的孩子,否則,爺奶和大伯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公安帶離大梨樹,怎能不想法子把她從公安手中撈出來,怎能由著她被定罪,判處五年勞動改造?想不通,李雪婷到現在都想不通,如果是親孫女親女兒,她的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如何能做到對她不管不顧,把她丟在西北這邊的農場,受苦受累?毫無光華的眸中再度被恨意填滿,李雪婷恨家裏人對她的無情,恨這世道對她不公。
既然讓她重生,又為什麽不滿足她的心願?她要的過分麽?不,一點都不過分!她隻是想和那個人在一起,隻想做那人的另一半,這有何錯?前世,她受的苦受的罪還不夠多麽?此生重來,就不能讓她拿點好處,走個捷徑,達到人生巔峰?眼底閃過一抹陰毒,李雪婷覺得她今日落到這步境地,一方麵是李家人造成的,一方麵是葉夏一家所致。有這樣的歸納總結,全源於李雪婷覺得家人不夠給力,不幫她提前和程家結親,給她和程雋朗(陸向北)訂婚,從而讓她錯過和一生要相伴的那個人近距離相處,培養感情;而葉夏,在李雪婷看來,這就就是她和一生相伴的那個人之間的絆腳石,如若沒有葉夏的存在,即便她不能早早和程雋朗(陸向北)訂婚,也可以慢慢培養感情,畢竟他們同住一個大院,碰麵的機會不要太多;至於葉夏的家人,就李雪婷的認知而言,若林蘭當日把她的話聽進去,認了她這個“女兒”,逼迫葉夏和程雋朗(陸向北)分手,再和葉夏斷絕關係,趕葉夏離開江家,那麽她同樣有機會靠近她想一生相伴的那個人。或許一開始會像先前那般被排斥,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她真心實意對那人好,遲早能達成所願。
可事情的發展,皆沒順著她的心意來,這不是逼著她去做她不想做,卻又不能不去做的事?嗬!惡事,對,她做的就是惡事,但她沒有成功,一次都沒有成功,反倒使自個落到勞動改造的地步。仰起頭,逼退眼底湧上的濕意,李雪婷越發恨家人和葉夏一家,她作惡雖屬實,然,有死人嗎?沒有,她手上沒有沾一條人命,作為她的家人,就不能走走關係,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她好好帶回京市?等啊,她等啊,左等右等,等不到家人接她離開農場,等不到一個親人來看望,每天早起拿著農具去接受改造,吃不好、睡不好,周圍的麵孔全是陌生的,一個個隻知道埋頭幹活,相互間全無交流。
在這樣的環境下,李雪婷感覺自己要瘋了,甚至她覺得自己在發瘋的邊緣。她想和身體裏的小丫頭說說話,準確些說,是想時不時冷嘲熱諷那小丫頭一通,好疏散疏散心中積壓的鬱氣,熟料,小丫頭不知何時已從她體內消失,不,不對,不是消失,是離開。這是直覺告訴她的,那個叫江夏的小丫頭離開了她的身體,換種說法,就是這具身體如今隻住著她一個靈魂。確定一體兩魂真得成為過去,李雪婷的心情真真糟糕透頂。鬱氣無法得到紓解,她隻能將其轉化為恨意,對家人,對江家人的恨意!
“我不好過,那大家都別想好過!”無聲呢喃一句,李雪婷這一刻像魔鬼一樣,心裏滋生出極其陰暗的想法。
農場大門外。
“李雪婷怎麽說?”看著妻子拉開車門坐上副駕,李鈞淡淡地問了句,而他不問倒還好,這一問,使得謝淑儀立時哭出聲:“婷婷不和我說話,也不叫我媽,還說不想見家裏人。她這是對咱們真得生了恨,恨咱們對她不管不顧……”車子發動,李鈞不等謝淑儀說完,打方向盤直接駛離農場,他不知道,就在他打方向盤,把車開出約莫五十米遠時,武淮急忙忙跑出農場大門,抬手欲把行駛中的車子喊停,結果李鈞的車速太快,最終,無奈收回手,目中難掩憂慮,把手收回。
“武同誌該不會是去通風報信吧?”返回辦公室,武淮尚未開口,耳邊便飄來李雪婷陰陽怪氣的聲音。“713好好說話!”武淮坐到辦公桌後麵的椅上,神色晦暗不明地凝視著麵前的少女:“你要保證你所說的一切屬實,不然,就等著你的改造期限在五年後延長吧。”老夥計這個女兒真夠狠的,竟然無中生有,捏造事實,想把家人,把整個李家拖入深淵,這是一個從小被家人嗬護著長大的小丫頭能做出的事?
