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3章 可勁作
佟佳氏在暖炕上躺著,得知自己的小公主已經離她這個額娘而去,且得知是葉夏確診她生的八公主無藥可救,停止呼吸,與她陰陽相隔,難再相見,一時間,撕心裂肺的哭聲自內殿傳出,隨之是淒絕痛苦充滿怨恨的詛咒聲:
“為什麽?你為什麽不救我的八公主,你是太後,是八公主的皇瑪嬤,你為什麽心狠到要置八公主於死地?是因為我嗎?一定是的,
你一定是因為討厭我,才不救我的八公主,太後,你好狠的心呐!我的八公主的沒了,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啊!你等著吧,像你這樣狠心的婦人,早晚會得到報應……”
守在近旁伺候的宮婢想要上前捂住佟佳氏的嘴,奈何身份低微,怕冒犯到主子,隻能幹著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外殿,康熙帝深邃的眸底宛若暴風雨翻騰,臉色沉冷,負在身後的雙手捏的咯吱吱直響。“皇貴妃剛失去八公主,心裏難免悲痛欲絕,你別把她那些話放在心上,進去好好安慰兩句。”
內殿裏傳出對她的詛咒聲清晰入耳,但這影響不到她的心情,而她也不會去和一個好不容易懷上,又好不容易生下,卻短短一個月就失去孩兒,且極有可能患上抑鬱症的小輩做計較。
暗歎口氣,葉夏臨走前有點不放心,忍不住再次叮囑康熙帝:“皇額娘沒事,你無需為那麽幾句話和皇貴妃置氣。”
語落,她招呼鳴煙和高全跟上,不多會,人已消失在門外。
“是太後害死了本宮的八公主,是太後和本宮過不去,眼睜睜地看著本宮的八公主沒了呼吸,啊……”
佟佳氏屈膝坐在暖炕上,抱著頭,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哭得歇斯底裏。小佟佳氏和四妃聞知皇貴妃佟佳氏這邊的消息,前後腳趕過來,
就聽到這樣一番誅心之語。她們看到康熙帝黑著臉,筆直站在外殿中央,怒視著內殿方向,幾人瞬間心弦緊繃,眉眼低垂,向康熙帝恭敬一禮,而後安靜站在一旁,誰都沒做那個出頭鳥,說什麽進內殿關心、勸慰皇貴妃一句。
四妃其實不想過來的,但自打皇貴妃佟佳氏有喜,就主動請示皇帝,將手裏的宮權放給貴妃和她們四妃,由貴妃帶著她們四妃協理後宮事務,現在皇貴妃失去小公主,不考慮私交如何,單論公,她們也需來走走過場。
而小佟佳氏是皇貴妃佟佳氏的異母妹妹,眼下嫡姐好不容易懷上、生下的孩子一命嗚呼,她要是坐在自個屋裏不聞不問,在皇帝心裏絕對會落下冷血無情的印象。
基於此,不管是四妃還是小佟佳氏,從得知皇貴妃這邊的消息,再到一路乘坐步輦趕過來,心思無不複雜。
可她們沒想到,皇貴妃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把八公主的死怨在太後身上,張口閉口都是對太後的詛咒,這是覺得自個命太長,覺得自個是皇上的嫡親表妹,覺得自個是皇上心裏的獨一無二,才敢如此對太後大不敬麽?
“擺駕回宮。”
康熙帝終沒進內殿,沒去安慰佟佳氏,他眼神冰冷,甩袖,大步走出正殿門,坐上禦輦,在梁九功一聲:“起駕”中,禦輦一路出了承乾宮。
恭送皇帝離去,四妃和小佟佳氏皆暗鬆口氣,與此同時,幾人不自覺得有些幸災樂禍,為皇貴妃佟佳氏齊在心裏點起一根白蠟燭。
內殿。
“妹妹好羨慕姐姐,對太後那般出言不善,皇上竟然沒拿姐姐怎樣,真是寵姐姐寵得沒邊兒。”
小佟佳氏一走進內殿,就巧笑嫣然地刺了皇貴妃佟佳氏一句,見對方坐在暖炕上發怔,像是沒聽到她所言,不由收起笑容,一臉後怕地又說:
“可我為姐姐捏著把汗呢,相信慧妃、容妃、德妃、宜妃姐姐也是,姐姐剛剛未免太大膽些,咱們可都在外殿打聽清楚了,
這八公主沒了,純粹是因為八公主在您肚子裏本就沒發育好,加上是早產,這才沒了的,您怎能因為八公主自個的身體原因,對太後生出那麽深的怨氣?”
佟佳氏驀地怒瞪小佟佳氏:“閉嘴!”
“妹妹隻是好心提醒姐姐,莫要因為失女之痛,胡亂冤枉人,這真得是對太後的大不敬。”
小佟佳氏怯聲說了句,抿唇退後兩步,眼瞼低垂,一副受委屈的樣兒,實則嘴角彎起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可見心情好著呢。
“我倒是覺得佟佳貴人沒說錯,若是太後真見死不救,能屈尊降貴來到承乾宮給八公主醫診?!皇貴妃不妨想想,這皇宮裏以前有多少阿哥公主早夭,
可自從太後自學醫術,在太醫都無法救治年幼的阿哥公主們時,太後毅然挺身而出,將那一個個即將踏進鬼門關的小生命全救了回來,
這麽一個有仁愛之心的太後,又是阿哥公主們的親皇祖母,既然能救八公主前麵的兄姐,怎可能由著八公主失去性命?”
慧妃看著皇貴妃佟佳氏,一字一句,心平氣和地說著。佟佳氏沒反應,見狀,榮妃啟口:“咱們進來看望皇貴妃前,有問過太醫和宮人,他們都說八公主是因為體內器官沒發育好,外加早產,才不幸夭折的,這和太後壓根沒有任何關係……”
“閉嘴!閉嘴啊!你們全給本宮閉嘴……”
佟佳氏像瘋了似的打斷榮妃,目光陰冷而痛恨,厲聲嘶吼:
“死的是本宮的小公主,不是你們的孩子,你們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同樣都是皇上的孩兒,你們的孩子命在旦夕,她怎就能一個個救活,為什麽一到我的小公主這,便是無法救治?你們說話呀,告訴本宮這是為什麽?”
德妃眸底閃過一抹嘲諷,扶著自己的孕肚不疾不徐說:“就妹妹們所知,八公主都沒等太後診斷完整個身體狀況,便停止了呼吸,皇貴妃姐姐真要怨,還是想想您自個怎沒給八公主一副好的身子骨。”
“賤婢!你少在本宮麵前得意,本宮現在沒了八公主,可本宮還有七貝勒,由不得你在這看本宮的笑話!”
佟佳氏落在德妃身上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似的,然,德妃神色間不見有絲毫情緒起伏,她語氣平靜說:“皇貴妃姐姐說的是,誰敢在這看您的笑話。”
宜妃這時“唉喲”一聲,隻見她扶著快要臨盆的大肚子,麵部表情有點難受,望向佟佳氏請罪:“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就不在這多陪皇貴妃姐姐了,還望皇貴妃姐姐恕罪。”
不待佟佳氏做出回應,宜妃和慧妃、榮妃、德妃告別,接著在近身宮婢攙扶下,轉身離去。
隨著宜妃閃人,德妃尋了個借口,跟著出了承乾宮,剩下惠妃和榮妃,二人長時間沒聽到佟佳氏說話,感覺周圍氣氛尷尬,於是也行禮回各自而去,不過,就在兩人的步輦出承乾宮之際,遇到姍姍來遲的溫僖貴妃鈕祜祿氏。
想著大晚上的,貴妃小鈕祜祿氏就沒讓惠妃和容妃下步輦行禮,問詢二人有關佟佳氏的情況後,小鈕祜祿氏一臉和善說:“本宮進去看看皇貴妃,你們回吧,路上注意安全。”儲秀宮距離承乾宮遠,在承乾宮這邊傳出八公主凶多吉少的消息時,小鈕祜祿氏因府中孩子折騰得厲害,已然歇息下來,就不怎麽想起身。