李雪婷木著臉:“武同誌要是懷疑我盡管敷衍我了事,但你阻止不了我找其他同誌反映情況。”說完,李雪婷起身,看眼武淮桌上的座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在武淮複雜的目光注視下,轉身離去。眯起眼,武淮凝望著李雪婷走出門外的背影,隻覺這小姑娘像條吐著蛇信子的毒蛇,讓人忍不住渾身生寒。目光挪移,武淮看著桌上的座機,再看眼明顯被翻閱過的報紙,咬了咬牙,撥出一串電話號碼。
他暗恨自己剛才去農場大門外太慢,沒能將李雪婷的情況及時告知好友,現在,他能做的就是把電話打到好友在市裏工作的兄長家裏,希望好友能盡快從其兄長那得知消息,及時化解危機。
w市,李銘接到武淮打過來的電話,臉色時而青時而白,目中怒意如烈火燃燒,待武淮那邊通話結束,他放下話筒,轉身重新拿起,給京市家裏撥出電話。“爸,是我。”電話被接通,聽到李老爺子的聲音,李銘把武淮告知他的向老父轉述一遍,氣得咬牙切齒說:“爸,你說咱家怎就養出了一個白眼狼?!是你和媽對她不還,還是二弟和弟妹還有我這做大伯的對她不好,竟然讓她這麽對待自己的家人?”不知李老爺子在電話裏說了什麽,李銘臉色緊繃,嘴裏連連應好,並說:“我會告訴二弟的,幫我向媽問聲好,您二老保重,嗯,有事我會再和您撥電話。”
李雪婷對家人做了什麽,前往黃家河的葉夏自然不知,好吧,即便知道,對於旁人家的家事,葉夏也不會起閑情逸致去過問。從縣城坐班車到省城,又從省城倒乘前往t市的班車,接著,葉夏在t市客運站坐上去y縣的最後一班車,近乎在路上顛簸一天,於半下午抵達y縣。
“……班長?”方曉和牛春梅電話約好,今日去往t市,到牛春梅家玩幾天,不料,就在她買好車票,正要上t市的班車時,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眼前走過,帶著些許不確認,她試探著喚了聲。會是班長嗎?方曉如是想著,她其實覺得不太可能,因為這裏是y縣,班長家在w市h縣,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邊來,就算班長會來,作為同學兼好朋友,怎麽著也會給她這個y縣本地人打個電話,有她在這邊接站多方便,胡思亂想著,下一刻,女孩兒眼睛圓瞪,嘴巴大張,直至看到站在她眼前不遠處的人向她麵露微笑,方回過神,驚喜地跑上前,丟下行禮,就將葉夏緊緊抱住:“班長!真得是你啊!我太高興了,竟然能在我們y縣看到你,班長,你知道嗎,自打你從國外留學回來就一直忙忙忙,我和梅子好幾次想找你玩兒都怕影響到你學習,可把我們給憋壞了呢!”
葉夏由著方曉說完,這才笑著啟口:“你這是要去哪?”方曉不假思索,啪啦啪啦將她要去牛春梅家的事兒說出,然後問:“班長,那你呢?你怎麽來y縣啦?”看著對方眼裏的好奇,葉夏眉眼彎如月牙兒:“你猜。”搖頭,方曉鼓起腮幫子:“這我哪猜得著。”左右手拎著鼓囊囊的旅行包,她家班長難不成是來他們y縣走親戚?可她沒聽說班長有親戚在y縣啊!“班長班長,你就說說嘛,你來我們y縣是走親戚,還是專程來找我玩啊?”搖著葉夏的胳膊,方曉笑嘻嘻地問:“我不覺得你是來找玩的,那你就是來走親戚的,可眼下又不是年節,不是走親戚的時候啊!”
“我為何就不能是來找你玩兒?”葉夏笑問。方曉哼哼了聲,回她:“班長可沒這麽閑。”世上事有時候就是這麽好巧不巧,就在葉夏和方曉說話的時候,不經意間,葉夏和一道目光撞在一起,緊跟著,她嘴角彎起,就那麽望向對方,看著不遠處那抹頎長挺拔的身影眸光黑亮,清雋的臉上笑容浮現,宛若冬日冰雪初融,邁著大長腿向她走過來。發現葉夏分神,方曉不由循著葉夏的目光而望,僅一眼,她便猜出葉夏和那麵容清雋,身量修長,宛若畫中走來的男子是一對兒,猜出葉夏為何會出現在y縣,出現在這客運站。
“怎麽也不打個電話給我?”陸向北走到媳婦兒麵前,接過葉夏手中的旅行包,眉眼柔和,溫聲問。“不想影響你工作,再說坐車很方便的。”葉夏嘴角噙笑,說著,向方曉做介紹:“這位是我未婚夫程雋朗。”又向陸向北介紹:“這位是我大學同學方曉。”陸向北朝方曉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而方曉好奇地瞅著陸向北看了好一會,方問了聲好,對葉夏說:“班長,你才多大呀,就已經有未婚夫啦?”葉夏好笑:“這有沒有未婚夫和年齡大小沒多大關係吧?”不等方曉做聲,她續說:“我們看好彼此,家裏長輩也沒意見,就早早定下了親事,今個我之所以出現在y縣,是因為我要去黃家河公社報到,在那裏參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