奈何她是貴妃,現如今和四妃正協理後宮事務,這皇貴妃那邊出事,說什麽她這個貴妃都得過來一趟,卻不成想,她緊趕慢趕而來,四妃竟已探望過皇貴妃相繼回各自宮裏,心裏不免有些排斥進承乾宮。
孝召皇後鈕祜祿·雅蘭,是皇上的第二任皇後,也是她的胞姐,按理說,就她們姐妹的家世——出身鑲黃旗鈕祜祿氏,祖上一直都是大清身居要職的官員。
祖父額亦都曾跟隨努爾哈赤征戰草原,父親遏必隆更是順治帝留給當今皇上的四位輔政大臣之一。這般家世,怎麽說怎麽榮耀,
可也正因為家世,因為胞姐被權臣鼇拜收為義女,使得她胞姐進宮初錯失後位,在後宮矮了赫舍裏氏一頭。許是因為鼇拜的原因,
又許是因為她們父親坐視鼇拜在朝堂上和皇上爭權,不幫助皇上應對鼇拜這個緣由,再就是有可能是胞姐自個的身體之故,總之,自入宮為妃,到胞姐病逝,不曾懷過一個龍嗣。
她一度覺得是皇上不允胞姐生下愛新覺羅家的子嗣,胞姐說不會,說皇上對她有真感情,不會因為鼇拜和她們父親在前朝的事兒遷怒後妃,說肯定是她自個的身體不爭氣,無法為皇上誕下龍嗣,對於胞姐所言,在她這並未全然相信。
鼇拜被皇上懲處,父親的不作為,終在鼇拜倒台後,被皇上論罪下獄,後皇上念及鈕祜祿氏祖上的功勳,念及她們的父親終究曾是顧命大臣,將她們的父親從牢獄中放出,給予了一定的優待。
不過,父親年老體邁,又受過牢獄之苦,在康熙十二年,還是走到了人生終點。
本以為繼鼇拜和父親後,她們兩姐妹在宮中地位尷尬,熟料,胞姐於康熙十六年八月被皇帝冊立為皇後。然,僅僅做了不到一年皇後,
胞姐於康熙十七年二月駕崩坤寧宮,在胞姐臨闔上眼前,她從胞姐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隻記住了胞姐留給她的一句話,唯一一句話“安守本分,平安順遂”,
就這一句話,就這八個字,胞姐說完,便闔上雙眼,咽下最後一口氣。她悲痛欲絕,卻哭不出聲,靜靜地守在胞姐的遺體旁,看著一顆淚珠自胞姐眼角滾落。
她不明白那顆淚究竟代表何意,但卻也能想到,肯定和皇上有關。在極致悲痛中,她送別胞姐,夜深人靜時一遍遍回想著胞姐留給她的那八個字和那顆淚珠,慢慢的,腦中浮出些許真相。
安守本分?
胞姐多半在“安守本分”這四個字上犯了皇上的忌諱,且多半是大忌,以至於胞姐雖被皇上冊立為皇後,恩寵卻並未增加……隨著深想,她對胞姐留下的後半句“平安順遂”禁不住生出一股子悲涼。
胞姐留給她的唯一一句話,是告誡她勿攪在宮妃爭鬥中,告誡她淡然處世過自個的日子,這樣方可平安活在這充滿算計,充滿血腥的後宮裏。
至於胞姐眼角滑落的那顆淚,若是她沒有猜錯,十之八九是胞姐為她自個和皇上之間的感情流的。感情?帝王有感情嗎?她為胞姐感到悲哀,
明明自幼比她這個妹妹聰慧,怎就對一個帝王期待男女之情?莫不是以為當今皇上會像太宗皇帝和先帝一樣,對一個女子鍾情不渝?
傻姐姐,要是當今皇上真像太宗皇帝和先帝那樣鍾情於一個女子,太皇太後怕是早就要了那女子的命。
情字害人,胞姐必是在“情”這一字上,做出不該做的事兒,以至於被皇上不喜,末了失去皇上的憐惜,在黯然中離世。
有胞姐做前車之鑒,
不,準確些說,有古往今來許許多多死於宮鬥中的嬪妃為鑒,她鈕祜祿·馨蘭,又豈會犯蠢,去爭奪帝王那虛無縹緲的感情?
居住儲秀宮,她謹守本分,若無需要,甚至連儲秀宮的宮門都不出一步,且不曾與任何妃嬪過密走動,更不會為皇上翻不翻她的綠頭牌,來不來儲秀宮,生出悲喜,或許正是她這與世無爭的樣兒,使得她懷上腹中的孩子。
再有不到五個月,她的孩兒就會來到這個世上,眸中閃過一抹柔色,小鈕祜祿氏在心腹嬤嬤和大宮女攙扶下,緩緩走下步輦。
“怎麽,貴妃也是來看本宮笑話的?”
一看到小鈕祜祿氏,佟佳氏就像是被人踩住尾巴似的,對著小鈕祜祿氏就冷聲來了句。“姐姐看來很不歡迎妹妹過來。”
小鈕祜祿氏沒眼柔和,輕聲說著:“但不管姐姐歡不歡迎妹妹,妹妹還是想勸姐姐節哀順變。”
佟佳氏盯著小鈕祜祿氏的肚子,眼神看起來無比滲人:“本宮的小公主沒了,你們一個個倒好,挺著個肚子來安慰本宮,好得很,你們這不僅僅是來看本宮的笑話,還是來刺本宮眼的。”
接觸到佟佳氏的目光,小鈕祜祿氏被心腹嬤嬤和大宮女扶著不自主後退了兩步。
“姐姐看來是真不歡迎妹妹,既如此,妹妹就不在這打擾姐姐了。”
向佟佳氏一禮,小鈕祜祿氏沒有絲毫留戀,淡然而來,再淡然離去,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佟佳氏氣得差點背過氣,等她想找個出氣筒,
尋找小佟佳氏的身影,方發現同樣來看她笑話的異母妹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走人,幾乎是瞬間,佟佳氏抓扯著頭發尖叫一聲,嚇得在旁伺候的宮人無不戰戰兢兢。
……
失去女兒,佟佳氏深陷悲痛之中,再加上她早產元氣大傷,整個人幾乎失去所有精氣神,然而就在這要的情況下,這位皇貴妃都不忘和德妃之間的私怨,不忘對葉夏的怨恨,對顧墨塵發泄她所有的負麵情緒。
額娘臥病在床,需要兒子在侍疾,旁人沒有說嘴的地方,抓著這一點,佟佳氏著身邊的宮人七貝勒胤禛,也就是顧墨塵傳到身邊,讓這個虛六歲,尚不到五周歲的養子親自給她煎藥,親手喂給她服用,並侍候她洗漱。
這便也罷了,問題是佟佳氏動輒就向顧墨塵發火,掀翻湯藥,找著由頭責罰顧墨塵,並在一次斥責中,情緒過於激動,直接說出七貝勒胤禛的身世,
說什麽白眼狼等等難聽之語。顧墨塵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豈會由著對方拿捏,他知道承乾宮發生的事都逃不過康熙帝的眼睛,於是很配合佟佳氏的舉動。
被罰跪,被餓著不給用膳,被要求不許睡覺,守在佟佳氏的病床邊。為了演戲逼真,顧墨塵有一兩次在佟佳氏麵前受了委屈,
“悄然”躲在禦花園一處假山後默默掉眼淚,先不說康熙帝知道七兒子被自己的宮妃如此對待,會不會心痛,葉夏首先對自家兒子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當然,德妃通過暗中打聽,得知七貝勒在承乾宮侍疾一個月,沒少受佟佳氏責罰,幾乎天天抹淚兒。
她想和皇帝說些什麽,卻礙於承乾宮的消息都是她偷偷打聽來的,擔心犯了皇帝的忌諱,隻能隱忍著滿心痛楚,為她兒子受的罪落淚。
寧壽宮。
“康熙不發聲,你就這樣由著佟佳氏作妖,小八,你是想要娘心裏難受死嗎?”
宮人全在門外候著,葉夏滿臉不讚同地看著兒子:“在這你娘我是太後,你受了委屈告訴被我這個‘皇瑪嬤’知曉,繼而引起我震怒,下到懿旨懲治懲治佟佳氏,這合情合理,明白?”
“我不想你卷進佟佳氏那些破事中,娘你且等著吧,很快我就不用再常跑承乾宮。”
說到這,顧墨塵從暖榻上下來:“我是趁著佟佳氏睡著,跑到寧壽宮來忙自個事的,這會子佟佳氏怕是快醒過來了,我得盡快趕回去,否則,那女人還不定怎麽發瘋呢。”